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家的过云斋内,一个男人倚窗而立。他的面前,是清凉的风和蓝得纯粹的天。而那天幕,却在此刻暗了下来,夕晖被那树桠碎成星点、一股脑爬上那个男人的发间、颊上。
他身后的屋子里,时而有下人匆忙地走过。一会儿端着水,一会儿拿着帕子。这一切,只能用两个字形容:忙、乱。
而他,静静地倚在窗前,把那一切的忙乱抛在身后,似乎那一切,都于他无关。
突然有个丫头跑到他身后,慌忙道:“少爷...少爷...少夫人...她...”
他转过身,那眉间的黯然,却没因这个丫头的慌乱而起丝毫波澜,他只是缓缓道:“喘好气,再说。”
“是...少爷...少夫人她...她难产...接生婆婆说,可能有危险,她也无能为力!!”
他心中一凛,眉心一皱。纵然他对屋内的那个女子心无所爱,可他也不能不管,他忙道:“你...你去清风堂请个好点的医师来。快去!”
“哦!!”然后飞一般地跑出了屋子。
他走进屋,坐到床边,看着汗如雨注的她,心中便是一怔。从他们成婚到现在,他们就同床过一次(新婚那夜),他没想到一次就有了。一个男人,这要他怎样逃避?
他抓着的手,心中说了许多的对不起。
“少夫人怎么了?”
身后的婢女哭着道:“少夫人难产,刚刚疼晕过去了!!”
“接生婆婆呢,去哪了?”
“她走了!!!”
“走了?就那样走了?”
“她说,她从来没遇到这种情况,她也无能为力!!”
温润如他,也生气了,怒道:“有拿人生命来开玩笑的吗?”婢女忙低下头,退到门口。
“尘...尘...哥...”
“笺雪...我在这...你不会有事的...不会...”
“水...水...”
他忙唤道:“拿水,拿水!!”
“少爷,水来了。”
他接过水杯,轻轻给她喂了一瓢。她缓缓睁开眼,见到的是那样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心中一阵怨苦,泪不由泻了下来。
他看着那样哀怨的一双眼,他何忍,何忍再让她伤,便柔声道:“笺雪,放心吧,你不会有事,不会,因为我不会让你有事!!”
她的心一暖,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单是如此,她就满足了:“嗯。”
“少爷...大夫来了...”一个青衣大夫走了进来,径直坐到床边,为床上的病人诊脉,他的眼中,似乎除了病人便没有其他。
所有人都焦急地望着他,屋子一下子静得可怕。只有那几盏窗烛在轻微扑闪着。
不一会,那青衣大夫道:“尊夫人气血偏弱,骨盆处压力不足,再加之心有郁结,因此造成难产。只要稍加调息,便没多少大碍。但,不能让尊夫人情绪有过大波动!!因为尊夫人的情绪似乎不太好,有排斥心理。”
他握着她的手,柔声道:“笺雪,对不起...”
她伸出手,想为他拂去那颊上的泪,却怎么也够不着,便只是道:“少爷没有对不起我...笺雪不怪少爷...”她想起了梨花树下那一场初见,想起他举手之间便将群贼慑于脚下的翩然风姿,想起他第一次看自己的那一弯笑。那一次初见,她便爱上了那个白衣如雪的男子。
如今他就在自己身边,她却觉着那么遥远。不过,只是他这样握着自己的手,她便满心欢喜了。
“雪儿,以前是我对不住你。今日过后...我南宫尘路对天起誓,此生再不负你。”
“哇...哇...”
“少爷,少夫人生了...少夫人生了,是个男孩,好可爱!!”
南宫尘路把孩子抱到她面前,道:“雪儿,我们的孩子...”
喜极而泣,她拭着泪重复道:“我们的...孩子...”他握着她的手,然后柔声道:“给孩子取个名吧。”
那青衣大夫却道:“此时清月初升,不如就起做初月吧。”
“初月...初月...好名...”
