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尔文靠着盛开的桃树,无精打采地端着杯葡萄酒,低着头,绿色的双瞳一直盯着地面,偶尔才抬起头看看那些想谈甚欢的人们,包括那只格外引人注意的、正在豪爽大笑的种马。
那只种马不复在家那种懒洋洋的模样,整个人看上去蛮精神的。身上穿着考究的白衬衫,很好的把他仿佛年轻人一样的身材勾勒出来。
此刻他端着高脚酒杯,里面却不是淡紫色的葡萄酒,而是无色通明的液体。
他身旁还围着好几个老家伙,含笑看着这头不再年轻的种马,这几个老家伙凑在一起,在那里窃窃私语,不时地还会露出猥琐的笑容,艾尔文不用脑子用屁股去想也能猜出来这帮老混蛋在谈论什么。
几张长长的桌子横在这片草地上,上面摆放着精美的食物和精巧的装饰品,银制的叉子和刀子摆在桌旁,流转了闪亮的光。
上面还有欧尼斯特家的家徽,那是一只火红色的大鸟。
衣着华丽的人们从桌旁经过时,就可以用这些工具来细细品尝桌上的食物。
艾尔文轻轻喝了半口酒,感受着酸甜的味道在舌头上横冲直撞,味道浓郁而不让人感到厌倦,算是比较上乘的葡萄酒了。
他今年十六岁,今年已经成年了,按理说是可以饮酒了,但这位皇子殿下却不怎么喝酒,甚至,连碰酒都很少碰,好像这东西是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说实话,他倒是很喜欢这味道,但是脑袋里的理性又告诉他,这东西不能喝太多,喝多了容易坏事。他不清楚自己的酒量,于是才会这么小心翼翼。
“真是的,这么活着还真是累啊。”像是自嘲,艾尔文低头看着杯中紫红色的液体,微微荡漾的液体上浮着一片桃花,那是刚刚被微风吹落的。
他默默凝视着这片桃花,仿佛绿宝石的瞳孔中含着冰冷的刀光剑影。
片刻,艾尔文把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连带着那片桃花。
重重地呼出一口气,艾尔文的脸上涌上几分红潮,那目光也有那一瞬的迷离。
半晌,那股红潮散去,艾尔文的双瞳深处清澈如水。
巨大的魔法灯把这里照亮,仿佛白昼,这股光芒甚至隐隐盖过了天空中的月光。
魔力和魔法是自古流传至今的力量,可也不是人人都能拥有的力量。
但这又是很方便的力量,可以极大的帮助到人们的生活,怎么办呢?
于是,那些没有力量的人就用自己的智慧,用魔力做出了各种各样的东西,有的是用于生活,有的是用于出行,有的是用于战争。
不得不说,这些东西还是改变了人们的生活——哪怕,有的方面原本并不想改变。
虽然不知道这股力量的由来到底是怎样的,但人们知道,这力量就像一道撕裂黑暗的曙光,给人们带来了各种便利,也有一些不怎么想要得到的便利,比如杀人的便利。
艾尔文看着那些制作华丽的魔法灯,没由来地就想起了历史书上的这段描写,在心底无声地笑了笑。
他知道,自己很快也要登场了。
他身上是一件和奥德里奇身上那件质地差不多的白色衬衫,是奥德里奇那只种马想强迫他换上的,说是这样看上去更像父子一些。
他的小指上有一枚戒指,一枚火红色的戒指,宛如一只挥翅欲飞的火鸟。
这正是欧尼斯特家的家徽,无论在哪个国家,那些大贵族都有着自己的家徽,以此来表明自己的身份,很多家族的子弟把这个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但这枚戒指,是艾尔文在床底下翻出来的,脑袋里是没什么具体的印象,大概是当时那股新鲜劲一过就随手一扔了吧。
嘛,这也正常,这个人类中最大的异类,本就该这么干。
他脸上挂上了虚假的微笑,从桃树下走出来,缓缓走入这个热闹的圈子里。
“哎呀哎呀,这位不是贾斯丁侯爵吗?好久不见,您身体看上去依然很不错啊。”
“康斯坦丁公爵,您居然也能来,我这个小辈还真是感到万分荣幸啊。”
“博雷女伯爵,许久不见,您的美丽还是那么动人啊。”
“哦?真是想不到,连奥斯汀公爵都能来,真是太好了。”
一出场,艾尔文就亲热地和每一个人打着招呼,好像他们很熟一样。
