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的确还活着。

　　它被安置在一座设施良好的救护站里，当许佳再一次看到它时，这老鼠头上绑着纱布，伤口都处理过了，嘴里还塞进去了一根管子。

　　还活着……

　　“它还要多久才能痊愈？”

　　“今天。”（刘颖）

　　“这么快？！”

　　“纳米机械会协助修复它的身体。”刘颖回答：“大脑没有被破坏。所以，怎么做都还来得及。”

　　“那就好。那就好……”

　　许佳手抵在小小的床边，他扫视这洁白的微缩的床铺：“没想到你们连这种都有准备。”

　　“这是我应该做的。”

　　刘颖却只是，幅度很小地鞠了一躬。

　　“这样就行了。等小白痊愈了，我就再带它回科考站去。不过，你还说需要再等上两年……”

　　“你不愿意在这个时代等吗？”刘颖问。

　　“那还用说吗！我怕我一旦待的时间久了，人也就废掉了。真让我在这边无所事事的活着，我不愿设想那样的未来。”

　　“既然如此……”女人浅吸了一口气，就仿佛这一切的一切，她早已知晓、命中注定。

　　“科考站里的那个营养仓已经收拾妥当。虽说按说它不该出现在你们的年代——它是世界大战后，由当时残存的科学家们为了保留人类火种而研发的特殊技术。只要在外面设定好时间，就能暂停人体的一切机能，直接帮助人类过度到下一个时间点。”

　　“你是说，那个？”许佳也想起来了。

　　他本以为那间舱室里装载的，是水。

　　“也就是说，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先进到那里面，等过了一年零八个月后再醒过来？”（许佳）

　　“是这样的。”

　　“……可这难道就没有风险吗？你也说了，它不是我所处时代的技术。既然如此，那它是怎么到科考站里的？”（许佳）

　　“在我的数据库中，没有这项问题的答案。唯一可以透露给您的是——应用在伽利略巨鼠身上的技术，在我们这个时代是确实存在的，而且也的确是从你那个时代传承下来的。有许多资料毁于世界大战，根据残存的情报分析，技术的源头应当始自于南极。至于究竟是你真的回到了你的时代还是你那个时代的人类发现了你留在科考站的数据，甚或是BE集团又派遣了新一拨人驻扎在南极点科考站。这些就都是未知数了。”

　　“他们难道没有发现营养仓？”

　　“应该，是没有的。”刘颖郑重注视着许佳：“恕我直言，此行一切尚还是未知数。最坏的可能是你得永远留在科考站里，永远不见天日，在孤独和寂寞中慢慢迎接死亡——即便大概率能够回到存在我的时代，今后的一切也毕竟是未知的。”

　　“也可能飘落到平行宇宙中去。我说的对吧？”许佳笑了。

　　这笑颜既像是苦闷，又似决绝。

　　“不会的。这不是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的悖论。在宇宙之外，的确还存在着无穷多个平行宇宙，但根据对南极时空的监测，那个区域无论再怎么改变，都徘徊在同一条时空轨迹之上。”刘颖眨眨眼：“但我不敢做任何保证。因为我并不知道倘若你做了这样或那样的不必要的事，是否真的会对时空造成影响。”

　　“难道放任我回去，就不会对时空造成影响吗？”许佳皱眉。

　　他略作思索：

　　“克隆人，我问你。”

　　他道：“在这之前，你有在你们的时代里见过我吗？”

　　“2765年还是第一次。”

　　“那在这之前呢？”许佳意识到对方的回答有所不对：“这之后呢？”

　　“之后的事，因为尚未发生，所以我不知道。”（刘颖）

　　“之前呢？”许佳再次追问。

　　“我不能说。”（刘颖）

　　“……”许佳默然。

　　他呆呆地凝视向前，小白依旧蠕动着小小的嘴尖，慢慢吸着管中注入的流食。

　　“也就是，你曾见过我很多次的意思吗？”

　　“我不能说。”女人的答复依旧死板而坚决。

　　“看来的确是了……”许佳移开视线。他将呆滞的目光扫向他处，却只从其余白色的墙壁或窗台间，寻来了虚妄。

　　“也还不错。”

　　末了，他道：“至少这说明我没被困死在南极。”

　　“既然你说只在着一条时间线上循环，那就是说，你曾看过的我，也是我。”

　　“……”刘颖沉默不语。

　　“我最后再问一次。”

　　许佳重又看向刘颖：“你说实话。我真的是人类吗？我该不会也是你们当中的一员吧？”

　　“你是人类。”

　　“完完整整、基因没有动过手脚、体内没有纳米机械、由父亲的精子和母亲的卵子结合，十月怀胎生出来的人类？”许佳再次追问。

　　“是的。”刘颖点头，道：“我可以保证。你原原本本、完完整整，你的身体中没有纳米机械，你是由普通人类的精子和卵子结合，是经由普通的婚姻关系十月怀胎诞下的旧人类。你的基因从没被编辑过，你是‘完全的人’。”

　　如此说过后，她笑了：“这是绝对的真话。绝无任何撒谎成分在内。”

　　“那我就放心了……”

　　许佳最担心的，便是自己生活在谎言与欺骗之中。他唯独忍受不了这个。

　　“既然如此——找时间看看，最好是最近。你们帮我安排一下吧，我想进那个所谓的营养皿——或者是叫营养仓的什么东西？管它呢！反正，你们就把时间给我设定在两年后吧。让我将至少现在还管用的这份希望，带回去。只要还有可能回到过去、回到我的时代、回到我的祖国去。我……”

　　“那我就将时间设置为两年零三个月吧。”刘颖走近前，道：“多出来的时间，应该能帮你尽可能接近自己的时代。”

　　“嗯。那就两年……”

　　如此说着，许佳却蓦地一怔。

　　两年……？

　　两年，零三个月？

　　他隐约记得自己似乎曾在某处听人说起过这个时长。

　　可是……

　　“我再确认一下。我今年多大？”

　　“实岁24岁。”（刘颖）

　　“你确定？”

　　“是的。我确定。”（刘颖）

　　“当然，如果你是想问自己在2765年的历史年龄，那么……”（刘颖）

　　“不。不！”

　　许佳立起右手。

　　他皱眉深思，可“两年零三个月”这个数字，在他心底却依旧遮蔽着一层非常虚淡的阴霾。

　　“我是想问，我的身体、我的灵魂，的确都是二十四岁。对吗？”

　　“身体的话，是这样的；灵魂的话，自然也是。”（刘颖）

　　尽管她将话说得很拗口，却好歹算给了许佳切实的答案。

　　这令许佳不由得宽慰了许多。

　　“希望你说的都是真话。我可不想流落在无限的循环之中，不断忘记、再不断地忘记。”

　　“当然不会。我向你发誓，你的人生是真实的，而在你这真实人生中发生过的一切，也只发生了一次。绝对没有过重复。”（刘颖）

　　话说到这儿，她再次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