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端木赞的伤口清理干净,甘以罗四周查看一遍,在一处山壁上发现一个山洞,山洞外长草遮挡,如果不是用心去找,竟然难以发现。
甘以罗大喜,忙去寻些枯草打成一个地辅,将端木赞扶入洞中卧下。想了想,又将赤红马牵进洞中藏好。
再折身回去,将溪涧边的血迹清理干净,这样一来,即使有牧滩族的人搜来,一时间也瞧不出有人来过的痕迹。
一切处理妥当,甘以罗这才轻轻松了口气。
这一番折腾,已足足有两个时辰,等到一切安置妥当,洞外,已经是日影西斜。
甘以罗只觉神困力乏,慢慢在端木赞身边坐下。探手在他额前轻试,只觉触手微凉,并没有发烧。
甘以罗心中稍安,轻轻替他整理衣衫,只见他外袍在箭雨中撕去,此时只穿着一袭中衣,失血之后,在这阴暗的山洞中,竟然微微颤抖。
甘以罗心中疼惜,想要解衣替他遮盖,低头瞧瞧自个儿身上,盛夏时分,实在是没有什么衣裳可脱。微一凝思,在他身侧卧倒,避开他的伤处,张臂将他身子抱住,紧紧依偎。
她怀有身孕,本来就易于困乏,如今,一场激战之后,又策马狂奔。刚才担忧端木赞的伤势,还没有觉得,此时心中松懈了,不过片刻,便沉沉睡去。
天色,黑了又亮。当第一缕晨光穿入山谷,林间,响起鸟儿的啼鸣。端木赞从昏睡中醒来,右肩,承着的重量如此熟悉,仿佛,仍然是过往八年,那无数个日夜。
微微张眸,侧目回视,眸光下,女子恬静的面容,就在眼前,只是那微蹙的纤眉,隐隐透出一抹忧色。
"以罗!"端木赞柔声低唤,心中,爱意满满。身子微动,想要拥她入怀,骤然间,胸前传来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端木赞轻抽一口凉气,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吟。剧痛之下,恍惚间,似乎想起,那林中的袭营...满天的箭羽...
"以罗!"干裂的唇,轻轻蠕动,呼唤从喉中逸出,到了双唇间,已化为无声。
重重喘息,神思骤然拉回自己中箭倒地那一刻,冲奔而来,抱上他身体的女子,那泪落如雨的娇颜。还有...还有,那驰来的骏马,向她劈下的长刀...
"以罗!"鹰眸,骤然大张,疾唤出声。端木赞强忍胸前的剧痛,想要翻身坐起。
她这样卧在自己身侧,难道,也受了重伤?还是...那一刀,来势那样凌厉...
心,狂乱惊跳,急切下,全身却如虚脱一般,使不上半分气力。
怀中身躯微动,令甘以罗一惊而醒,失声惊唤,"端木赞!"急急撑起身子,去望身边的男子。
那苍白容颜上的急切,令她心头一紧,忙问道,"可是伤口疼痛?"掀开他的衣衫,检视伤口,见布带下虽然还在渗出血迹,显然已经转淡。
清润担忧的声音,引端木赞回眸,对上的,是她清透的眸子。"以罗!"口唇微张,无声低唤,唇角漾上一抹虚弱的笑容,带着浓浓的满足。
她没事,她没有被那长刀劈中!
只是...微微抿唇,神思,又再回到自己晕过去之前那一刻。她,在为他落泪,是吗?
见他不语,甘以罗心中暗忧,轻声道,"你等一下,我去给你取水!"一日一夜不吃不喝,自己都觉得无力,更何况是重伤之下的他?
奔到林下,寻张宽大的树叶,盛些清水扶他饮下,歉然道,"昨日我只说歇一会儿,不想竟然睡了过去,累你一同挨饿。"坐直身子,伸颈向洞外张望,低声道,"这林子里想来有野物可打,只是若是生火,恐怕会被人瞧见!"
寻思片刻,想起方才溪涧边儿上,似乎生着一些野果,虽说盛夏时分还没有熟透,想来也可以食用。
想到这里,又忙跑出去,不过片刻,捧着一大堆青果回来,全部堆在端木赞身边,笑道,"这些果子我可不认得,你瞧瞧哪些可以用,我喂给你吃罢!"拣出一个品相好的,给端木赞瞧过,见他点头,就送到他口边。
她奔进奔出,端木赞只是默默瞧着,虽然说只是清水涩果,心底,却涨着满满的甜意。张嘴一口口咬来吃了,酸涩果汁流进口中,他却觉得是从来没有过的甘甜。
这八年来,一向只有他歇力讨好,几时得到过她这样温柔的照应?
两枚果子落肚,端木赞精神稍振,撑身就要坐起。
甘以罗忙将他扶住,在洞壁上靠坐,说道,"这平湛洲,全部是牧滩族的人马,我们那十几个侍卫,也不知生死。如今,只好在这洞里多避几日,等你的伤好一些,再设法闯出罢!"
听她提到昨日之事,端木赞的脑中蓦然闪出一个人影,喘了口气,低声道,"以罗,昨日,那马上的女子...似乎...似乎是..."浓眉微蹙,微微摇头,心中难以确定。
那女子,应该在七年前就丧生饿狼之口,又怎能出现在这里?
