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走过的路线在初始之时也许是一条蜿蜒曲折的溪流，又或许在哪一段路上辗转为成万马奔腾的大河，或者攀上绝壁高崖幻化成奔流而下的瀑布，或者受够了人世的嘈杂义无反顾的流向沙漠绝地，摇身一变成为地下暗河。

　　只要不在心上筑起大坝，付出些许耐心，假以时日便可看到时间的真相，它们千姿百态，如梦似幻。

　　我喝光了东吴存在家里的几瓶白葡萄酒，读完了手上的几本书之后，决定离开房间，出去走走。

　　昨晚东吴在电话里特意嘱咐我，"买几罐新咖啡，吃几顿像样的饭。逛逛菜市场，挑选一些食材。等我回国以后马上做饭给你吃。"

　　距离上次我们一起吃饭好像过了一辈子那么久，我很是想念他，还有他做的饭。

　　可喜可贺，我的睡眠终于恢复了。可以任意享用新的咖啡，不必担心晚上会失眠。梦境一直是我去另一个时空旅行的方法，对我来说，创造梦境才是睡眠存在的意义。将睡眠当成消除疲倦的工具，我会失去一半的生命力，这在我行不通。

　　趁天气还没有热起来，我打算买一个书架，添几本书。在距离我住处不远的一个十字路口，永远停着一辆三轮车在卖书。它的主人是如此深谙人性，简直让我怀疑他是魔鬼在这个街区的代言人。

　　他将所有恶俗的小说、诱人的裸体画册摆在最上面几层。他以一种超然的态度欣赏着那些被吸引来的散落街头的流浪狗对着他洒下的面包渣流口水。

　　我一眼就瞧出了他的把戏，毫不留情的将手伸进最后一层。他目瞪口呆的看着我掏出了亨利米勒、张爱玲、飞利浦迪克、玛格丽特杜拉斯、卡夫卡、莎士比亚、毛姆、王小波，他妈的居然还有老子！

　　他脸上的表情像是被人忽然掏空了内脏。

　　可是我觉得还不够，打算给他致命一击，又指了指他手里拿的西夏旅馆。

　　他彻底输了，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

　　我在心里痛快的骂道，真他妈是个混蛋啊！

　　我极喜欢这个游戏，就像在海盗布下的陷阱里寻找宝藏。

　　这些年来，我常常光顾他的书摊。我从没觉得早年的感情匮乏或者物质匮乏真正夺走过我什么。对我来说，书摊就是天堂。从学会阅读那天开始，我就拥有了自由进出天堂的能力。

　　我最近心平气和的可怕。我发现这件怪事的时候正坐在一家咖啡馆里享用被东吴称赞了八百次的手冲。在这里我偶遇了一位朋友。可惜现在已经记不清她叫什么名字了。

　　她坐在我对面，我喝咖啡，她喝柠檬汁。她向我抱怨，说最近什么也没心思做，一直和他男朋友吵架。

　　她在上个月搬去和男朋友一起住，是他邀请的。可是他抽烟太多，她在室内多呆一会儿就犯头疼。他从每天给她一个电话，到整个晚上都不理她只用了一个月时间。昨天居然发现了他邀请别的女人到他们住的地方。

　　她忽然哭起来，解释说："最让我难过的是，我们吵架我哭着跑出去，他都没有打个电话说句安慰的话，就自己就跑出去玩了。"

　　如果是以前的我，一定会不耐烦。摆出一副过来人的姿态，告诉她应该如何，不应该如何。可是今天，我破天荒的起了同情心。

　　我在心里想了很多安慰她的话，犹豫着要不要说，要怎么说。结果犹豫的时间太久，她又哭起来。说她付出了那么多，说他是如何不知感激。

　　我努力集中注意力在我们当前的谈话上，好让自己能在她抽噎的间隙插上几句嘴，以显示我既不是不关心，也不是太愚蠢。

　　过了一会儿，她开始抱怨天气。因为刚刚下过雨，她说："天气真糟糕，不能穿我新买的那双金色高跟鞋。那可是我花了大价钱买来的，衬得我腿长脚细。"

　　谁知一会儿的功夫雨后天晴，她又说："真糟糕，太阳晒得我的妆要花了。"

　　这还不算，她抱怨说，这几天她的早餐要么太油腻，要么太清淡。晚餐要么热量太高，要么难以下咽。还好没有抱怨午餐，因为她已经很久没有吃过午餐了。他的男友说她太胖了，没有他的前女友漂亮。

　　后来我把这个有趣的小插曲告诉东吴。他问我，为什么这么无趣的人和事也能忍受。

　　我想，大概是因为经历了在生死边缘徘徊的时日之后，看到这些琐琐碎碎的人间烟火，糟糕的男友，出了问题的爱情，反而让我更安心。三心二意、贪婪、懦弱、推卸责任，这是真实的人性。

　　晚上回到家，我妈打来电话。她说教过我的一位老师去世了，肝硬化，喝酒太多。

　　根据我妈的描述，我仔细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她说的这个人到底是谁。

　　"他教过你们小学地理，你以前很不喜欢他。"

　　哦，我想起来了。

　　有一次地理课，大概四年级，我的前后左右都没有带地理书，我只好扭头回去和后面的两个一起使用我的书。

　　大概我们几个说了几句话，一大盒粉笔扔过来砸到我的头上，砰的一声！然后，他叫我起来念一遍刚刚讲过的内容。

　　很多年以后又一次见到他时，他正在喝酒，桌子上只有一盘花生米做下酒菜，他的脸色很黑。我很难将他和当年的地理老师当成一个人。

　　他是我亲眼见过的第一个因酗酒死亡的人。

　　说完这位老师，我妈说还有一位老师前几个月也去世了。

　　这位老师我记得清楚。

　　有一个年，我大概十一岁。学期已经过半，她却只讲了一篇课文。那个学期，我很是为我的未来担忧。

　　她的教学方法只有一个，就是要求我们毫无节制的大声朗诵这篇课文。半个学期朗诵同一篇课文并没有让我记住其中的一星半点。

　　我好奇的是，我究竟是如何忍受后半个学期的，留在记忆中的只有担忧。

　　读初中二年纪的时候，我遇到一个很好的老师，一个真正的老师。教化学课，还会写诗。他说读书要先将书读厚然后再读薄，这句话我一直记到现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