"该死的女人!"咬牙咒骂,一跃下床。拖过长袍披上,再不犹豫,出龙英殿,大步向承露殿奔来。
承露殿寝宫。
甘以罗静静地躺着,身体虽觉困乏,却难以成眠。
她知道,距她床榻不远,跪着两名奴仆。
三天来,他们就像她的影子一样,在这承露殿内步步相随。
三天了,端木赞再没有踏入承露殿一步,而宫门外,却多了一队侍卫,除去运送物品的太监,任何人禁止出入。
她,被囚禁了!
就这样,她被囚禁在小小的承露殿里,起居饮食,都在众多奴仆的注视下。只要她稍有抗拒,受罚的不是她,而是他们。
脑中,闪过那些单薄少年身上的鞭痕,甘以罗暗暗咬牙,心,一寸寸结冰。
"端木赞!"心底,恨恨的念着这个名字。
在他的心里,暴虐是解决问题唯一的方法吗?
她不知道!
但,她不得不承认,对她而言,这是最有效的办法。他知道,在她心里,有太多的牵挂,太多的不忍。
她牵挂她的臣子,牵挂她的将士,也怜悯这些邑娄国的将候之子...
一只手,不自觉的抚上小腹。这个暴君,怎配拥有子嗣?他的子嗣,又怎么配拥有她南绍公主的血液?
她不想要这个孩子,但,她从不曾想过,她会恨这个孩子。而现在...她的心里,竟然掠上一丝恨意。
为了他,只为了这个孩子,他杀了八名奴仆,又将自己囚禁在这小小的承露殿中,对服侍自己的奴仆酷刑相加。
她不知道,他还会做什么?他会将自己一直囚禁到这孩子出世吗?心中暗问,心底掠过一丝寒意。
万籁俱寂中,门声微响,有人走进寝宫外室。紧接着,雕花小门也被轻轻推开。
"王..."一名奴仆刚唤出声,立时又住了嘴,紧接着,轻悄的脚步声响,两名奴仆退了出去。
是他!
甘以罗微微咬唇,心底,泛上浓浓的怒意,身体,却不曾有一丝微动。
帐帘,被轻轻挑起,薄被外的面孔,感觉到一丝微微的凉意。
不知不觉,又要入秋了吧?大漠的夜,已有了些许凉意,而...千里之外的南绍...
瞬间飘飞的思绪,随着身旁床榻的轻陷,又再拉回。甘以罗纤眉微蹙,心底,掠过一层浓浓的厌憎。
她没有睡着!
他知道,从她微锁的纤眉,和瞬间僵冷的唇角,他知道,她没有睡着。
而且,她知道来的是他!她在恨他!恨他杀了那八名奴仆,也恨他将她囚禁!
端木赞慢慢在床沿坐下,探指成她面颊轻抚,"以罗!"柔声低唤,心底,掠过一丝悔意。
在他的眼里,那些邑娄国的将侯之子,不过一些命如草芥的贱奴。可他知道,人命,在她心里,却有着无比的份量。
他明明知道,仍然将那八人处死。也只因为他知道,才会用她的将士和这一殿奴仆的性命相威胁。
如今,她果然顺从了,他的心里却没有一丝的喜悦,反而充满了浓浓的挫败。
她的顺从,不是为了他,不是为了孩子,而是,为了她的臣子,她的将士,甚至,为了这殿里的奴仆。
他错了!
那天,当他看到她的愤怒,她的憎恨,他就知道,他错了!以她这样坚韧的性情,即使是一时的屈服,她的心,也会离他越来越远!
"以罗!"低声再唤,端木赞慢慢俯身,在她面颊轻吻。
螦首侧转,将他的双唇,闪在脑后,被下的柔躯轻侧,脸向里而卧,留给他一个漠然的背影。
端木赞身子微僵,棱角分明的唇微抿,双眸,闪过一抹落寞。
"以罗..."慢慢抬起身子,注视着黑暗中,她曲线柔美的侧脸,满腹的话,终究只化为一声叹息。
宽去外袍,在她外侧卧下,环臂将她揽入怀中,轻声问道,"以罗,你...还在恨孤王?"
虽然是问话,语气中,却是满满的肯定。
她恨他!
从沙场上将她掳来的那一刻,他就从她的眸子里,读出浓浓的恨意。只是,此刻的沉默,比她的怒骂讥讽,更令他无法忍受。
"以罗!"沉厚的声音,语气却变的虚弱,低声道,"你...你告诉我,如何能令你不恨我?"
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君王,也不是漫漫大漠上,那个最强的掠食者。此时的他,只想卑微的索求她的一个顾盼,一声回应。
然而,室中,仍然是死一样的寂静。她不动,也不说,对他抱揽的双臂,也没有丝毫的反应。仿佛,这具躯体里,驻扎的已不是她的灵魂。
"以罗..."端木赞再唤,满腹乞求的话语,化成一声轻轻的叹息。
从小到大,他端木赞何曾求过旁人?
双臂环紧,将她的后背,贴上自己的身体,脸埋入她的后颈,深深嗅吸那熟悉的气息。
假以时日罢!
或者,等孩子出世...
