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柔旁边是另一个绿衣丫头,以往茗香跟顾凝去拜见老太太的时候,在楚家有过一面之缘,叫疏柳,眉清目秀,一双月牙笑眼很是水灵。
疏柳是楚长卿母亲杨姨太太的丫头,茗香不明白她怎么会和向柔一起来。
怔了一下,茗香立刻笑着上前互见了礼,请她们进门。
顾家没有前院,进了大门便是一堵砌着福字的影壁墙,然后顺着抄手游廊往右拐,便进了院子。
向柔也听人说顾凝家把房子买了回来,看院内花木扶疏,错落有致,倒是极有情趣,想到少爷可能不知道拿了多少银子来补贴,不禁又有些担忧。她打量着院子,整洁干净,不管是角落的蔷薇花还是甬道旁的兰草都打理得极是雅致,南边的石榴花开得浓烈茂盛,在绿叶粉墙中煞是好看。
翘脚飞檐的小楼,虽然没有多少雕饰,细处却别见匠心,栗色的木头衬着粉墙黛瓦,别有一番味道。
二楼美人靠上晾着几件素色的裙衫,旁边盆栽的栀子和海棠修剪得造型优美,可见主人精巧的心思。
顾凝见向柔不动声色地打量,笑了笑,往前迎了两步,向柔和疏柳忙行礼。
疏柳笑道,“三少奶奶,我和向柔姐姐奉了老太太的命令接您去玩呢!”
茗雨收了鹿皮缝的花球走过来,问道,“去惠州吗?姑爷什么时候回来。”
顾凝微微瞅了她一眼,茗雨嘿嘿笑起来。
向柔看起来精神不是很好,眼底浮肿,脸色有些枯黄。顾凝让她们屋子里,边喝茶边说话。
向柔道,“少奶奶,我们不耽误时间了。老太太说想您,还说闷了这两年,家里大家都可以轻松一下,大过节的,不用再闷在家里。”
顾凝知道不能违背,便道,“那我去收拾一下,住几日也好。”然后又让茗香和茗雨不必跟着,在家里照顾老爹,过几日她便回来。
向柔想说什么,疏柳忙道,“少奶奶去了有我们伺候呢,姐姐们都不必担心。”
茗雨不同意,顾凝让她和茗香在家里呆着,过两日她就回来。虽然不可以,顾凝这般说了,茗雨也不好再坚持。
向柔又让人把老太太送的礼物搬进来,然后便请顾凝一去上了马车。
从历城去惠州,最快捷的方式是坐船,不必两个时辰便能到达,今日他们一直坐着马车,并未换乘。
路上向柔安静地不怎么说话,疏柳倒是开朗,声音甜脆,像黄鹂鸟一般动听,不断地给顾凝讲些好玩的。
个把时辰之后,他们到了惠州和历城之间的一片果园,夹竹桃的篱笆开得灿烂似锦,红黄相间煞是美丽。
疏柳一路上给顾凝解释这院子的来历作用以及如今归谁管。顾凝其实早就知道,楚家经商赚来的钱有一部分会拿来置办田地,这片果园就是他们买下的。
进了果园,一大片桃林,翠碧欲滴的叶间,毛茸茸的桃子若隐若现,硕果累累。顺着石子小道走了一盏茶功夫,便隐约听见欢闹之声。
顾凝不解地看向两人,向柔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走路的时候会不小心滑了脚。
疏柳笑道,“少奶奶,您不要疑惑,确实是老太太的主意。她说既然孝期满了,年轻人不要再那么拘束。逝者已逝,去往天上。没有什么好悲伤的。今年错过了踏青,不如趁着还不热,大家出来好好热闹热闹!”
顾凝便不再犹疑。
等进了一片围墙看着里面的布局,顾凝惊讶不已。溪流涣涣,山石耸立,小桥荷池,宛若仙境。虽然并不是很大,却别具匠心,那些形状独特的假山有着鲜明的主人喜好。
“好!”“好!”
……
一阵喝彩声从金银花架那边突然爆发出来,吓了顾凝一跳。
疏柳不由得加快了步子,笑道,“少奶奶,快点吧,他们已经开始了。今日可要好好看看我们六爷的威风,谁说他蹴鞠脚法好,他可欢喜着呢!”
