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楼大堂里靠近外廊窗边的一桌,一位老者独自而坐,他身子挺得笔直,右手持杯慢饮,阳光从窗外斜照而下,又撒落在他身上,给这个富贵逼人的老者更添一份气派。
他头上戴着束发的紫金宝冠,宝冠上插着一根金黄的六寸剑簪,身着青黑玄衣,上有金龙游拽,嬉戏火红云间。若不是他发色黑白掺杂,乍一看还以为是个俊朗的王侯俏公子。
打眼看那桌上放着一把长剑,整个剑身银光微闪,剑格乃是一只金色的九尾狐,它盘伏假寐,栩栩如生。再看他腰间悬挂一只雪白的葫芦,如是那极品宝玉雕琢,晶莹剔透里又似水润泽。
单就这两件东西,让人一看就知不是凡品。
此时此地,跟武报喜这一搭配,不是一对败家师徒,又能是什么?
老者从容微笑,左手轻轻挽上大袖,右手慢慢放下酒杯,听到了武报喜的怒喝,这才转头朝他看去。
“乖徒儿,心气不能急,更不可妄动干戈,有话,得好好说。”
老者语速不快不慢,且低沉温润,此话一出,便使得四楼里整个安静了下来。
武报喜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嘴唇,看这老家伙装模作样,心里头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装慈祥?装和蔼?要不是自己当初见识过这老头儿的猥琐样,只怕还真就被骗了。
不对!是已经被骗了!
武报喜伸手在乾坤袋上一拍,又拿出一颗石头捏在两指之间,抬起问那老者道:“这东西去哪里了?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老者瞧也不瞧,起身慢慢踱步,与武报喜擦身而过,走进他的雅间。顺道着一句:“真人不敢当,上阳是也。”
在座之人倏然而起,纷纷冲着他的背影抱拳一礼,只等他近了雅间,这才静若寒暄的轻轻落座。
上阳真人,世间第一人居然在这“浊清楼”现身了?
霸刀门的两个男子面面相觑,心下惴惴地对之前的豪言壮语似是有了新的体悟,看不起是一回事,可在某些人面前当面说,就是另一回事了。
百乐门的红花女子更是花容失色,呆木目鸡的看着桌上的菜肴,再也没有动筷子的念头。
只有那年轻男子轻轻一笑,可又想是想起了什么,脸色也变的难看起来。
武报喜把众人神情看在眼底,嘴角微翘泛着冷笑。上阳真人?狗屁的上阳真人!老骗子一个而已!
上阳真人多久没有现世了,三十年?还是五十年?世间见过上阳真人的又有几人?
怪不得老骗子敢假冒上阳真人,如今有了自己这个货真价实的弟子,怕是更加有恃无恐了。
武报喜回头看着他,一个富贵老头,跟仙风道骨挂不上边,与那仙家师长的出尘气质更是谈不上,怎么看都是个招摇撞骗的老混蛋啊,这些人就不知道试探试探?
老者回头一笑,带着些许皱纹的眼角微微上台,一溜儿小胡须无风自动,那留在桌上的金狐长剑“呛”声而来,围着屋内转了几圈,这才自行飞落在桌上。
四楼大堂众人本已经放下心又陡然绷紧,窃窃私语之声顿时变得全无。
武报喜看着他显摆使手段,压得那大堂鸦雀无声,更是耻笑不已。
“老头儿真是够胆,到了灵曲国了还敢自称上阳,也不怕我捉了你上那太清宫?”
声音不小,武报喜有意让那大堂众人听到,也好问问这老骗子的底。只是等了半天,见那老头儿已经四平八稳地坐下了,仍未听得身后有半句质疑,眉头一皱便转身看去。
那大堂众人就似是听不到一般,毫无任何动作,木讷的木讷,愁眉的愁眉,只有那年轻男子不时偷偷瞄向自己,看那样子像是完全没有听到自己说话一般。
“这是什么手段?你何时会这些东西了?”武报喜眉头皱得更厉害了,这才多久不见,难道这老家伙也有奇遇不成?
回想当初第一次见面,这老头儿心是不差,只是那招子的确不受待见,武报喜往自身一瞧,如今女装在身,玲珑身段那是人见人爱,这老头儿反倒是不看了。
事出有妖啊,武报喜一边想着,一边落了座。
一颗石头放于桌面正中,又把自己的“银狐”摆在那把“金狐”的旁边。
这假上阳真人也不回他的话,只是端坐的腰身突然一跨,懒散的更是一条腿搭在了边上的圆凳之上,这气质陡变,活脱脱的成了一个二世祖,还是老的。
原形毕露啊,武报喜嘴角一翘,心道这才是那个正宗的糟老头子,我还当你装得不累了。
“我有你要的消息,你是听呢?还是听呢?”
