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刚出口,端木赞心中蓦然一紧,转头向甘以罗望去一眼,低声道,"以罗,你...你..."难道,是她不愿要这腹中胎儿,故意抱着无缺在身上蹦跳?
"无防!"甘以罗淡淡摇头,仰头与他对视,说道,"前几日想来是累了些,服这几日药,已无大碍。"
端木无缺无端被父王训斥,小小的心中,大为不满,噘起小嘴儿,嗔道,"娘亲说,无缺就快有小弟弟了,无缺只是欢喜,并不曾蹦跳!"
端木赞一呆,有一瞬间,几乎疑在梦中,忙将端木无缺放下,扶住甘以罗肩膀,结结巴巴问道,"以罗,你...你是说...你...你要这个孩儿?"
"嗯!"甘以罗低应,慢慢站起身来,伸手在端木无缺小脑袋上轻抚,说道,"无缺,隔了这么久,你的粥已经凉了,不许说不吃!"不理端木赞,牵着无缺的小手,向正殿去。
一瞬间,端木赞欣喜若狂,忙随后跟来,亦步亦趋,跟入侧殿,津津有味的瞧着甘以罗给端木无缺喂粥,说道,"你有了身子,就少抱些无缺,他越发重了!"
甘以罗抬头向他扫了一眼,淡淡道,"再过些日子,就是想抱,也不能了!"
端木赞虽然担忧,但此时听说她愿意留下腹中胎儿,一大早又和自己说了这许多话,心里欢喜莫名,哪里还顾得上她说的对还是不对?
等到端木无缺吃饱,跑出去玩,忙凑前拥她在怀,柔声道,"你愿意留下这孩儿,偏不和孤王说,让孤王担心这好几日!"
甘以罗抿唇,默然不语,一只手,轻轻贴上小腹。
自从有了无缺,自己的心软了许多,这个孩子,只是想一想都觉不忍,"不要"二字,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端木赞俯首在她面颊轻吻,大手覆上她的小手,在她小腹轻抚,叹道,"孤王虽然极想要这孩儿,可是...你生无缺时受了那许多苦,又不知该当如何取舍。以罗..."喃声唤出憾动自己灵魂的名字,心底感激莫名,竟然再也说不出话来。
秋风渐起,苍原洲中,一片清凉,这是整个大漠中,最为宜人的季节。
端木赞轻装减从,随行只有二十名护卫,不乘王辇,只备了两只寻常的驼队,身着常服,携着甘以罗,命何太医随驾,穿过大漠,向碧玉洲来。
"以罗,你性子喜爱山水,这大漠中,若说山水之美,当数碧玉洲为第一!"端木赞揽着怀中人儿,柔声解释。
"如今,你腹中胎儿已经安稳,趁此机会可以四处走走,再过几个月,恐怕不能出门了!"
俯首在她脸颊轻吻,想起前次她有孕后的囚禁,不觉心中歉然,暗道,"我端木赞欠甘以罗良多,此生,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他生性刚毅孤傲,心中虽如此想,却不曾宣之于口。
"嗯!"甘以罗低应。眸光,掠过嶙峋起伏的沙丘,心神,一阵阵的恍惚。
三年了!
三年前,自己一行四人,就是沿着这条路逃出苍原洲,奔入茫茫大漠,意图逃回南绍。
谁知,千辛万苦,历经劫难,最后,竟然败于狼口。
"飞烟,尚勤!"心底默默低唤,脑中,闪出当日的情形,甘以罗的心,扯的生生的疼。
如果不是...
微微咬唇,垂下头,默默感受背后传来的体温。如果不是端木赞及时赶到,那日,自己也必定会饱于狼吻吧?
她眸底掩过的悲凄,落在端木赞眼中,心底,掠过一抹疼惜。
"以罗!"轻轻叹息,端木赞手臂不觉收紧,低声道,"飞烟、绿珠几人,自然是盼你好好的活着,你...你怀着身子,不要要太过伤怀才是!"
"嗯!"甘以罗低应,勉力将神思收回。
飞烟、尚勤二人为她而死,她固然伤痛。可是...绿珠...绿珠竟然在生死关头背主而逃,夺去几人最后一线生机,她实在不知道,是该宽容,还是憎恨。
大漠中走了十余日,远远的,一洲碧绿,撞入眼帘,还没进入绿洲,就能听到隐隐的水声。
甘以罗精神一振,不觉伸长脖子眺望。
端木赞见她双眸灼灼生辉,不由勾唇浅笑,低声道,"这碧玉洲虽小,景色却很美,父王在的时候,本来要赐给端木恭做封地,只是..."
想到四年前自己闯殿逼宫,将端木恭废弃流放,话声顿停,代替的,是长长一声叹息。
父王母后都已亡故,两个弟弟被废,如果不是有怀中女子,他端木赞,当真是孤家寡人了!
碧玉洲内,流泉飞瀑比比皆是,古树高木遮天蔽日,林间溪上,更是鸟鸣声声,竟然隐隐有江南风光。
甘以罗心中大动,挣脱端木赞的怀抱,就要一跃下马。端木赞吓了一跳,忙环臂将她搂住,抱着下马,怨道,"就算是欢喜,也不急在这一刻,当心自个儿身子!"
一手扶着她,向身后众人道,"孤王与南贵妃随意走走,你们寻处扎营罢,不用跟来,也不许搅扰百姓!"
