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延半里的喜棚,就这样在谢东篱、盈袖和小磊面前坍塌,尘埃四起,盈袖被那烟尘呛得咳嗽起来。
谢东篱拿出帕子捂住她的脸,带着退到身后的厅堂里。
小磊全身笼罩在尘埃里,气得脸色紫涨,挥舞着拳头吼道:“是谁盖的这喜棚?!——给我出来!”
将作司的执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虽然给这喜棚做了手脚,到了一定时候,想让它什么时候塌,就什么时候塌,但绝对不可能被一个孕妇轻轻拍两下就全面崩塌啊!
夭寿哦!
哪个龟儿子坑爹?!
将作司的执事佝偻着身子,从工棚里钻了出来,跪倒在小磊面前,全身哆嗦得如同打摆子。
“皇……皇太孙殿下!属下,属下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啊?”将作司的执事开始喊冤,将责任推到盈袖身上:“明明造的好好的,可是公主殿下东拍拍,西拍拍……”
“放屁!”小磊上前就给了那将作司执事一个窝心脚,“我姐姐是孕妇!她能有多大力气?!而且我看着她随便在梁柱上拍了两下,你这喜棚就能倒了,还敢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你知不知道喜棚做什么用的?到时候,别说拍,几百上千人一起挤都是可能的!”
小磊看着面前一片狼藉,脸色铁青,背着手走到崩塌的废墟里细看。
谢东篱这时也走了出来,跟小磊走在一起,一边看,一边道:“将作司还是下了本钱的,你看这些木料,鸡翅木、铁翅木、樱桃红木,还有金丝楠木,都是一等一的好木材,我看,宫里库房的那些好料子,被他们能搬都搬来了。”
小磊越发愕然,“搭个纳侧妃的喜棚,也能用这么多好木料?!既然用这么多好木料,为何不搭结实点儿?”
他蹲下身,试图抬起一根梁柱,发现那梁柱沉甸甸的,靠他一个人的力量,居然抬都抬不起来。
“呵呵,你说呢?好木料一般都很重,比一般的木料重很多,如果是你喜宴的时候这棚子突然塌了……”谢东篱意味深长说道,往那将作司执事那边看了一眼。
小磊会意地点点头,冷笑道:“如果是我迎亲喜宴那天才塌,不知道会伤到多少人。”
他的迎亲礼,纳的又是两大侯府的姑娘做侧妃,来的客人肯定都是东元国顶尖儿的豪门世家和高官显宦。
那真是一个喜棚倒下来,东元国十之八九的高官都要被连锅端了……
小磊更加愤怒,回头飞起一脚,又踹在那将作司执事身上,将他踹得如同滚地葫芦,不断哀嚎。
“叫什么叫?!你还有理了!”小磊拍了拍手,“我本来是什么都不想管,随便你们怎么糊弄。可这并不意味着我就能任由你们陷害!——走,跟我进宫,见皇祖父!”
将作司执事一听这话,两眼往上一翻,就晕了过去。
小磊当然不会因为他晕了,就不进宫了。
吩咐了两个人抬着将作司执事,又命王府的侍卫将剩下的将作司的人都看管起来,匆匆忙忙进宫求见元宏帝。
元宏帝正在御书房跟沈大丞相说胡太监磕头把自己磕死的事。
“沈爱卿,你说胡公公到底在怎么回事?真有人能磕头把自己磕死?”元宏帝疑惑问道,手里翻看着大理寺仵作写来的详细卷宗,细读胡太监的死因。
沈大丞相也看过那仵作的卷宗,点点头,道:“这仵作是大理寺最厉害的仵作,三十年经验,不会看错的。那胡公公,确实是磕头活活把自己磕死的。”
没有别的暗伤、旧伤、新伤,也没有中毒、中蛊,就是活生生磕头磕到死……
“那他到底做了什么事,要这样磕头?”元宏帝心里有些不安。
这些太监和宫女是他送到小磊府上帮他操持迎亲事宜的,元宏帝不信这些人会对他阳奉阴违。
两人正在御书房讨论此事,门口有太监又回报:“启禀陛下,皇太孙殿下带着将作司执事来回话了。”
“将作司执事?”元宏帝放下手里的卷宗,皱眉道:“又有什么事?——让小磊进来。”
小磊沉着脸走进元宏帝的御书房,先给元宏帝躬身行礼,抬头看见沈大丞相也在这里,对他也行了半礼。
这两人一个是他祖父、一个是外祖父,都不是外人。
小磊也不客气了,气鼓鼓地道:“皇祖父,孙儿不知道做错了什么,这些人都要跟孙儿做对!”
“跟你做对?”元宏帝的眉头已经拧成了结,“为什么?他们做了什么?”
“那些太监宫女故意坑我就不说了,就连将作司都不肯安分!”小磊转身回头指着门外跪着的将作司执事,“就他!在我府里负责搭喜棚,一个喜棚而已,民间随便找个匠人都能搭的妥妥帖帖!可他用了宫里最好的木料,最后搭建的喜棚,被人轻轻一拍,就崩得一塌糊涂,那些木料砸了下来,差一点把孙儿和姐姐、姐夫砸伤!”
“什么?!”元宏帝一下子从书案后头站了起来,“你姐姐有没有事?还有你姐夫呢?!”