"嗯!是绿珠!"甘以罗低应,轻轻叹了口气,慢慢将当年的事简略叙述一回。纤眉微蹙,叹了口气,说道,"当年,我逃出苍原洲,原本是没有问过她和飞烟二人,她心中怨我,也情有可原,只是..."
说到后句,不禁有些气沮,微微摇头,轻声道,"我只是没有想到,她竟然会如此恨我!"想到那疾挥而下的长刀,竟然是不留一丝情面,心中一疼,不觉落下泪来。
娇丽面容滚落的珠泪,落在端木赞眼里,心底,掠过浓浓的疼惜。端木赞不禁低声唤道,"以罗!"语气,却带着一丝迟疑,微微凝思,才道,"孤王在想,她恨你,并不是因为你带她进入险地,而是...在北戎王宫时,就已经如此!"
"什么?"甘以罗难以置信的抬头,疑道,"你...为什么这么说?"
纤眉微拧,神思,瞬间拉回当年...那一日,自己携飞烟外出,回来时,在承露殿外,二人不整的衣衫,女子跪地的哭求...难道,他们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
心,狠狠的一疼,胸口,竟然泛上浓浓的酸涩。难道,自己刚刚知道自己如何在乎眼前这个男子,就要经受,他曾经的背叛?
"不!"甘以罗喉间一紧,发出一声低微的呻吟。
不!不要!
如果有,她不要知道!
若是昨日之前,或者,她会坦然接受,然后淡漠的离开。可是...昨天,当那只羽箭穿入他的身体,她那顿停的心跳,那揪心的痛楚,她觉醒的情感,告诉她,眼前这个男子,早已重要过她的性命。
在这个时候,让她如何接受,他的背叛?即使,那只是一个曾经...
狠狠摇头,甘以罗跳起身子,强笑道,"我去走走,找些可吃的东西!"也不等他应,转过身,向洞口仓惶奔去。
一个可以掌握江山的帼国红颜,一个不让须眉的沙场女将,遇到一个"情"字,这一刻,能做的,竟然也只是逃避退缩。
瞬间变白的小脸儿,令端木赞心中一惊,忙扬声唤道,"以罗!"起身要追,却觉胸前一阵剧痛,"啊"的一声痛呼,"噗"的向前摔倒。
甘以罗闻声回头,一见之下,大吃一惊,急急转身奔回。只见他已疼的脸色惨白,冷汗直冒,忙张臂抱住他的身子,慢慢躺好,怨道,"你自个儿身上有伤,乱动什么?"心痛焦急,早已将方才的事抛到九霄云外。
端木赞平躺在地上,一手将她手掌握住,深深呼吸,隔了半晌,才顺过一口气来,低声道,"以罗,你...你别走,听...听我将话讲完可好?"
方才的事,又再袭上心头,甘以罗心中慌乱,忙道,"你流了许多的血,伤了身子,待好些再说罢!"手掌回缩,想要从他掌中抽出来,却觉得他手掌骤紧,使力之下,竟然微微颤抖。
甘以罗生怕拉扯之下,崩裂他的伤口,当即不敢再动,只是低声道,"好罢,你...你歇歇再说罢!"在他身边儿坐倒,扶着他的后脑,枕在自己膝上。
端木赞略觉心安,侧过头,额角在她膝上轻磨,轻声道,"你就是这样,信不过孤王?"轻轻叹了口气,闭目又歇息片刻,才慢慢讲述。
八年前,承露殿中的一幕一幕,在二人脑中慢慢回演。
长篇细述,等到说完,端木赞已经累的喘气。默默歇息片刻,抬起头,小心的望向甘以罗,轻声问道,"以罗,孤王所说,你...你可是相信?"
从来不屑于解释自己,也从来不在意背上任何骂名,只是,她落泪的眸子,苍白的面容,闪躲的神情,竟然令他这样急于剖白自己,但...想起当年自己对她的凌虐侵夺,她...是不是还会信他?
"原来如此!"甘以罗轻轻松了口气,脸上泪痕未干,却已掠上一抹羞涩的红润。
怎么,一个叱咤天下的摄政公主,遇到这些儿女之情,竟然也是满腹醋意?
两抹娇红,掠上白晰的面容,竟然...那样的动人。
端木赞怔怔注视,一时间,瞧的痴住。隔了半晌,才喃声道,"以罗,你...你好美!"
八年夫妻,无数个日夜,她的一颦一笑,仍然能牵出他心底最深的情动。
红潮,变的越发娇艳,甘以罗微微咬唇,含笑道,"堂堂北戎王,总说这样腻人的话!"
一手托着他的身子,慢慢扶他躺平,轻声道,"这些果子既然能吃,我出去再多寻一些,你歇歇罢!"在他肩上轻按,就要起身。
"以罗!"端木赞急唤,扬手又将她手掌握住,眸底,露出浓浓的不安,低声道,"当年...孤王...实在不懂顾惜你,只是...只是一意...一意勉强你留在身边,你...你可...可还怨怪孤王?"
八年前,那夜夜强势的掠夺,她怀有身孕后,那半年,无情的囚禁,此时想起来,对他,竟然变成蚀骨之痛。
面颊上的潮红退去,那清透的眸子,又再现出一抹冷凝。端木赞的心,一寸一寸,慢慢下沉。
她记得,她也恨着,是吗?是啊!那样的凌虐,那样的羞辱,换成是他,又如何能够忘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