上阳真人“嘿嘿”一笑,撇嘴说了一句话,同时大袖一挥。
只见宽大的袖口里有七色云彩流转而出,滚滚跌落在地,又翻卷着围绕武报喜层层叠上,把他整个人衬托地宛如云中仙子,俏丽若三春之桃 ,清素若九秋之菊。
世间无那冬夏之别,只得做那春秋之想,东西是好,也真是用在了好时候。
七彩云里一声轻微的龙吟传来,一条一尺来长金色小龙倏然冲出云朵,旋绕着武报喜腰身而上,飞到他的肩头又募得化作一团金色云雾隐没在他的衣裙之中。
武报喜不知道他搞什么鬼,但这一手仙法实在是赏心悦目,心旷神怡,再看到衣裙之上突现一条金龙游曳,大嘴一张又把身周的云彩通通吸入衣裙之上,瞧得更是“啧啧”有声,大觉有趣。
伸手在那衣裙一抚,并未摸到那金龙,只觉衣料仍是那衣料,柔软丝滑并无异样,这才讶异的问道:“这又是什么玩意?”
“禁制,结界,里面说话,外面的人便听不到了。”上阳真人翻了翻袖口,确认里头再没有东西了,这才一卷袖子,按在了腿上。
被他这市侩模样逗乐的武报喜轻笑道:“忽悠人不是,有话说用传音便成,哪里需要搞这么麻烦。”
上阳真人嘴撇的更厉害,耻笑之意也更是淋漓尽致,“你倒是传音试试。”
武报喜脸色一僵,恼道:“如今不行,不代表以后不行,我一年便是人仙二层,如今世人谁有我这般本事。”
“不入地仙,莫想传音。连着这事都可以打马虎眼,可想你已经大意到什么地步了。”耻笑不减,上阳真人两边的嘴角都翘了起来,更是加上了嘲讽之意,“外面这些人知道我俩身份,还敢死皮赖脸的呆在这里,不是有图谋又能是什么?连这都看不出来,你这丫头还能走山海?这些身外事暂且不谈,只说你刚刚还对着那姜家公子使用魅惑之术,若不是被我破之,你就不怕那姜燕杰陷入情网,痴心不能自拔?”
上阳真人最后补上了一句:“真真是长本事了。”
武报喜被他说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可心里头憋着气,也嗤笑道:“傻子都看得出来,这几伙人根本就不对路,真当我不知么?要说我用魅惑之术,你又是哪只眼睛瞧到了。”
上阳真人挥了挥手,不予争辩,明摆着我就是一副不听的态度,却又突然正色道:“魅惑之术,分迷魂,惑心,通神。你学这门术法本就天成,莫要自欺欺人,学会了就是学会了,别到时候害人害己。”
武报喜一愣,立马回想到那男子眼神,突得浑身一阵颤栗,“哼”了一声,便不再与这个老头儿说此事,可真真是有些糟心了。
迷魂能解,勾心却是想解都解不了了,情之一字,看似虚无飘渺,可只要让人体现出来,便能真真切切的感受得到。
有人日久生情,有人一见钟情,都逃不过一颗心的作祟,若是伤心了,便是真的伤心了。
武报喜无意他人对自己着迷,这事在他不在自己,大不了一时丢了魂,可终究有回神了一天。只是他人对自己开始上心了,那便不行,不说这事恶心,更是不能害了人家。
有了这些念头,这才回想淳于艳希一路来的经历,若是她到处勾人心神,只怕还真就不能这般自在了,除非她变成一个不折不扣的天魔,随意玩弄世间之人,舍人如舍棋,说不要就不要了。
摇了摇有些胀痛的头,像是要丢弃这些想法,只是看到那糟老头子一脸欠揍的模样,就更是头疼了。
“我的地脉石呢?”头疼的不单单只有此事,还有一件事让武报喜更是耿耿于怀,于是又补充了一句,“你当初骗她同去东王山,其间就没有别的意思?”
上阳真人突然脖子一缩,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谁?什么东西?我怎么就听不懂了?”
武报喜舔了舔了嘴唇,把那桌上石头推到他的面前,咬牙切齿的说道:“我兜里的地脉石没有千万斤,也有八百万,你倒是说说,你拿什么玩意装走的?”
上阳真人倏地跳将起来,一脸恼火的指着他骂道:“鬼扯的八百万,百万斤就已经到头了,装了半天也才七百来个百宝囊,你这是打算讹我不成?”
武报喜震惊的小嘴合不拢,七百个百宝囊?才七百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