顾凝微微蹙眉,还是加快步子跟上去。
一片黛瓦粉墙的风雨长廊,透过什锦窗能看到里面坐了不少人。长廊外面随意地散植着稀疏的月季花,里外目光都不受阻,但是有花木的遮映里面的女子们便不会太过羞怯。远处便是一大片空地,轻灵的身影飘忽不断,让人立刻便能感觉那份畅快的激情。
边上的人见她们到了,两个丫头立刻请顾凝进亭子里喝茶。
顾凝看了看并不见老太太,甚至连夫人们也未露面,亭子里坐了十几个淡妆浓抹,素衫艳服的少女,一个个都兴致盎然地看着场中蹴鞠的男子们。
楚家未出阁的少女顾凝也只认识几个,衣饰贵气十足的楚吟秋是大夫人孙氏的掌上明珠,如今年方十八尚未出阁,楚清梅是楚元祯的同母妹妹,去年刚及笄。
疏柳陪着顾凝过去,几个姑娘不知道是看球入迷还是说话太专注,都没看见一样,无人跟她招呼。
顾凝也不在意,在自己位子上坐下,疏柳脸上有些尴尬,看了向柔一眼,她却心神恍惚的样子。疏柳想自己总之是另一个院的,如果说话反而不好,便也不去管小姐们对顾凝的冷淡,只自己热情地招呼她,给她介绍场中踢球的诸人。
顾凝笑着道谢,接过茶轻轻地呷了一口,抬头的时候感觉远处有人看自己,待她看过去发现那里坐着几个女孩子,隔得远,看不甚清便也不去管。
场中青年分成两队,服色分青红,个个身形矫健,气魄十足,中间三丈高的球杆上一尺方圆的风流眼,上空彩绸飘扬。
场中奔突的青年中,有两人格外抢眼,一红一青,仿佛游龙戏凤。各队青年配合得当,身法矫捷利索,脚法或华丽耀眼,或犀利直接,各有千秋。
这时红色身影强势突破对方围追堵截,起跳飞脚,动作如行云流水般华丽无比。却在即将踢上球的时候一青色人影如蛟龙入海,斜刺里杀将过来,腾空而起,一脚将球踢过三丈高的风流眼。
围观众人纷纷喝彩。
顾凝在现代的时候向来不喜欢看太激烈的球赛,尤其是足球和篮球,很少看,最多会看看乒乓球或者网球。今日目睹了这群活力十足的青年蹴鞠比赛,简直是一场视觉盛宴。鼻端是清雅的花木香气,眼中是青红之色交错,男子头上玉冠闪烁阳光,腰间紧缀的玉佩随着身形舞动划出优美而凌厉的弧线。
疏柳遗憾地道,“那个罗四少太可恶了,他每次就喜欢抢六爷的球。”
顾凝这才意识到方才争抢的二人,红衣服的是楚长卿,那个罗四少她也听说过,算是惠州有名的风流少爷,为人放浪疏狂,不尊礼教。
她笑了笑,微微侧首便能看到周围的女子们个个面带喜色,一脸桃花看着场中激情四射的男子们。
顾凝心下有些疑虑,或者是楚家该出阁的女儿借这样的机会挑夫婿?所以打扮得花枝招展,一扫之前沉闷灰败之气?相比之下她倒是太素了些,普通的浅蓝色棉布衫裙在姹紫嫣红中未免太过黯淡。
可让她来做什么呢?即无人招呼又说奉老太太的命令?
在她垂眼思量的时候,场中争斗激烈,在座的围观者皆起立喝彩叫好。她不知道的是,从场中看过来,她安静地坐着一副天塌下来也不为所动的样子,在姹紫嫣红中,那抹浅淡的蓝色却份外抢眼。
顾凝陡然感觉一双眼睛看过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如此不合时宜,忙站起来,有些尴尬地看过去。
待她起眼那里却没了等待的目光,青红之色错综交杂,球影如虹,在上空飞来飞去,此时青衣球队突然发起威来,红队接连招架不住。
正你争我夺热火朝天之际,楚长卿寻得一丝空子,一个兔起鹘落,飞脚将球踢向上空。谁知他被一个青衣队员耍赖般抱了一下腰,球滴溜溜偏了方向,那位罗四少身形如燕,矫捷迅捷地跃起,一脚中的,球若流星,竟然朝着游廊这边疾飞而来。
看球的众人惊了一下,踢球的场地离她们坐的游廊少说也要七八丈开外,这球却如陡然有了生命般疾袭而来,丝毫没有减势的模样。
顾凝眼前一花,就看到一只飘动着彩线的球越过花木上空朝自己飞来,下意识地侧头,却听得周围爆起清脆的喝彩声。
一旁的疏柳见球飞来也忙扶着顾凝,却见一身材修长的玄衣男子不知从哪里突然出现,已经飞快地接住了球,她惊喜交加,“三少爷来了!”
