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极蓝,空气温暖湿润,一群年轻人在为两天后在这里举行的半马比赛做准备。
我和老先生两个人慢慢走在外面的小路上。他婉拒了我搀扶着他走下几级石阶的提议,笑着说自己还没老到那个份儿上。
迎面跑来几个人,其中一人的帽檐压得很低,紧身衣裹着过度发达的肌肉。他跑到我身边的时候停了一下,我以为自己挡住了他的路,赶紧侧身闪向一旁。
忽然间,我的颈侧传来一阵刺痛。我伸手去摸,却看到满手是血。
是刚才那人!
抬眼看去,那人已经跑出很远,钻入人群中不见了踪影。
"西岭!西岭!"
刘先生一脸惊恐的盯着我,右手扯出一条手绢,就要压上我的脖子。
我赶忙摆手道:"不要紧,没有伤到大血管。"
这时已经有人看到了这边的情形,渐渐围拢过来,询问是否需要帮助,被我一一回绝。
我接过老先生的手绢,捂住伤口,低声对他说:"我们先离开这里,万一还有其他人就麻烦了。"
显然老先生也是这个意思,他一言不发的加快了脚步。幸好十几步外就是停车场,他的司机已经站在车旁侯着了。
我们慌忙上了车,老先生急道:"去最近的医院。"
"不行!"我赶忙阻止,"这是刀伤,医生一定会报警。到时候解释不清楚,我恐怕还得留在这里好几天,我们现在没有那么多时间。"
司机看了我一眼,又看向刘先生。
我又坚持道:"伤口不大,血也已经止住了。去弥敦道公寓,找你的私人医生。"
老先生略加思索,点头道:"回弥敦道公寓。"
我闭目靠在车窗上,心里渐渐开始后怕。刚刚真是好险,就差那么一点,我就被人割喉了。
不对!
我向旁边躲闪的那一步,恰恰是将自己的脖子凑到了刀尖上。那人的目标应该是我右边的人!
我右边的人不就是刘先生嘛!
如果我没有躲闪,那人刺中的会是刘先生的心脏。
我一下子睁开眼睛,转头看向坐在旁边的刘先生。
他正一脸惊疑的看向我,衰老的脸颊不住的颤抖,脸色已经变得惨白,"那人的目标是我?"
是疑问,也是肯定。
我们两个人默默的在车里坐着,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
尽管伤口还在火辣辣的疼,我还是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在梦中,我被一团看不到边际的迷雾笼罩着,茫然四顾皆无路,心内满满的都是凄惶。
我记得小时候看到过一句话,"真相总是藏在我们无法企及的深渊里"。那个时候我并不明白它的真正含义,可如今在不知不觉间,我怕是走到了深渊的边上。
醒来的时候,我们已经到了弥敦道公寓前的路上。看样子,车子应该停在这里有好一会儿了。
刘先生担忧的看着我,"西岭,陈医生已经来了。"
我只稍微动了一动,脖子以上的部位就开始狠命的疼,整颗头颅像是被锤子不停的狠狠敲击。我叹了口气,心里开始后悔刚才没有去医院。
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进来的这间公寓,只记得身边似乎有个人一直在与我说话。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如清泉流过山涧。后来,伤口的疼痛渐渐麻木。再后来,我整个人忽然变得很轻松,像是飘起来浮在空中一样。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金色的晨曦洒满了房间,古旧的家具上像是蒙了一层会发光的彩带。
我伸手摸了摸脖子,隔着厚厚的绷带,疼痛变得迟钝了许多。心中一阵感慨,幸好没划到我脸上。
我又躺了一会儿,身体依然疲倦,可是外面飘来的咖啡香气太过诱人,我再也无法安心的躺着了。
刘先生正在厨房的料理台上做手冲,看到我起来的这么早,很是惊讶。
我道了早安,他随手递给我一杯咖啡,笑道:"我是年纪大了睡不着,你不需要和我一样也起这么早。"
我喝了一口,笑道:"这次睡得够久了。"
"你昨天下午高烧不退,很吓人。不过不是因为伤口感染,应该是疲劳所致。陈医生一会儿过来,他会给你带些药。"
我道了谢,却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于是随口说道:"里面房间有几件古董家具我看着不像仿品,很值钱。也许是被什么人惦记上了。"
他有些疑惑,"一开始我也是这么认为,可是这栋大楼的安保一向严格,把这么大的家具偷出去不太可能。"
"除了门口的高几上有指纹,其他地方还有吗?"
我一边说着,一边向门口走去。
这个高几果然是个糟糕的仿品,无论是从木料、漆工,还是款式都仿的极其粗劣。放在这个满是古董家具的房间里很是突兀。
见我面露不解,刘先生解释道:"这个是在我买了三屏风罗汉床之后,卖家林先生免费送的。半个月前和罗汉床一起送过来。我本想推辞不要,可是一直联系不到他,只好先放在这里。"
采集指纹的地方还有白色的粉末残留,我试着将自己的手放上去。左手拇指虚虚的盖在原来的指纹上,手掌刚好卡在几案的边缘,四个手指顺势拢在几案的下面。忽然一个光滑的突起物碰到了我的小指边缘。
这个手感太过熟悉!
我心中一动,抬头看向刘先生,"这里有个暗扣。"
他将案几翻倒,嘴里尤自嘀咕,"我之前明明检查过,为什么没有看到?"
