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老妇人丈夫早丧,只有一个儿子相依为命,去年给儿子订了房媳妇,因为北戎兵破城,未能完婚。今年亲家来人催促,老妇人便应下,张罗替儿子成亲。
今日一早,母子二人赶着家中唯一的一头牛,到这集上采买物品,不料遇上一队北戎兵,说是要借牛一用。
老妇人的儿子生怕牛被牵去再也无法寻回,执意不肯,推搡间,老妇人的儿子被这校尉一把推倒,头磕在石头上,顿时血流如注。
老妇人大惊之下,顾不上抢牛,抱着儿子央求人帮忙救回。哪知到了午后,儿子竟然一命归西。
老妇人边哭边说,将事情原委细述一遍。甘以罗闻言,心中了然。这老妇人仅有这一个儿子,儿子身故,自然悲痛万分,就寻到这校尉拼命。微微点头,向那校尉望去,问道,"婆婆所言,可是属实?"
那校尉早吓的魂不附体,连连磕头,说道,"只因微臣奉命调运粮草,人手不足,就想向百姓借些牲畜使使,用过之后,自当归还,万...万不敢拒为己有。哪知...哪知..."
"哪知物主不肯,你就出手打伤人命?"端木赞冷然接口,一步步迈下台阶,犀利的眸光,向那校尉冷冷逼视。
倪纤纤此时才回过神来,忙道,"他本无意伤他,是他自个儿摔倒,怎么怪得了旁人?"
"自个儿摔倒?"甘以罗冷笑,说道,"若不是有人抢牛,他自个儿会摔倒?"
倪纤纤大怒,喝道,"甘以罗!"上前两步,指着甘以罗正要喝骂,却觉一缕寒意从一旁袭来,不觉回头,对上端木赞鹰隼一般的眸光,不由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端木赞浓眉淡挑,冷冷向她逼视,说道,"怎么?"
倪纤纤脸色顿时一白,气势顿时馁了下去,结结巴巴道,"我家...我..."在端木端的注视下,"相公"二字再也说不出口,结结巴巴道,"本来说只是借用,是那贱民无理取闹,才...才失手罢了!"
"无理取闹?"甘以罗冷笑道,"若不是有人抢牛,区区小民,胆敢和军爷无理取闹?"纤眉淡挑,转头望向端木赞,说道,"王上如何军令如山,以罗倒想见识!"
端木赞向她深望一眼,沉声唤道,"葛瞻图!"
"王上!"葛瞻图上前躬身听命。
端木赞向那校尉一指,冷冷道,"将此人拿下,即刻杖毙,悬尸示众!"心里却不禁暗叹。
她,终究是信不过他!
"是,王上!"葛瞻图大声应命,转身向两旁随从喝道,"将他拿下!"
那校尉早惊的三魂没了七魂,整个人瘫软成泥,伏在地上,说不出话来。
倪纤纤眼看甘以罗一步步将自己的丈夫置于死地,不由一跃而起,戳指怒喝,"甘以罗,你夺我王妃之位也倒罢了,如今我倪纤纤落到这个地步,你仍然不肯放过,你...你这个毒妇!"
此时总督府门前,围满了瞧热闹的百姓,听说这校尉之妻竟然原本是北戎王妃,顿时一片哗然。
端木赞一手携着甘以罗,正要转身回府,听她乱骂,高大的身形一顿,慢慢回转身来,凌厉双眸向场中众人扫去。
众人被他眸光扫过,只觉一缕寒意在心头窜起,顿时心头一噤,喧哗声顿止,诺大的总督府前,一片沉寂。
端木赞眸光扫过全场,最后淡淡的落在倪纤纤身上。倪纤纤被他凌厉眸光逼视,胸口一窒,急急住口。
端木赞定定向她注视片刻,唇角挑出一抹不屑,冷笑道,"孤王爱妃,是南绍的永和公主,你又是什么东西?"缓退一步,展臂揽甘以罗在怀,低声道,"走罢!"再不向倪纤纤瞧上一眼,转身向府内去。
身后,葛瞻图的喝命声,围观百姓的喝彩声,倪纤纤的痛哭声交织成一片。甘以罗微微侧头,向端木赞望去一眼,淡道,"不要是做戏才好!"
端木赞手臂一紧,将她身子紧箍怀中,咬牙道,"纵然是做戏,你就如此不给孤王颜面?"
甘以罗微微抿唇,说道,"国破家亡,百姓形同蝼蚁,又有谁顾及他们的颜面?"
"以罗!"端木赞觉沉声低唤,唇角挑出一抹无奈苦笑,摇头道,"这是战争!"
甘以罗垂眸,冷冷道,"不错,这是战争!只是,若是北戎军将裳孜国沦为第二个邑娄,焉知北戎不会是第三个!"身子轻挣,脱出他的怀抱,说道,"王上有政务要忙,以罗失陪!"
端木赞无奈,只得唤人替她引路,自己转身进了总督府大堂,传随驾群臣与军中将领议事。
总督府前,人群渐渐散去,一条身穿青衣的修长人影慢慢从对面的檐下踱出,望着总督府大门内,二人背影消失的地方,轻声自语,"端木赞!甘以罗!"一双清透的眸子,有一抹难掩的震惊。
七年前,南绍的永和公主甘以罗率军亲征,结果失陷在大漠里。之后,当年酒楼上那一幕,被说书先生添油加醋,也四处传说。
可是,北戎是南绍的敌国啊!甘以罗并非普通的公主,而是南绍的摄政公主,怎么可能轻易以身伺敌?
