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桃林,总归是天下儒门学子的归宿,柳青阳不是儒门学子,却也独独钟爱此处,只因为大先生陈清水的尸骨就葬在此处。
道外之界时光流转总归是不同于这外界,三番进入道外之界,时光转的飞快,距柳青阳第一次到了此处,已是百年光景,大先生陈清水的尸骨在这十里桃林中,也是百年光景。
只是如此多的时间,儒门终究还是没能出现一位大先生,到底是需要那七彩琉璃灯开智,而柳青阳来此,也便是希望让大先生陈清水看到后继有人。
身后一人看到柳青阳身影,怔了一下,却是笑道:“小先生何时来的?”
柳青阳回头,却是看到刘梦云,只是曾经那个木讷的小书生已经成了白发苍苍的老者,手中一卷《诗经》,像极了大先生,只是没有大先生的睿智眼神。
柳青阳将一壶酒扔给刘梦云,道:“自然是来看看大先生,正好你也在,就一道喝喝酒,谈谈过往。”
刘梦云摇了摇头,道:“不会喝酒。”
柳青阳道:“你还真是一个呆子,这酒啊,不是喝的,是让你去和大先生叙旧的。”
刘梦云懂了,点点头,拿起酒壶跑到了桃树下,然后将一壶酒一股脑倒进了桃树下。
柳青阳笑着摇头,道:“你这人啊,真是读书都读傻了,陪人喝酒,你自然也要喝,怎么全都给了大先生。”
刘梦云挠了挠头,嘿嘿一笑,抢过柳青阳的酒坛,喝了一大口,却是呛的猛烈的咳嗽起来,鼻涕眼泪一同掉下来。
柳青阳也不管他,刘梦云这人有意思,他死忠,却也明白是非,所以刘梦云纵然将大先生视为生命,却也不曾和柳青阳闹僵。
柳青阳踢了一脚刘梦云,道:“既然你在这里,那给你一个东西。”
说完,柳青阳将那七彩琉璃灯丢给刘梦云。
刘梦云看着七彩琉璃灯,眼中满是精光,问道:“你拿了这灯?是给儒门的?”
柳青阳败了刘梦云一眼,道:“你这人都上百岁了,难道要给你?就算给你,你这木讷样子,也成不了大先生!”
刘梦云看着大先生的坟墓,诚惶诚恐道:“弟子刘梦云,从不曾奢望那先生的位置。也自知成不了大先生。”
柳青阳笑骂:“说你是呆子,还真是呆子。儒门之中再出一个大先生,是大功德的事情,谁成了都无所谓,谁能说你觊觎大先生的位置,况且......”
柳青阳望着那桃林之中的坟墓,眼神渐渐深邃,道“况且,大先生并非是什么荣耀,而是一份责任,一份担当,要为天地立命,要为人民奔忙。谁成了大先生,都要奔波一生,哪是什么福气,分明是份苦差。”
刘梦云摇头道:“你说这话,就算是老师在,也不会同意。能为天地立命,是儒门弟子最大的心愿,那是福气,怎么会是苦差?那是万人敬仰的存在!”
柳青阳一笑,道:“哦?那你可说说,这百年来,大先生的香火可还鼎盛?”
刘梦云面带苦涩,摇了摇头,道:“不曾香火鼎盛。这些弟子,全都各自有了归宿,哪里还记得那桃林三尺高坛之上的大先生。”
柳青阳喝了口酒,道:“大先生如此睿智的人,怎么会看不破自己之后区区百年的光景?他早就知道如此,却仍旧要这般做了。哪里是求了人们的敬仰,所以我说这是苦差。你是个呆子,你不懂。”
刘梦云面色涨红,却终究是没能再说出半句话。只是抢过了柳青阳的酒坛,又喝了一口,依旧是呛了鼻涕泪水一齐流下来。
二人不再说话,只是静默的在大先生的墓前喝着酒,柳青阳喝的是滋味,刘梦云喝的是苦楚,所以一个笑脸,一个哭脸,好一番风景。
白日将歇,云明亦是到了这墓前,看到柳青阳和刘梦云,道:“这是二叔的墓?”
刘梦云不知所然,柳青阳却是点了点头,然后静静的看着云明给大先生磕了几个头,再将一壶酒倒了一半在那墓前。
柳青阳问道:“将来何去何从?”
云明皱了皱眉,道:“儒门已经不是当初的儒门。我自然要回去,当今儒门势弱,自然还需要一个剑魁!云明虽是罪人,却也心系儒门。”
柳青阳点点头,云明的路途无外乎两条,除了儒门,便是佛门,只是儒门更让云明挂念,方才有了如此选择。
柳青阳又是问道:“你父亲......尊者如何?”