众人只见楚元祯长身跃起,阔袖高举,如一只振翅欲飞的大雁,球在他右肩头垫了一下,然后被他后背一顶,来势顿减。接着他一个潇洒利索的旋步回身,左肩轻轻垫了垫球,待球稍落,疏柳以为他要接住的时候他却突然踢脚,球若流星疾驰而去,掠过场中两队人员的头顶,在他们片刻的失神惊愕中,嗖得一声穿过三丈高空的风流眼。
一尺见方的球眼!顾凝顿时目瞪口呆,愣愣地看着他。
场中两队球员纷纷大喊让楚元祯加入,他笑着挥了挥手,然后抱拳作揖,回身朝顾凝走过来。
墨玉发冠在阳光下闪烁着略显清冷的光芒,乌发俊颜,清眸含笑,衣袂飘然间让顾凝恍然如梦。
曾经那个孤冷清傲的少年如今修炼得温润沉稳,几欲成精,浑身散发的自信从容胸有成竹的气势更加自然流畅,几乎没有一丝破绽。
楚元祯见顾凝一身浅蓝衫裙,脸上掩饰不住因为见到自己而浮现的惊讶,不禁笑了笑,因为顾凝身边坐的都是自己的姐妹并无其他未出阁女子,便也不顾忌,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去。
楚元祯的几个妹妹领着众丫鬟婆子忙上前行礼,他笑了笑,让她们在外面随意不必拘礼,径直大步走向顾凝。
疏柳掩口轻笑,对顾凝道,“三少爷向来沉稳,见了少奶奶,这步子迈得……真大!”
顾凝禁不住脸上有些发烧,她倒是看不出楚元祯哪里着急,不过他眉眼生风,弯翘如弦月的嘴角荡漾着若三春般醉人的笑倒是真的。
她待楚元祯到了五步开外处,忙提裙向前迎了两步,敛衽福了福。楚元祯还了半礼,浅浅一笑,“让夫人久等了!”
顾凝虽然自认自己如今与古人无异,可这声看似正经的夫人从两年未见的楚元祯嘴里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于自然亲切中竟别见一番亲昵,让她脸颊醉染桃花红,一直到耳根兀自蔓延。
她只好又福了福,“夫君辛苦!”
楚元祯微微一笑,趁势握住她的左手,触手温软的感觉让他很自然地紧了紧,转向一旁的几个女孩子给她很正式地介绍了一番。
他自然知道顾凝在楚家已经见过众姊妹,他如此亲切而又正经地再介绍一番,只是想告诉她们,顾凝是他的妻,他们视为一体,让她们以对待他的态度来看待顾凝。即使不能亲切,至少需要尊重。
孙氏的女儿楚吟秋一脸冷淡,傲然清高的姿态,对着顾凝福了福,不冷不热地叫了声三嫂。
文氏之女楚清梅脸上似乎一直挂着笑,但是那笑容怎么看都有丝讥讽意味,又好像她就是那样,对天对地,对任何人都是用一种讥诮的神情去面对。
楚清梅行了一个并不十分规范的礼,“三哥不是说很忙的吗?现在怎么有空啊!”
楚元祯笑了笑,“我跟秦掌柜去了滢河渡口,盘点了一下货,看看时间尚早,便过来瞧瞧。”
楚清梅撅起红嫩的唇,扬了扬眉,看了顾凝一眼没再说话,滢河渡口在历城,别以为她不知道。
楚元祯又领着她认识了其他几个姊妹,她们都是二爷等家的女儿,对楚元祯和顾凝恭恭敬敬。
左边一座八角凉亭内的女人们都看过来,楚元祯让几个妹妹带顾凝去认识一下客人。
顾凝自来古代后,发现她从前的认知与实际相去甚远。许是惠州是本朝商业重镇,贯通南北,民风开放。繁华街面上,戴着椎帽面纱的女子款款而行,更有包着头叫卖兜售货物的妇人走街串户。纵使如此,看到这么多富家小姐聚集起来看年轻男人踢球,还是免不了有些惊讶。
特别是眼前这位平日里传言温婉可人,贤名在外的董小姐,如今竟然闲坐蔷薇架后,娇容浅笑,面色生春,大大方方地观看男人蹴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