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阳于顶,日曜当头。
双夜之林。
这是乌达戎以西地区被新赋予的名称,也许不久之后亦会被载入本地的史册。
死神,或是冥王注视下发生的一切,足以让所有人刻骨铭心,甚至包括敌人。
阴郁之地迎来最温和的时段,此间稍纵即逝,这以或是远处传来阵阵脚步声的原因,人们总是愿意与危险完全的隔绝。
道路边缘被围上了铁制的防御栏,自从晨钟敲响后这里悬挂上军方征用的告示牌,开始进行应急的工程,被强制驱走的商人沮丧地寻找绕远的路,从卫兵那里得到所谓保护平民的理由根本没有信服度,相反这些举动在只能说明一个问题,公国已经害怕了~
猫人们窃语着与他们随行的骆驼一并离开,库尔斯尼奥将这场面尽敛视下,脸上透出隐隐的无奈,不是因为外乡人对公国的偏见,而是为自己正在遭受的‘悲怆之日’暗自神伤~,从睁眼开始,就被通知,整片双夜之林在两天内都归他‘管辖’,与此同时,还有那盖地连天的战骸。在听到消息的后半段之前,他甚至还要准备为自己当上总队长庆祝一番。
艾里布加拉搜寻队,库尔斯尼奥觉得更适合叫艾里布加拉收尸队~
更加悲怆的,是他穿上分发的工作服,走在城中的街道上,与昨天还在嘲笑自己没胆量的分队长擦肩而过,这回,证明自己的机会的确来了,只是没有人能认得出这些全身裹着挲蛇皮的家伙具体是谁,何况还有那滑稽的防浊物的面盔戴在脸上,看上去就像咧嘴笑的灰熊。
两天时间,将所有的夜鸦夜巫以及联军的尸骸处理干净,如此强硬的命令让库尔斯尼奥一度回想着自己可曾得罪过公国国防工程部。
“它们什么时候撤离的?”他问身旁的尤瑟夫道,此人是弓兵部队特派来的向导,也算是监工,把有关乌达戎战场的一切告知这些临时凑来的编外人员。
“具体的时间不清楚,我们只是负责不间断的放箭,大概来说是在晨肴前的不久,城门换上日值守卫的时刻,龙骑士指示我们停止动作,而远处的那一大片黑色早已经无影无踪~”
“呃,话说到这,龙骑士去哪了?我敢肯定这里起码有五分之一是他制造的!这时候难道不该给我们搭把手吗?”
“他好像去布里特那边支援什么德鲁伊去了,奥,就是那个精灵。”
“最好别告诉我那里也是我们的‘辖区’~”库尔斯尼奥伸手指向密林的深处,内心几乎是一头被撕烂的血乌。
由此为原点,跨越西北广袤的费略达草原,被迷雾笼罩着的大地,里面飘荡着微风与绿叶交汇而成的自然涌流,不停环绕着,驱散空气中异样的灵质。
巡逻的木精灵徘徊在白夜森林的各个隘口,一段时间以来他们不得不改变持续数纪元的生活方式,褪去了隐蔽道路的枝藤,敞开大门接纳来自西部战火地带的人类难民,为其提供暂时的庇护所,尽可能让无垢的盎然绿意抹去这些布里特居民心中对于家园被黑渊吞没的创痕,族长亚尼赫毫无吝惜地给予各种补给,仓库中长久囤积的物资足以供养整镇人数月的生息,包括用于酿蜜的蜂群,木精灵也为它们安置了适存的巢居,毕竟有些事总要去适应,而不是因为突然的变故而彻底失去流传千古的技艺。
之后的日子,除了人类,又有其他的一些种族逃难至此,很大一部分是挣脱出肯帕斯魔爪的矮人,猫人以及克罗文,也有一血之脉的幽林精灵,月精灵,他们不约而同地结伴而行,不分昼夜隐于丛中躲避着身边掠过的黑色巨影,偶然间会有一亮匹灰狼觉察到不同的气味,但总是再咫尺之遥的时候退去,不知所踪~
亚尼赫问及他们注意到的其他细节,有个猫人表示曾被不知名的鸟嘴兽追击,突然一个发光的身影骑着马掠过,那鸟嘴就已经浑身冒血跌入尘埃,至于是谁救了他却无法看清真容。
“你有观察那巨兽是如何致死的吗?”木精灵追问到。