云明摇了摇头,道:“老来丧子,自然不好过。一切罪孽,也都是因他而起,前日,在那佛前长明灯畔坐化了。或许七八年后,又是一个小沙弥。”
柳青阳点点头,道:“既然这一世,他要经历情劫。那么希望来世当个小沙弥,也能自在些,就在古佛前面长伴便是。修一个心静通明。”
云明想了片刻,又是道:“邪心魔佛凡七叶,登了佛坛,没了古佛和剑如来,他已经是那大雷音寺最尊贵的人。”
柳青阳点点头,凡七叶同他交往不多,但是佛门后继有人,也是一个福报。雷音老祖禅心自然不可能在大雷音寺中,否则那一身修为终究是掩盖不住神君探测,若是哪一天突破了八转境界,只怕便是大雷音寺末日。
自古以来,但凡到了八转末期境界的修者,都要在那太虚之中遨游,天下间六大神君,已是自成格局,决不允许他人再入神君。
故而雷音老祖纵然修为通玄,也不得不避世,终究是差了神君一筹。普天之下,又有几人能如袁应愁一般,多番挑战神君?
至于柳闻道,虽是八转末期境界,距离突破,却终究有着距离,况且西凉古国羁绊在此,自然也成了这天地之间最强。
一番想来,这天地之间,除却那少数几人,都逃不过兴衰轮转,纵然是雷音老祖那般修为,也是如此。或许到了那般境界,柳青阳才能明白他们的心境。
云明又是看向柳青阳,道:“那你将来,何去何从?”
柳青阳看向那西凉古国方向,道:“我终究是西凉人,总要回去故乡看一看。这大荒西经虽然也是西方,却终究不是西凉古国,我要回去,或是成一方霸业,或是当一个逍遥侠客,总归都是无所谓的。”
只是柳青阳的目光转向了那昆仑圣山方向,又是道:“只是可惜了,昔年曾有一个同生共死的挚友,性格虽然怪异,却终究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我同他有个五年之约,如今已是百年,总归想要回去看一看。”
“况且还有一个弟子,也在等我,转眼百年,不知道那个毛躁的小子,是不是成了名动一时的大剑豪!要是丢了我这个老师的脸,那我就狠狠的揍他,不解气就继续揍,揍到解气了为止!”
说完这些,柳青阳仰天大笑,百年的光景匆匆,看过的东西多了,也就总是喜欢怀旧。这些年,平淡的日子过了,激情的日子也过了,好事做过了,坏事也做过了,唯一让柳青阳心怀愧疚的,便是不曾救下清水镇的镇民。
他依稀记得,那个看似泼皮却不曾当真做过坏事的徐二,那个对自己毕恭毕敬的刘屠儿,还有能说会道的巧嫂子,总归是物是人非。
清水镇他也去过了,已经住上了别的人,依旧如那原本一样,也有屠户,泼皮,种田人,却都不是原来的模样。
天边一只飞鸟略过,盘旋了一周,又是缓缓的落在了柳青阳的面前,那飞鸟嘴巴张开,一封厚厚的书信掉落出来,旋即,飞鸟化作一阵烟尘不见了。
柳青阳望着那书信上的署名,是巫天行,那个不可一世最后却成了教书先生的巫王,那飞鸟也是南疆的巫术。
此间千里万里,柳青阳望着那书信,心中一阵感慨,不知道南疆的情况如何,一别百年,巫天行恐怕已经寿元不多了。是要趁着他还在,同他好好喝一壶。
柳青阳打开书信,心中却是一阵悸动。
“贤侄柳青阳,见字如晤。一别百年,不知道可曾安好?如今南疆景色俊秀,寨民安居乐业.......”
前面的话语尽是一些寒暄,只是柳青阳知道巫天行的儒学修为,自然不会做如此无意义的寒暄,那么只能是巫天行也不知道如何下笔。
连续翻看了两页,柳青阳终究是看到了那绝望的笔迹。
“贤侄柳青阳,我儿巫月蓉,道法低微,百年光景已过,寿元将近。然死前终是念念不忘星野流火之际,救命之恩,只盼寿元尽时,能见君一面,以了此生心愿。”
字字如刀,柳青阳心中一痛,人生最痛是离别,小巫女的颦笑音容仿若就在眼前,泪水在柳青阳眼眶之中打转。若是当时不曾放开巫月蓉的手,只是不顾一切留下那人,哪里会是如此!
此刻痛彻心扉,柳青阳却也终究无能为力,普天之下,寿元尽了,哪里还能续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