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交谈毫无意义？

　　其实不是的。

　　尽管即便在刘颖那儿也能听到关于第三次世界大战的事、关于这个时代的事，但只有在切实与这个时代的活生生的人接触之后，许佳才真正认识了2765年这个位于七百年后的未来。

　　这个时代的人，变得更加自私、更加散漫、更加无知。

　　又或者是他自己过度敏感——但总之，这里不是他想留下的未来。人活着，然后虚度光阴，然后吃、然后睡，无论他/她在玩乐这方面有多高的成就，但当死去的瞬间到来时。他们的一生，当真是有价值的吗？

　　离开老人后，刘颖说，其实科学技术已经可以半永久的保存人类大脑。但它们却不会这样做。永远都不会。

　　生、老、病、死，这才是人类。

　　克隆人永远不会阻止人类的死亡，它们只是保护者，也只会作为监护人为人类尽可能满足符合最低道德标准线以上的生理及心理需求。人类可以选择永远活在虚构的世界里，可以在屠杀克隆人的过程中满足施虐欲，甚至可以做曾经的人类从来不敢想象的恶行。

　　最后，刘颖又问：“今后你就要在这个世界生活了。你开心吗？”

　　“开心？”

　　许佳一笑，继而回首反问：“你们克隆人，知道什么是开心的感觉吗？”

　　“我知道的。”刘颖却又展露出温柔至极的笑颜：“只要你是开心的。我就是开心的。”

　　“我不开心。”

　　许佳却说：“一想到人类终有一天会变成这种样子，我就恶心。”

　　“因为他不谙世事？”（刘颖）

　　“这是他们这个时代的生活方式，无可厚非。我真正感觉恶心的，是人类文明有朝一日竟会沦落到这步田地——完全由克隆人供养，他们自己却什么都不创造、什么都不负责，什么价值都不产生。这和他们从未活过，有什么区别？”

　　说到最后，许佳重重地舒了口气。

　　他背过手，烦躁前行：“世界大战。又是世界大战。要是没有世界大战，人类的未来会不会更好些？”

　　“……”刘颖却依旧温柔地微笑着。

　　许久，她道：

　　“从基因编辑技术成熟之后，一切就无可挽回了。”

　　“？”（许佳）

　　许佳困惑地回头瞥了她一眼。

　　他张张嘴，似是想反驳些什么。却迟迟未能开口。

　　一会儿，他终于又撇回头去：“都是为了科学。”

　　在口腔内，他舔了舔自己的牙齿，继续说：“最软弱的民族注定要在科技竞争中失败。无论谁先开始，这条路都是必须要走的——我只是觉得可惜。人类历史的轨迹，最后竟然落到了你们这些家伙手里……”

　　他叹一声：“不过，汉唐时人们对我那个时代的感想。或许也是如此吧。”

　　“如此好的一切，竟然变成了这种模样……”

　　发了场感慨，却对事情毫无帮助。许佳又思索起了另一件事：“如果我再回到科考站，时空错乱还会再次发生吗？”

　　“你想怎么？”（刘颖）

　　这克隆人眼中闪烁着一线亮色，她笑意欲浓：

　　“是因为你当时正巧处在这个时代，我才能找到你。”

　　“你说了，世界大战是2128年爆发的。世界初步得到重建的时间则是在，2165年。”

　　许佳将手指抵在一起：

　　“也就是说，在这个时间点之后的时代，我都能遇见你。”

　　“话是这样没错……”（刘颖）

　　女人稍扬起头，略眯起眼睛，却一会儿就再度笑意盎然：“补给都可以由我来提供，被破坏的科考站也已经修缮完毕。原本，我是打算永久将它封存，同时也将那片时空错乱的区域封存的。但我无法拒绝人类的合理请求。”

　　她闭上眼：“但或许，你还可以多考虑一段时间。”

　　她叉着手：“而且时间还非常充裕。这段时间南极处于极昼，而时空错乱现象只会发生在极夜状态下——根据我的计算，距离下一次南极点极夜还有……一年零八个月的时间。”

　　“为什么会这么久？”许佳颇为惊讶。

　　“你也知道的，现如今南极和你原本所处的时代不同。倒不是说地球自转或公转出现了变化。而是因为，我们需要收集能源，为了某种理由故意将南极上空点亮……至于具体的原因？很抱歉，我不能说。”

　　“收集能源？”许佳眯起眼睛，质问道：“你们有任何收集能源的必要吗？”

　　“我说过了，我不能说。”（刘颖）

　　“对我也不能说？”

　　“正因为是你，所以才不能说。”刘颖微笑着。

　　从许佳再次见到她起，她就从未终止过微笑：“我们当然有收集能源的必要。而这个必要性，也是不能对想回到过去时代的你说的——就算你可能回到的过去已经算是平行世界，但我却不能冒这个世界被悖论抹消的风险。请你谅解。”

　　“……希望你们不是在做什么坏事。”（许佳）

　　“当然不会。”刘颖笑道：“我全心全意为人类服务。我的诞生，就是为了将一切爱与美好奉献给人类。”

　　“这话听着更恶心了。”许佳摆摆手，却没有任何可做的示意。他与刘颖继续在草坪上散步，直到又想起一件事时，才突然发问：“既然你说科考站都修理过了，该不会连那些尸体都……”

　　“一切尸体，已经焚烧并得到了很好的安葬。”刘颖微笑着。

　　她依旧是那令人心悸的该死的微笑：

　　“你想去看看吗？”

　　“还是不了……”（许佳）

　　毕竟，新龙魂团的那些个人不在了，反倒是好事。

　　“对了。还有小白。……早知道事情其实是这样，我不该杀了小白。”（许佳）

　　“你对杀了好几个人这件事，难道就不感到愧疚吗？”刘颖反问。

　　闻言，许佳困惑地盯向这女人：

　　“你不是为人类的幸福而服务的吗？为什么要问我这种话？”

　　“因为我知道，你不会因为我问了这种话而感到不悦。”刘颖轻飘飘地施了一礼。

　　许佳看了她一眼，倒是没有否认。

　　“他们已经死了。”

　　许佳道：“已经死了的人，再怎么后悔也回不来了。反正现在一切都搞清楚了，对我来说，他们在死后尸体都被安葬了反而是一件好事。对他们好，对我也好。就连我自己活着与否也无所谓，只要能将记录数据上交给国家，我死而无憾。”

　　“这是谎言？”刘颖歪了下头。

　　许佳又看了她一眼，依旧没做否认。

　　他垂下视线：

　　“我说，你们该不会把我记录下来的数据也都清理了吧？”

　　“当然没有。”刘颖笑道：“我知道它对你来讲是很重要的东西。所以，它们被保管得很好。而且，我也知道伽利略巨鼠原型体对你来说同样是很重要的东西，所以，我将它抢救过来，此刻已在某处得到了妥善的安置。”

　　“什么？！”

　　许佳且惊且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