“我倒是回头看了看,那涌血的源头似乎是一道,剑伤~”
答案即刻显露无余~至少是亚尼赫来说是如此~
也就从那日夜里开始,沉寂万载的种族派出了堕天之战以来用于增援的首支部队。
半途,后方并入了另一支相同目的的队伍,只是双方并不太愿意接纳彼此~
按照地精最初的设想,在肯帕斯与乌达戎中间有一片预盲区,其意最直接的解释是看得清楚,想得简单,因为对此地熟悉至极的人会最大程度地降低警惕性,包括对视线之外存在的威胁感知的弱化,在精神上致盲,且是有预见性的。
伪装,是做到这一切的第一要务。
让布里特看上去从里到外彼如昔时,没有受任何风声的影响。
于此趋利避害的关键举措,正是地精们最擅长的事情。
黄昏来临,小镇炊烟随风而散,窗口处飘出火炉中炙烤食物的香气,人们带着对富饶的感激着手于如胶似漆的生活~
如同坟墓上的鬼火,在严丝合缝之中任何人无法发现其中的破绽-只要不尝试地伸手去触碰。
渐变的气氛掺杂着的扬尘被瑟尔敏锐地捕捉到,对奥术的透析让他即刻辨认出那是地精幻术粉与风元素融合出的银色微粒,倒不是他的洞察力已经高深莫测,更多是与自然的某种沟通得到的答案,但通过这微乎其微的细节已足以摸透地精潜伏计划中近半的情况。
头巧脑猾的合作伙伴对后续的事情几乎不愿透露分毫,只是完全不犹豫地将疏散人类的任务交与瑟尔,并表示他们要承担更繁重负载的工作,但高等精灵的思维绝不会穿不透地下生物的脑壳,看似真挚的背后其实是去代替承受来自人类质疑的目光,之前得知的一切肯帕斯的作战行动都是隐于暗中进行的,而且背后的萨隆是不会让关系外的人得知任何末节,至于通知民众避散,只会被认为是在浪费时间。
换而言之,突然听到帝国军将至来‘践踏’其辖内的土地,布里特人只是面带微笑地点头,身体仍继续做着家常活,来自精灵的警示对他们而言注定被视为空穴来风。
无奈之下,精灵低着头离开了那民风淳朴的镇子,仿佛一切都不会发生,沉默地走进泛黄的草丛中。
也不知精灵在低沉的声音里用了什么样的字符~
短暂的平静过后,狼群把布里特团团围住,人们仿佛意识到之前忽略了什么。
在利爪尖牙带来的极度恐惧中,对于这些长期寄守于本地的手艺人来说已经足以造成致郁的效果,布里特举镇惊惶出逃,一直被追至白夜森林的入口。
无路可退的‘绝境’下,只能选择踏入看不到尽头的陌生地域,当然,并不是绝对的,当中还是有些年轻人来此挖掘秘藏,只是当场被某种场面入侵了神经,之后就成了头脑中的噩梦。
也许只是出来放哨的木精灵,他们总是忽隐忽现的,亦或是树精恶作剧-事后乔尔德.黑枝确实承认了~
尽管如此,对于这群流离之人来说,踏入森林就意味着迷路,迷路就意味着将无助地倚靠在树下等待白昼代替黑夜以继续寻觅通往出口的道路,也许是入口,但是谁能说准狼群没有蹲守在那呢~
然而这些是他们无暇去想的,也无需去关心,因为携带的食物很快会被用尽。
需要付诸关心的是瑟尔,在保证没有一人受伤的情况下全部转移后,他召回了那些用来虚张声势的搭档,坐在树头上,望着不知不觉中被地精循入的布里特,准备进入行动的下一阶段。
一切正在不断接近想要的效果,这个效果既是精灵的心之所向,亦是处于远方龙骑士的愔憬至愿。
只要在狡诈背后不会因为这些绿皮工程师的妄自菲薄而出现低级的失误,那么属于瑟尔与其伙伴的工作就仅仅是徘徊于外围的巡视,以及安静地等待一切的发生。
*
火焰,湮没一切的火焰,从布里特的每个角落中攒动而出,绕旋在屋顶之上。
被红光映满的龙之眼传递着毁天灭地的噩耗。
散在土壤间的血斑似乎在发出悲鸣之声,仔细倾听,只有寥寥数语~