元宏帝最近对谢东篱虽然有些不满,但从来没有想过要他死,而且他也知道,东元国没有谢东篱是不行的。
但是自从谢东篱这一次带着盈袖从盛家归来,元宏帝就敏锐地感觉到谢东篱整个人都变了。
同样是聪明绝顶,才智过人,但以前的谢东篱谨守君臣之份,待人如沐春风,虽然能左右朝局和人心,但是并不让人反感,也不觉得他咄咄逼人。
可归来后的他,多了一种说不出的霸气和傲气。
处事手段虽然依然圆滑,但棱角峥嵘威仪自现,已经不可遏制。
元宏帝在谢东篱的眼睛里,再也看不到对皇权的敬畏和退让。
但是这些忧虑,只是元宏帝作为帝王的直觉,他对沈大丞相都没有直接说过这些话。
可如果谢东篱真的就这样死了,或者残了,元宏帝也会更加不悦。
因为那意味着刚刚要崛起的东元国,会又一次落入深渊。
这一次,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那么好的运气,能在北齐的铁蹄下苟延残喘……
小磊愕然看着元宏帝脸上神情变幻莫测,忙道:“没有没有,姐姐和姐夫都没事!”
“那就好。”元宏帝松了一口气,跟着坐了下来,脸上的神情恢复平静,对小磊道:“既然都没有事,你来宫里做什么?”
“我们是没事,因为今天没有宾客。”小磊气愤地挥了挥胳膊,“可是那喜棚搭的那么糟糕,如果是我迎亲喜宴那天出了岔子,这该如何是好?!都是上好的木料,一根梁柱就是数百斤,如果压下来,有多少宾客会被砸得非死即伤?!”
沈大丞相马上明白过来,脸色非常严肃,对元宏帝道:“陛下,皇太孙殿下未雨绸缪,见微知著,实在是东元国之福。——不过,这将作司聚集了东元国最能干的能工巧匠,怎么会连一个小小的喜棚都搭不好?”
元宏帝脸色很不好看。
先是他赐下的太监宫女捅娄子,现在连将作司都出了问题,到底是怎么回事?
出于帝王的本能,元宏帝没有马上下结论,只是摆了摆手,对小磊道:“那你怎么办?太监宫女都送回来了,将作司搭的喜棚倒了,再有两天,你就要迎亲了。”
小磊张了张嘴,本来想说既然一切不顺,那就不要迎亲了,可是看看元宏帝严厉的眼神,这话只能咽了下去,他满不在乎地道:“姐姐姐夫会帮我的。”
元宏帝垂下眼帘,半天嗯了一声,“既如此,你先回去吧。让你姐姐姐夫多费心,帮你把迎亲礼办好,朕自然不会亏待他们。”
小磊笑着应是,又说要重罚那将作司执事。
元宏帝不置可否,挥手让他下去了。
沈大丞相想去看看盈袖和谢东篱怎样,也跟着告辞离去。
等小磊和沈大丞相走远了,赵公公进来给元宏帝斟茶,一边低声道:“陛下,皇太孙殿下心地太良善了。他对公主殿下和谢副相的信任,比对陛下还多。唉,还是年纪太小,不知道谁才是对他最好的人。”
元宏帝看了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老奴没有什么说的,只是觉得很奇怪,本来都好好的,事事妥帖,为何公主殿下和谢副相一去,就出了这么多的事?胡公公他们也是办事办老了的,怎么会这么不小心?还有将作司,说实话,老奴没有见到当时的情形,不好妄下结论。但是依老奴这么多年跟将作司打交道的情形来看,他们是绝对不可能造出这种一拍就倒的喜棚的。”
“哦?你不信?”元宏帝饶有兴趣地问,“那你认为是怎么回事?”
“老奴不在场,不该妄自揣测。但是公主殿下和谢副相当时都在场,他们可能比别人更明白吧。”赵公公意味深长说道,暗示这些事,是跟盈袖和谢东篱有关。
自从上次送乳娘被盈袖打脸之后,赵公公虽然努力置身事外,但还是被盈袖和谢东篱盯上了,他在宫里的日子从此就很不好过,是元宏帝最近特意将他调到御书房任职,以示安抚的意思。
这些太监是皇帝身边最亲近的人,皇帝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他们都看在眼里,继而整天琢磨皇帝的心思。
赵公公敏锐地觉察到元宏帝对谢东篱圣眷有变,便顺着元宏帝的心意开始给谢东篱上眼药了。
“你是说,这些事跟公主和谢副相有关?”元宏帝的手指一搭一搭地在书案上敲打,“为什么呢?”
“陛下,您是当局者迷,而且您对皇太孙殿下和公主殿下是一视同仁,不分彼此,可是在公主殿下看来,就不一样了。”赵公公小心翼翼说道,“皇太孙殿下以前最信赖的人是公主殿下,如今因为陛下对皇太孙殿下宠爱有加,皇太孙殿下的心肯定是偏到陛下这边来了。公主殿下是妇道人家,心眼小,估计是不习惯吧,所以,整点儿事出来,让皇太孙殿下认识到对他最好的依然是公主殿下,不就能把皇太孙殿下的心笼络过去了吗?”
元宏帝的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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