秋去冬来,寒风再一次呼啸着,怒吼着,席卷了整个的绿洲。
甘以罗裹着一件厚厚的裘皮,立在殿门前,漠然注视着宫门处出出进进,扛抬物件的内侍。
端木赞进门瞧见,摆手命跪迎的奴仆退去,抛下随后跟来的奇木,快步上前,问道,"以罗,这么冷的天,怎么站在门外?屋里歇着罢!"
甘以罗眸光骤冷,微微侧头,并不向他瞧去一眼。
端木赞只当没有瞧见,一手扶着她的腰,拉她转身,说道,"明日,是今年最后一次早朝,孤王将书房搬过来,你身子不好,也好时时照看。"
甘以罗脸色骤寒,后退一步避开他的手臂,转过身,一言不发向寝宫而去。
端木赞的手臂僵在半空,隔了许久,才无力垂下。
数月来,她竟然再不曾对他说过一句话,也不愿多瞧他一眼。她竟以最沉默的方式,表达对他的抗拒,对他的憎恨。
奇木在正殿门外停步,眼瞧着端木赞满脸的殷切和甘以罗眸中的冷漠,不觉轻轻摇头。
这两个人,也不知要相互折磨到几时?
暗叹一声,对眼前的一切故作不见,慢慢迈上石阶,说道,"王上!裳孜国的事,若就此定下,微臣便即刻拟旨,早些送出去罢!"
"嗯!"端木赞回神,微微点头。
向寝宫空无一人的大门望去一眼,才转身向侧殿来,说道,"就依方才说的罢,如今大漠上无法行路,裳孜军就是攻入大漠,也必得自个儿退兵,命牟章只要自保便好!"
奇木点头,笑道,"牟章只有一万精兵,就能与裳孜国十万大军周旋半年,当真是难得。如今这天气一寒,裳孜国也只得固守了!"
依他口中所述,奇木执笔拟旨,端木赞取过细瞧一遍,盖上玉玺,交到奇木手中,说道,"尽快送出去罢!"
奇木双手接过圣旨,微微躬身,说道,"传旨鹞鹰已经喂过,微臣即刻便去!"
鹞鹰是北戎国眷养的一种飞禽,体型颇大,能一口气飞翔千里,有来大漠上紧急事务传信,只是此鹰体型庞大,食量颇豪,眷养不易,所数量不多。
奇木退去,端木赞独自在书房中批阅奏折。
时间,不知不觉的流淌,待端木赞惊觉,已经是掌灯时分。
内侍进来问了几次,端木赞才吩咐传了膳。刚吃几口,心中挂念甘以罗,一颗心,又变的难以安稳。
匆匆用过一些,命人收走,自个儿起身向寝宫里来。
近日甘以罗肚子越来越大,身子又时好时坏的,委实令他放心不下。
进了寝宫外室,侍立的两名奴仆忙跪下行礼。端木赞脚步略停,问道,"娘娘可曾用膳?"
一名奴仆磕头,说道,"方才只用了些粥,几口小菜,便说吃不下去。"
端木赞点头,说道,"你瞧她吃的多些的,温着些!"口中吩咐,已穿过外室,向内室而来。
甘以罗正仰靠在椅子里,仰头望着屋顶怔怔出神。听到门响,侧头见他进来,不禁纤眉微蹙,阖上眸转过头去。
端木赞脚步微微一顿,又慢慢走到她身边坐下,轻声道,"近日你身子不好,怎么不早些歇息?"
手指在她秀发轻抚,望着她苍白的面颊,心底,涌上满满的疼惜。
短短几个月,她竟然瘦了一大圈,本来红润的面颊,不但苍白,还深深的陷了进去,更显的一双眼睛大的突兀。
都是因为他吧?
他杀了八名奴仆,又将她囚禁,才令她心情变的沉闷。
"以罗!"柔声低唤,端木赞轻轻揽她入怀,俯首在她额头轻吻。
虽然知道她不会回应,仍然忍不住轻声道,"以罗,过去的事,你不要多想罢,自个儿身子要紧!"
怀中的女子,一如既往的沉默,仿佛这屋子里,没有他这个人一样。
端木赞轻轻叹了口气,俯身将她抱起,放在床上,替她除去衣衫,拉羊皮大被严严的盖上。自个儿宽去外袍,在她身边卧下,将她揽入怀中,大掌包住她一双柔夷,慢慢揉搓。
这一年来,他一个人在情感中左冲右撞,想要她的心,要她的情。而,事到如今,他能做的,也只是她身边的一只暖炉罢了!
"端木赞!"心底,默唤着自个儿的名字,端木赞心底,是满满的无力感,低声暗道,"你真是没用!"
十四岁起,只要是他想要的东西,他都肆意掠夺,奴仆、牛羊、封地、王位...无一不可。
而如今,偏偏是心中最想要的,抢不得,求不来,只能守着她,看着她,慢慢煎熬。
春寒,苍原洲仍然是狂风肆虐,大地,一片萧瑟。
北戎王宫的承露殿中,传来一阵阵痛楚的嘶喊。端木赞犹如一只困兽,在正殿上团团绕步,搓着手,伸长脖子,时不时望向寝宫的大门。
从昨夜三更到现在,几个时辰过去了,甘以罗的声音,早已喊的嘶哑,而那肚子里的孩子,仍然不曾落地。
"为何还没有生出来?"端木赞急切的咬牙跺脚,恨不得冲进去,助她一臂之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