“龙骑士,你来的太晚了~”
躺在路边的地精奄奄一息地说出这句话。
深邃之中,疯狂的血乌穿过热流追赶着伤痕累累的灰狼,其中几头甚至已经被撕开了血肉。
此情此景,险乎与不久前的索雷斯同出一辙~
那首要之务,即是~
“Su,la-rain~”利文没有耽搁半分,持剑前行着吟此语道。
炙浪中寻找见墙屋的形廓,沿着焰尾让出的窄道,一切全凭着印象,在刺穿夜鸦胸膛的同时,不放过任何传来呼救哀嚎以及嗫嚅之音的角落。
劈碎趋于腐灼的朽木,其底钻出若干惊魂未定的地精,手中攥着已经断裂的金属杆,末端发黑的部分还有缕缕的灰烟,他们像是惧恐成怒,面目狰狞地指责龙骑士欺骗了他们这些诚心实意相助的善良族群,至少应该指出来袭的是一群多么狂暴嗜血的生物,用利爪发出惊人的臂力扯断阻路的金属网,发出刺耳的声音摧毁连通电力核心的枢络,导致大量的能源武器难以发挥成效,最后由于燃体的泄露,从而引发现在的场面~
话出及半,那嘶哑的咽喉因为浓烟开始痛苦的哮咳,绿色的身影相互搀扶着踏上已经开辟出来通往安全区域的蹊径。
紧接着,不远处的血乌群格外突兀地聚在一起。
被夹击的身影毫无意外地眼熟~
残余的灰狼在伤痛的挣扎中扑上血乌的脊背,拼尽最后的兽灵之息死死咬住那脊背上致命穴,至少可以在被撕碎时使其一同殒命~只要能为自己的饲主争取多一些的时间。
自然之石护佑着法杖不被利爪损毁,但却再腾不出酝酿元素洪流的空间,只能像那些锈迹斑斑的硬器一样,左搪右挡不让夺命的镰刀继续靠近。
黯沉之处被双层光芒穿透,亲切的觉息扑面而来,在涌散前两把剑已经刋入成对的颅缝中,让一切罪恶的根源化为象征无尽代价的浓血。
龙骑士从两头血乌的肩上纵身而下,几乎时差未毫间,地面上的泥土骤然裂开,化作两只手将剩余的强袭者扼住,强行扭转成苟活者~
精灵拭去法杖的血迹,抬头注视着已经连雨成绵的天空。
腥风带着羽烬卷上黯穹,这绝不意味着危险的结束,而是预示死亡的游戏正式开始~
此刻,所有发生过的,未发生的以及正在进行的一切都显得那么不寻常,彷如错误的时间荒唐的地点又被赋予谬然的毁灭之渊~
或许从一开始的每一个节点都在被某只隐于晦色中的手掌操纵着~,甚至连残垣中破碎的余骸都已经紧紧钳在指缝之间。
需要捋清的断片乱如藕丝,若想将其有序不紊的串接,就必须创造最为合适的契际,再不及也要是威胁消退后的短暂的憩息。
撤退的机会就在眼前,却没有想要行此一步的意愿~
汹涌的夜鸦之潮推倒烧烂的屋板,咆哮声中的愤怒愈增叠加,誓要为乌达戎的失利复仇。
细雨渐为倾盆,积水顺着残破的屋檐躺下,将地面浸的像面镜子,敌军的倒影与其本体相融,让已经难以平静的精灵浑身的血管再次蒙上一层寒冰,而要继续作战,此时的视线却并不如之前的火海,在乌云之下甚似于不透寸光的密林。
“时间会放过我们,但死亡不会,我们得离开这里~”瑟尔感觉此时的胜算就如地上的雨水一般不断的在流走。
“抛弃是最坏的主意,那样做会让祸殃遍及其他的地方,而且情况还没有那么棘手,只要速攻其要害,取胜只在顷刻之间。”
“仅仅靠你那两把剑?还有我这根不听使唤的法杖?只怕在我们精力交瘁前就会被撕碎......”瑟尔说着回头看向地上的尸骸,尤其注意到那已经溢出脑浆的顶心时,脸上惊愕的表情突然收住,瞳孔中的茫然即刻荡然无存。
“我明白了~”精灵点头道。
旷野间回荡着起伏的长鸣,像是一种答复,更如同一种集结的呼喊~
振翅之声响彻蔽日云间,将瑟尔的哨音遮掩,以及更远处簌簌的动响,一并淹没于此。
周遭的变化在夜鸦的思维里统统被视为挑衅,饱胀的血管让它们无法忍耐这段与猎物间的距离,利爪锃现,猛然间疾驰而来。