转身要走,又回头道,"何太医一路劳乏,好生侍奉!"听众待卫齐声应命,才一手揽着甘以罗,沿林间小道,向不远处的一片清泉行去。
走到近处,只闻笑语声声,清池内,竟然有十余名女子洗浴嬉戏。夕阳余光里,带水的麦色肌肤泛出一层微光,身材丰满。
甘以罗一怔停步,要想转身离开,又不舍那清澈水流,要想往前去...
微微咬唇,心中暗笑,"端木赞堂堂北戎之王,若是在这里被人当作偷窥女子洗浴的登徒子拿下,岂不可笑?"
正胡思乱想,就听身边的端木赞轻声叹道,"听说这碧玉洲丰饶,果不其然,只看那浴中的女子就能知道!"竟然毫不犹豫,揽着甘以罗向水边行去。
甘以罗心中诧异,回头向他望去,但见他一脸坦然,正向池中注目。鹰隼双眸,不染一丝杂尘,竟然还带着些赞赏,就像在他面前辅展开的,不是少女出浴,而是一幅绝美的山水画卷。
查觉到她的注视,端木赞的眸光从池中移回,垂首向她望来,触上她诧然的眸光,不由轻轻一笑。
"以罗!"环臂将她拥紧,含笑道,"北戎与南绍诸国不同,我北戎九部族,都是古老的民族,也只这十余年间,才开始和旁的国家互通贸易,有了些来往。"
"加上北戎国人,向来子嗣艰难,对生肓极为崇敬,女子的躯体,也像圣物一样,就算是观浴,心中也怀有敬意,绝无其他。"
甘以罗恍然,默默回想自己早些年在南绍宫中,听到西席先生闲着时讲起,当时只道不过是传闻,哪里知道,竟然真的有这样的民族。
正在心中感叹,只觉小腹微温,端木赞的手掌在她肚子上轻抚,低声笑道,"你肚子已经显怀,若你解衣入浴,不知道要羡煞多少女子呢?"
在她背后轻推,笑道,"你若不信,一试便知!"竟然是要甘以罗一同下水洗浴。
甘以罗听他调笑,向他横去一眼,转身要走,却闻林间一阵男子爽落的笑声扬起,一辆马车穿过林间小径,向清池边驰来,驾车的青年男子扬声唤道,"青瓷,可曾洗好?"
"好了!"水中一名女子扬声高应,离开众人,趟水向池边行来。
青年男子笑道,"站那里等我!"纵身跃下马车,三步并做两步奔到池边,踏进水里,将女子打横抱起,向池中众女笑道,"众位姐妹慢慢玩儿,我和青瓷先回!"
池中众女笑着道别,青年男子转身回上马车,拽过一件长衫将青瓷身子略裹,催动马车,驰回正路。
越过端、甘二人身旁时,甘以罗听到车上二人亲热的调笑声,笑声伴着马车,渐行渐远,向绿洲深处而去。
甘以罗俏脸微红,心中暗道,"果然是这样的民族,夫妻亲热,竟然不避人!"蓦然想起端木赞的索取,山间、悬崖、溪涧...
竟然也是兴之所致,心中越发羞涩不堪。不敢再看那浴中的女子,转过身,循着水声,向激流喷溅处行去。
端木赞见她霞飞双颊,一副小女儿的羞涩之态,不禁好笑,快行几步跟上,与她一同穿入密林,向水声响处去。
林子很深,头顶上,树的枝叶密密匝匝,遮天蔽日,令林中一片幽暗。
端木赞紧跟几步,一手揽住甘以罗身子,说道,"怎么不走那踩踏过的小径,偏偏往这有青苔的地方来,仔细脚滑!"
甘以罗不应,只是仰起头,神情凝出一片诧异,迎着林外隐隐射来的光线一步步走去。
端木赞见她神情专注,微微凝神,就闻到一缕淡香幽幽飘过,似乎是...有许多的花,在前方盛开。
这香味...
瞬那间,端木赞的心头,掠过一丝异样,心情,变的急切,扶着甘以罗,踏过林中积叶,向林外去。
夕阳将尽,一片霞光,绝美的余辉里,整整一山坡的紫色曼幽兰正在晚风中盛放。
甘以罗瞧的呆住,摆脱端木赞的扶持,不自觉沿着花间小径向花海中行去。
自从离开南绍,还没有见过这样一大片的花海。
端木赞更是心动神摇,望着那花海呆望许久,才慢慢举步,跟在甘以罗身后,向花海中行去。神思,却被瞬间拖回十七、八年前,童年时,那最为真切的记忆。
一样的紫色曼幽兰,也是像这样,在北戎王宫的御花园里,大片的盛开。
花丛中,明黄宫装的女子,巧笑嫣然,柔臂轻招,笑唤,"赞儿!"满含慈爱的声音,呼唤自己的爱子。
"母后!"端木赞低喃。
童年的记忆,大多这样的片段,或他一人,或他携着弟弟端木冶,在满园的曼幽兰中奔跑嬉戏,追逐着母亲的身影。
而...
那慈爱的呼唤,变成了痛苦的呻吟,缠绵病榻半年,母后撒手人寰,带走了他们的快乐,也带走了父王的笑容。
再然后,父王继娶母后的同父妹妹,小邬后为妻,自己也被送往邑娄国为人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