其实艾尔文只见过他们两三次,只能勉强能记住名字而已。
嘴中说着自己都快听不下去的客套话,艾尔文脸上依然保持着不变的微笑,在人群中来回穿梭,一会儿那个说上几句,一会儿和这个谈上几句,就像这座城堡的主人一样。
而那些公爵啊伯爵之类的贵族脸色都不怎么好看,都是在强打笑容,看向这个微笑少年的眼神也都有几分畏惧——那是对强者的敬畏,也是对怪物的恐惧。
艾尔文就像是一条鱼——在这里愿意游到哪里就去哪里,因为他是皇子,因为他手中的权力比在场任何一个人都要多得的多,因为他手中的权力被握得很紧,任何人都抢不过来,所以,无人敢看轻他。
因此,所有人都在给他面子,他也在给所有人面子,虚伪的话语一句接一句,艾尔文和这个说完了就和那个说,一副交谈甚欢的样子,可他从侍者那里拿来的酒杯依然是满满的。
艾尔文微笑着和另一位男爵告辞,举着酒杯走向另一位贵族。
奥德里奇意味深长地看了艾尔文一眼,随后恢复了那不正经的样子,和他的几个老朋友碰杯,低声继续讨论着少儿不宜的话题。
宴会保持着欢快的气氛,只是,没有人知道这气氛到底是不是真的欢快。
反正这么认为就行了,这样的话那个怪物就不会找上自己,这样就可以了。
盯着艾尔文消瘦的后背,人们在暗暗畏惧的同时又想起来,这场宴会的另一位主人还没有登场,只有艾尔文一个主人在这里。
如今登场的只有奥德里奇那头种马和艾尔文这只怪物,第四皇女和第一皇女都还没有登场。
最恐怖的那只怪物还没有登场,贵族一边恐惧一边期待,期待这第一皇女出场时会是怎样,会是怎样的动人。
哪怕是只怪物,那也是一只美得不可言状的怪物。
……
然而,此时此刻,赤的房间。
“欧雅!不准偷懒!”赤看着累趴在地上的欧雅,厉声道,“还不够!俯卧撑八百个,你到现在才做了一半,这个进度下去,你今天也别去参加什么宴会了,安安稳稳地在这里做俯卧撑就好。”
“大姐……你放过欧雅好不好?”瘫在地上的欧雅已经泪崩了,“欧雅实在是没力气了,欧雅不应该赌爸爸赢得……欧雅错了,放过欧雅好不好……”
赤脸色一僵,说出来的话有些不自然,“不、不止是这件事,你跟艾尔文不一样,你是半精灵,只需要稍微一训练就可以变得很厉害,欧雅也很想变得很厉害吧?”
“欧雅想下去……欧雅不想做俯卧撑了,好累啊……”以大字型趴在地上的欧雅感受着发痛发酸的两只手臂,真的是很想哭,虽然她已经是哭了吧……
“欧雅,这是为你好。”赤轻轻叹了口气,“算了,毕竟今天的晚宴是我们举办的,你就先下去吧,晚上记得来找我,补上这剩下的一半。”
“好哎!”原本浑身无力手脚酸痛的欧雅瞬间蹦了起来,一溜烟地跑了出去,连门都没关,兴冲冲地样子让赤再一次叹了口气。
这位月之女武神轻轻走到窗前,凝视着人群中的那个少年。
那个少年有些瘦,像是一颗挺直的松树,他系着火红色的蕾丝领巾,面带微笑,看上去正与另一名老者交谈甚欢。
每个人都对他微笑,他也对其他人微笑,可看上去却那么孤独,游离在人群外。
赤加入军队的一个原因就是忍受不住这样的生活,这个月之女武神并不擅长这样的事情,她最看不惯就是虚伪的人,披着虚假的皮囊,没有人知道这副皮囊下面藏着的是什么居心。
而艾尔文也并不擅长,没有人一开始就擅长这种东西。但没办法,他必须变得擅长才可以,这个家必须要有一个擅长政治的男人,他必须担起这个责任。
赤知道,艾尔文不喜欢这种事情,可他必须去这么做,这样他才能镇住这些虚伪的人。
他那副笑容满面的皮囊下,藏着的是什么呢?
魔鬼?怪物?狐狸?狼?还是狮子?
这个问题大概只有他知道。
赤默默地转过身去,身上的轻甲在月光下像是流动着水流。
她不准备换什么衣服,她也没有那些漂亮的衣服。
银白色的刺剑在桌子上静静地躺着,青凰一如既往地横在赤的腰间。
她大踏步走出房间,靴子踏在地上发出有力的声音。
她不准备做什么打扮,她平常就是这样,现在也会这样。
哪怕她并不喜欢时刻都穿着铠甲,但现在,她必须身着铠甲,像是一个即将出征的将军。
要出场的不是赤·伊莱·欧尼斯特,会出场的是朗月的女武神,月之女武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