嗖~黑色飞影瞬闪于空,夜鸦仰面而视,两支鹰爪掣电迅至,穿入眼窝,连丝的血球霎时被钳出,血乌承受着逾出炼狱的疼痛,抻爪去反击,顷刹之刻,锐利的鹰喙势如破竹地啄碎头部最柔软的骨骼~
奇袭展开的瞬间,利文举剑正要继续迎敌,一根藤条从旁边猝然钻出,缠住剑身,随之而来的是一团飘忽不定的小型旋风,里面飘转着几片枯叶~
“朋友,多注意休息,艾弗尔格洛可不能只铭记一位英雄~”熟悉的声韵围绕在风中,枯叶梗蔓延出枝桠互相连结,逐渐地成型。
“错了,是两位~”另一侧又传来谙稔的声音。“乔黑,不要故意无视我们的通脉之族~”
“你们来的完全及时~”利文忻然地看着源源不断跨入这片废墟的来客们,对于为首的两个甚至都有些不可思议。
“白夜森林能感应到每一丝疼痛的土地,木精灵绝不会任由无辜的生灵陨于伤痕之上~”亚尼赫眼中充满了萤月之辉。
那也许是其百年来的第一滴泪水~,属于嘉涅诺尔的第一滴泪水~
嘉涅诺尔是亚尼赫一族的姓氏,但他们从不提及。
“这些断木残壁确实让我们感到绞心~”树精完全显身,不知什么原因,肢躯上的枝叶已经变得枯黄,多了些沧桑的声音暗透着其背后难以启言的经历。
“我从未想象过在这北部境内能聚集如此规模的族人,Illa-Ith~”瑟尔低声惊叹道,最后的两句精灵语囊括了跨越阿里瑞坦丘以及亚斯之林的问候,亦是对各自彼此未知的往事表示了感慨。
“对于高精灵的事,我深感抱歉~”亚尼赫回应道“无论之前如何,从此刻开始,暗精灵亦是吾等之敌~”
“现在没空说你们的家常,抓紧干活吧~”整齐的木精灵队伍中出现离开视线不久的绿色,地精庞大的援军让所有的眼睛集中在一处,尤其是长期融于自然的树精,难以想象面前走来的金属兵团会是曾经头愚脑钝的地下原生部落“当然,我们只是来杀这些黑乌鸦的,至于暗精灵什么的我们什么都没听到~”地精团长转向龙骑士道“罪恶的根源,一定超乎我们能够探索的范畴~,这并不是欺骗,而是低估了敌人的恶劣程度~”
由此可见合作链没有破裂,即使在惨重的损失之后。比起那个,地精们更不愿放弃肯帕斯国库里成堆的黄金,以及艾弗尔格洛之上的各大商业伙伴,钱,才是他们生存的底线。
“艾弗尔格洛会谨记各位今日所做的一切~”亚尼赫说着,顺手收回了缠在利文剑上的藤条“还是那句话,凯瑞斯,木精灵随时为需要的朋友效劳,现在开始清扫工作请正式转交吧~。”
木精灵吹响手中的树叶,将此单薄之物却作为冲锋的号角,在场所有的援军放开身段,各持器械涌上阵前,地精驾驭着金属机械巨人甩开手臂一对一地推倒迎面的血乌,紧随着的木精灵手举长矛跟上去刺入其颅内,这处敌人的要害已经在短时间内传遍全军,就算毫不知情的,也会注意到天上的苍鹰不断猛啄的所在。乔黑带领着几个树精协助木精灵萨满召唤着坚实的藤条延伸向战场的深处。或是帮助正在缠斗的族人捆绑住敌人的臂膀,留出一击致命的时机,或是潜伏在地下径直来到更远处敌人的正下方,夺然而出,用尖锐的枯枝穿透整个庞大的躯体~
“你是故意呈现这种状态的?”瑟尔惊讶地问身旁摆动双臂的乔黑道。
“这是肯定的,我等体内蕴含着万树之根,莫说此时夏末秋初,就算凛冬来至,也能靠松柏之灵维持常青~”
“看来你是自然真正的精神体?”
“嗬,只能算是一团林间凝聚的灵质,无形亦有形~”
话语间,两只苍鹰从远处急促而来,恐惧地振动翅膀落在瑟尔肩上。
鹰喙发出类似于耳语的低鸣,之后立刻腾空而起,钻入云霄。
一切皆无变化,除了高精灵渐白的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