三年过后,初月已然开始学着走路。咿呀学语的年纪,看着什么都好奇。夜很深了,小初月倚在她的怀中,已是沉沉睡去。那冰凉的夜色,便无端袭来。三年了,有些话她一直没有说出来,或许本就不该说。可是此刻,她有点想离开,想要一个人承受一切。她也知道,这个日日与她共眠的男子,心中所想的,不是自己。因为很多次,她深夜醒来,听到他的口中唤着的人不是自己,而是莎儿...是莎儿!!想到这里,一阵锥心的痛,从她下腹传来。近日以来,这种疼的频率越来越大了,她想,只怕自己时日不多了。
三年前清风堂那个青衣大夫单独找她说的话,她依然记得。
“虽然这次你们母子俱全,但少夫人的身子损伤过大,恐怕...”
“那还有多久...”
“最多三年...”
其实,只要有他那句话,三年,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足够了!
伴随着四桥城那一地的月色,她悄然离去。那一弯月,似乎也在为她扼腕长叹。
谁知这一去,就是十二年,十二年没有回来,或许永远都回不来了。
十二年,得改变多少人事的沧桑?十二年,初月都已经长成了翩翩公子,举手之间,顾盼神飞。十二年,是否已经远远超越了一个男人思念的长度,足以让一个男人死心?
南宫府清雨阁内,一个白衣公子手持一把折扇,对着一旁那个书童模样的男子道:“云天,我今儿要出去一会,你帮我顶着,不要让老爷发现了,知道吗?”
“少爷,又要出去吗,云天怕瞒不过老爷...”
“你就在屋中,模仿我的声音读书便好。”说着便塞给云天一本《礼记》,“今天读《檀弓.上》,就拜托云天了。”
云天还没来得及问,初月早已跑得没了踪影。其实,为这个少爷做事,哪怕是一点点,他都愿意,因为这南宫府上,就只有少爷,没有把他当作下人。
他也知道,这个少爷很聪明,这些书都是过目不忘,就算老爷抽查起来,也不会有半点问题。想到这里,他便关好门,然后坐在椅子上,翻开书读了起来:“《檀弓.上》:公仪仲子之丧,檀弓免焉,仲子舍其孙而立其子,檀弓曰:“何居?我未之前闻也。”趋而就子服伯子于门右,曰:“仲子舍其孙而立其子,何也?” .....丧事欲其纵纵尔,吉事欲其折折尔,故丧事虽遽不陵节,吉事虽止不怠。故骚骚尔则野,鼎鼎尔则小人,君子盖犹犹尔。 丧具,君子耻具,一日二日而可为也者,君子弗为也。”
正好南宫尘路经过楼口,听得屋内的读书声,便微微一笑。
初春的风,如棉纱一般,轻抚着洛神湖面。此时的湖面上,有一个青衣女子迎风而立。那风,卷起她的青发。几千青丝下的那一张脸,是如此的清秀。鬓云欲度香腮雪,三千青丝敛情思,那张脸似乎毫无暇斑。女子不过二八芳华,眼如流觞。只是,在那唇瓣之下,隐藏着一颗浅红色的印。
只见她一手捡起一块石头,扔进了江面,口中喃喃道:“死月亮,这么久还不来!!再不来...哼...”
“再不来,你便怎样?莫非,想非礼我不成?”来人正是南宫初月。
“非礼?你?”说完便要来逮初月。全然没有刚刚静立江面的淑女形象。
这一追一赶,在湖面上,俨然一对欢喜冤家。在一个转角,她刚好看到了三个人影迎面而来,可此时哪还能停得下来。便只能听天由命了。
“啊...”
初月在前方边跑边喊道:“休想骗我,才不上你当!!我对这招已经有免疫了...”
“谁骗你呀,哎哟...”初月这才转过身,却也惊异于那令人汗颜的一幕。(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