可是,眼前这一幕,令青衣人暗暗吃惊。
一个端木赞,已经成为诸国的噩梦,如今,再加上一个智计百出、驭下有方的甘以罗。这二人联手...
青衣人越想越惊,咬一咬牙,霍然转身,消失在身后的小巷中。
一连两天,端木赞召集朝臣,传见守城将士,将征战所得妥善分配,委派官员接收边城。
战乱之后,一切都没有头绪,闹哄哄忙碌两日,才将所有的事处置妥当。
到第三日,葛瞻图与新任边城总督交接完毕,命人将北戎王王驾与众官员骑乘的骆驼都换成骏马车辇,伴着王驾启程向裳孜王都进发。
甘以罗高高的坐在王辇上,隔帘而望,但见一路走来,山河破碎,征战造成的纷乱随处可见,一片苍凉景象,心中是掩不去的悲恸。
心中暗道,"如今裳孜国破,还有自己力劝不惊扰百姓,若是日后端木赞要取南绍,自己又要如何自处?"
"以罗!"身侧,端木赞手掌探来,将她一只柔夷握在掌中,低声问道,"在想什么?"
自从进了裳孜国,她就反常的沉默,就像...当年,走入大漠的第一日,她眸子里,就是这望不到底的悲恸和荒凉。
甘以罗不语,只是微微摇头,甚至,没有转头向他瞧上一眼。
端木赞微微皱眉,环臂拥她入怀,低声道,"裳孜国亡,是孤王登基以来的第一大功,你不替孤王欢喜吗?"是她心怀百姓,还是在她心中,他端木赞本就没有一席之地?
心底,泛上一层酸涩,端木赞无奈苦笑。
七年了!
这七年来,不但自己无法搏取她的欢心,甚至,不能令她对自己有片刻回顾。
如今,又甘愿冒着各族分崩的危险,应下她这不许劫掠的军令,也不能令自己在她心中争一席之地。
七年的时间,不断的希望与失望,已令他的心,耗至疲累。
或者,就这样罢!
端木赞暗想。得不到她的心,她的人,也会守在他的身边。纵然她心中无他,至少,她不会不顾及无缺、无忌两个爱子罢?
若能得她一生相伴,他端木赞,也算不枉此生!
只是...
那惯于劫掠的天性,令他的心底,悄悄的,掠上一抹不甘。
他端木赞倾心相对的女子,心里,岂能无他?
桐城,是进入裳孜国后的第一大城。
刚刚进入城门,只见街道上人来人往,商辅林立,小贩叫卖,极为热闹。虽然两侧也有战乱的痕迹,可是其中的繁华,已不是一路上经过的城镇可以相比。
端木赞见甘以罗脸上露出一抹惊异,不由微微一笑,问道,"以罗,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什么地方?"甘以罗挑眉,转念间,想起那平整的城墙,城墙上高耸的角楼,不由"啊"的一声,说道,"邑娄王城?"那城墙,分明是一国之都的格局,刚才,自己竟然没有留意。
端木赞点头,握着她手掌的大手一紧,眸中露出赞赏,点头道,"不错,这就是原来的邑娄王城,十三年前,被裳孜国占据,才改名'桐城';。"
口中向她讲述,一双眸子却向街道上寸寸望去。幼时,曾经读书的国子监...曾经求见缪尚的驿馆...曾经被囚禁多日的练箭场...
端木赞骤然闭目,狠狠咬牙,忍下心头的一抹锐痛。幼年的记忆,突然像一道打开闸门激流,扑面而来,令他猝不及防,竟然绞得整个人,整颗心生疼。
一向稳定的大手,突然掠过一抹颤抖,甘以罗微怔,不自觉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目光落处,是一座不大的府邸,府门破碎,半边门扇被火烧去,一片荒凉景象。
甘以罗心头微微一动,问道,"质子府?"
这邑娄王城,就是囚禁他六年的地方,在这里,北戎大王子端木赞,由一个天真未琢的孩子,变成一头嗜血的恶狼!
端木赞点头,微微一默,突然喝道,"停车!"转向甘以罗,定定向她深望,轻声道,"可愿随孤王进去瞧瞧?"
"你..."甘以罗张嘴,心底,没来由的掠过一抹痛意,下意识的就想阻止。
那样不堪的记忆,在别人,恐怕逃避还来不及,他竟然想进去瞧瞧。
只是,她恨了他七年,这样关切的话,怎么说得出口?甘以罗微微皱眉,淡道,"不想北戎王还有旧地重游的雅兴!"
鹰眸,准确的捕捉到她眸底闪过的那抹惊痛,端木赞心头怦的一跳,却只是淡淡扬眉,说道,"大丈夫行事,兴之所至罢了,又有何不可?"一把揽住她的纤腰,说道,"走吧!"纵身跃下王辇,向质子府大门行去。
她,是为他心痛?如果是,是不是说明,她的心里,其实有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