他仔细看向我指的方向,很快便明白过来。此暗扣极为小巧,且深藏在夹缝中,单凭眼睛是看不到的。若不是我小手指的边缘无意中碰到,凭他怎么检查,都不可能会寻到这个小东西。
"这个不是什么仿品!是有人把真品包了几层油漆,故意做出劣质仿品的样子!这是以前走私古董经常用的办法。"
我在厨房取了一把餐刀,用力刮去几案上的油漆,很快露出浅灰色的包浆。再轻轻刮去包浆,黄花梨木的漂亮纹理便出现在眼前。
我将案几扶正,用刀柄按压暗扣,忽然案几的桌面从中间裂开,露出里面的夹层。可能是年代太久,机关老化的缘故,开到一半就卡住了。可是,仍然能十分清楚的看到藏在里面的物品。
"这是...钻石!"
满满一层光华璀璨的钻石闪烁着奇异的光彩,就这样如晴天霹雳一般出现在我们两个人的面前。
我现在的心情已经不能用惊讶来表达了。一旁的刘先生则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变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们现在需要确定一件事。"
刘先生终于有了反应,扭头看向我。
"采集指纹,和你孙女的做个对比。"
他沉默着点点头,转身走了。
夹层内壁上的指纹全部属于同一个人,他就是卖家林先生。这个结果让我们松了一口的同时,又感觉到事情更加的扑朔迷离。
"最近香港有珠宝失窃案吗,或者银行保险柜失窃之类的?"这么多钻石,有的大如鸽子蛋,有的小如珍珠米,总不可能是有人遗忘在这里了吧。
刘先生回忆了好半天,总算是想起一件事,"中环的金樽前些天发生了一件盗窃案,据说丢了不少钻石。你是说这是赃物?"
我点点头,"很有可能。可是,这和刘莉莉会有什么关系呢?"
老先生脸色惨白,声音止不住的颤抖,"莉莉的前男友就是金樽的首席珠宝设计师。"
"他有这里的钥匙?"
"他有这里的钥匙!"
我们两个人异口同声的说道。只不过,我是在提问,而他则是肯定了我的疑问。
"我怎么把他给忘了!"老先生神情极是懊悔,"那天进来的人一定是他。他用电子钥匙开门,难怪没有触动报警装置。可是不对啊,案几上的指纹不是他的!难道进来的不止他一个?"
他在客厅里转了几圈,在高几前面站住脚,"他们怎么没把钻石拿走?"
我心里一直存着一个疑问,"你有刘莉莉的指纹,我不奇怪,可是你怎么会有这么多人的指纹?"
刘先生没有料到我会问他这个问题,愣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早年接受的训练,其中之一就是记指纹。我的脑子里存着几乎我认识的所有人的指纹。你是怀疑我和这件事有关系?"
我摇摇头。
"也许他们那天来的目的不是拿走钻石,而是把钻石放进来。我猜,刘莉莉失踪应该和这几个人分赃不均有关系。"
"分赃不均?"刘先生很是诧异,"莉莉被无故牵连了?"
我看了老先生一眼,莉莉的确是被牵连,是不是无故牵连,现在下结论还为时尚早。
"以下只是我的推测,也许没什么道理,你且听一听。
盗窃金樽的那些人现在分裂成了两个阵营,其中一个阵营不满足拿到手的好处,想要钻石,于是绑架了莉莉,另一个阵营拿到了钻石,想救出莉莉。
昨天对你行凶的人应该是绑架莉莉的那伙人中的一个。而且我猜,在我们还没有见面之前,莉莉就已经逃出来了。"
"你说,莉莉已经逃出来了!这怎么可能!警方和章大哥都没有联系我!"刘先生有些愤怒,"如果莉莉自由了,她会第一时间告诉我。"
"她逃出来之后不会这么快联系你,也不会联系警方,是因为她以某种方式参与了盗窃金樽。
绑架他的那伙人杀你是为了逼她出来。因为钻石放在哪里,现在只有两个人知道,一个是放钻石的人,一个是刘莉莉。"
"我想,卖古董家具的林先生也参与了这个局,他现在应该是已经死了。"
老先生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大口地喘着气。
过了半晌,他抬起头,冷冷的看着我,"就凭眼前这点东西,你就能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我不信!
你不是说林先生已近死了吗,我马上把他找出来!"
他抖抖索索的掏出手机,在通话记录中搜寻林先生。拨出去好一会儿,终于有人接了电话。大约一分钟之后,老先生放下了手机,脸色很难看。
"他上个星期死于心脏病,刚才接电话的那个人是他儿子。也许这是巧合,毕竟他是死于心脏病,不是被谋杀。"
我沉默的看着他。让一个健康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死于心脏病,即便是我这样的普通人也知道好几种方法。
他两眼盯着似假实真的高几,半晌后叹息道:"怎么会是巧合!我是自欺欺人罢了。虽然你的故事漏洞百出,但也让我大概明白了莉莉的失踪和金樽的失窃案有脱不开的关系。如果真是这样,那她现在的处境应该是十分的糟糕。"
"你的处境也很不妙,如果你想帮她脱罪,首先得保证自己活着。"
他笑了笑,"我晓得。"
他又仔细打量了我一番,"你和你爷爷真像,现在我相信你之前说的话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