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警官说,陈廖想见我。
巧了,我也想见他。
我活了几十年,爱恨情仇也有过一些,却从没真正恨过一个人,陈廖是个例外。
"他说,他只见你。不能录像不能录音,旁边不能有其他人。"
"难不成他想借机杀了我,那还真巧,我也想弄死他!"我话说的有些咬牙切齿。
王警官毫不客气的嗤笑了一声,"他被手铐脚镣捆得结结实实,中间还有一道铁网,不可能对你动手的。他和你说了什么,出来以后,你要一字不拉的复述给大李他们。"
我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我想起第一次见他时的情形,如果没有东吴,我一定会被他迷住。
"没想到,我们会在这里见面。"他说。
这个声音一如既往的好听,如果闭上眼睛,几乎可以忽略掉他眼下的处境。
"陈晓说,你送给过她一幅素描。那个时候,你们参加了同一个野外生存夏令营。"
他的表情变了,"是你救了她,让她又活了这么多年。"
我有些困惑,"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的画很一般,不会送给别人的,我也不记得救过谁。"
我唯一一次参加那个倒霉的野外生存夏令营就生了很严重的病。大概在一个月的时间里都是昏昏沉沉,人事不知。怎么可能救得了另一个人!
"你不记得了?"他忽然露出一抹苦笑,"难怪陈晓一直不想让我知道救她的人究竟是谁。你不知道你救过人,也不知道是怎么救的。要是这样的话,我这么多年的努力都是白费。"
"你的努力就是杀死那些生于农历五月二十七的人?"我越听越糊涂了。
"你们只知道孙林琪是个优秀的心理医生,可是不知道我不比他差。"他笑了笑,"还记得我帮你检查脖子上的伤口时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我忽然想起来,"我解开了自己衣服扣子。"
"我说的每一句话,你都不会拒绝。"
我大惊,"你催眠了我!"
他呵呵一笑,"我追踪的那几个人都曾经与我妹妹有过接触。今年,我终于查到了你。"
"你怎么会..."我忽然明白过来,叫道:"你趁陈晓重病,催眠了她!是她告诉你,我送她一副画,还救了她!"
"我那是为了救她!以前我只知道,救她的那个人与她一样,都是生于农历五月二十七。"
我瞬间如坠冰窟,原来那几个死去的女孩子是我的替罪羊!
"如果早知道那个人就是你,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把你介绍给孙林琪!这个混蛋口口声声说爱我妹妹,最后却爱上了你。"
"她爱上了我!"
我想起那天他把我从陈廖手里救出来,看向我的眼神像极了东吴。难怪他说,他不能再为我做心理治疗了。我摇摇头,不能再想下去。
"我不明白,绑架我杀了我,怎么就能救你妹妹了?"
他压低声音,笑容邪恶,"我知道你的秘密,你是个不死的怪物。我杀她们,不过是想测试我抓的人到底对不对。"
我坐在医院的阳台上,眼前的日落美得惊心动魄。
我心中一阵失笑,就在前几天,眼前这一幕出现在我的梦境中,我也终于明白眼下不是梦境。真是可喜可贺,我终于能清楚的区分何时身处梦境,何时身处现实世界。
距离我经常思考诸如人生有何意义之类的问题已经有些年头了。此时我头脑中再次冒出这些问题着实将我吓得不轻。我的确刚刚度过了人生中最为艰难的一段时间。也许以后还会发生更为艰难的事情,不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谁也说不好。
可是,再次遇到绑架杀人犯、变态杀手,或者被绑架谋杀案纠缠的概率却是极低了。此种意义上,这段时间在我一生大概二万五千天(假如我能活七十岁)里占有特殊的位置。
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永远不要看见这些人,不知道这些事情。世间没有陈廖,没有李琴,没有林瑞奇,没有人被绑架,被谋杀。
我本能的拒绝接受真实所见,可是如果我不接受,就不能明白他们是如何想的、如何做的,我就找不到真相,这意味着我和我爱的人将长时间处于危险中。
如果说行恶之人是怪物,那么对抗罪恶的人有一部分必然也是怪物。我在这些人的脑子里转了一圈,几乎将自己变成了另一个怪物。
我如此说绝非夸张,每当我触碰到这些人黑暗部分的时候,隐藏在地底深处的我的一部分竟然与它产生了共鸣。我想尖叫,最终却只能选择沉默。事到如今,我已不再期待自己还能完好如初。
要我接受这一切大概需要好几百年,可我活不了那么久。在一切存在中寻找意义是哲学家的工作,在一切关系中寻找救赎的是心理学家的主业。我二者皆不是,我只想在一片混沌中清醒的生活。
我过去的心理医生经常对我说一些陈词滥调。我想,十个人里面有八个他会对他们说出相同的话。
比如:无论如何,但凡活着都会在经意或者不经意间伤害到别人,或被人伤害,伤痛是真实的。
比如:你早期与父母建立的关系模式会在成年以后在与你其他人的关系上继续轮回,直到你意识到这个问题,并着手改变。早期建立的糟糕的亲密关系,导致一个人成年以后性格压抑。而压抑的性格会妨碍一个人建立正常的亲密关系。着就像一个人深陷沼泽中垂死挣扎。
这些咨询除了激发我赚钱的动力以外(心理咨询太贵了),没有其他任何用处。犯错的不是我,为何我要接受心理医生的臆测。一直以来,我将过去拒之门外,以为在心理咨询师那里能够花点钱就能够解决自己的问题。恰恰如此,我才一直沉湎于过去。
在这几天里,我被迫停止自欺,以一种决绝之态审视内心,剥除伤害、谎言,剩下的是真实的自我吗?
一直以来,我坚信一个人的死亡就像是一本传记或者小说的最后一章。小说会有第一章,有最后一章,能清楚的看到一个人的生命在这里开始,那里结束,中间的部分沿着高潮低谷起起伏伏。
可是我却不那么肯定自己将在哪里结束。我的人生,并没有我认为的那样清楚明白的分成章节回目。我可以说,我的人生离结尾还剩下三章吗?或者,我的人生才开始第二章?又或者,已经在结尾了?
答案是不能。
我的生命一次又一次重启,永远不能像别人那样有一个明确的结束。(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