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任都尉赵珩是一个性如烈火,热情高昂的慷慨之士。
他到任的第一天便开始紧锣密鼓的检阅士兵,查看武备,视察城池,将出战前的一系列工作做的面面俱到。
修正防御上的一些疏漏之后,他又重新严格训练军士的进攻能力,
当看到士兵们阵法奇异,与自己对兵书的理解完全背道而驰之后,他不惜花费大把时间将他们逐步修正。
赵珩在雁门郡待越久,对前任都尉李牧的了解也就越深。
每次谈及李牧时,赵珩总忍不住火冒三丈的大骂一句:“我堂堂赵国男儿皆是悍勇之士,怎忍受得住如此窝囊行径?”
很快,赵珩便靠着严谨的治军与昂扬的斗志,赢得了全体将士们的心,
且赵珩视寇如仇,有他在,众人都相信击溃匈奴,建功立业的日子不远了。
一个月后,当匈奴大军再次出现在地平线上时,看到的不是漫山遍野的牛羊,也不是堆积满地的丝绸布帛,
而是刀剑林立,早已立列阵于门前的守城大军。
多年未曾交手的两支军队,都已忘却了对方的作战能力。
当短兵相接的那一刻,厮杀的豪情立时涌现在众人心头。
在城楼弓箭手的无间断配合下,匈奴越战越乏,直至完全退却。
望着敌军狼狈离去的身影,众人高兴的热泪盈眶,长久积累在心间的抑郁终于一扫而空,看来,这支精锐之师已经被李牧耽搁太久了。
此后与匈奴的争斗一如既往,赵军的攻坚能力虽然强过匈奴,可机动性却远远不如草原骑兵,
所以无论谁胜谁负都无法消灭对方。
赵珩本以为这种日子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直到一个噩耗传入了他的耳中。
守军们在追击敌人的时候由于孤军深入,被匈奴早已布置好的伏兵尽数歼灭,一战直接折损上万士卒!
宛如晴天霹雳,惊得整个雁门郡都震动了起来。
百姓纷纷将心揪紧,那高耸的城楼,似乎已变得不再那么有安全感。
士兵们梦想中斩寇杀敌,豪气干云的未来,也立刻被蒙上了一层灰色。
赵珩却坚定认为这只是一次偶然的失误,他对自己的能力仍有着绝对的自信。并依旧在往后的作战中,使用着原来的打法,
为了杜绝悲剧重演,他命令众人再不许轻敌冒进,长途追击了。
本想着此后可以万无一失,却不知为何,匈奴的进攻竟如排山倒海一般屡次冲破层层防线,将守城的士兵们杀得溃不成军。
尽管阵法,武器,地形都一切作战条件都没有任何改变,
可每当敌人的骑兵冲进阵中时,就像狼入羊群,将脚下众多猎物践踏的毫无还手之力。
这时赵珩方才恍然大悟,原来之前的所有的败退,都不过是匈奴的轻敌之计。
他们这么做就是为了让雁门郡守军掉以轻心,放心大胆的向草原深入追击,然后全部中伏。
匈奴真正战斗力强大的可怕,刚一接触,众人的内心就已被恐惧填满,连手中的兵刃也忘记了如何挥动。
战斗很快就沦为了屠杀。
随着日积月累,城门下堆积的守军尸体越来越多。
仅仅半年时间,雁门郡阵亡士兵已近半数之众!
赵珩的内心被痛苦持续煎熬着,他的战法也在不断变得保守,到后来更是直接照搬起了李牧。
然而一切都太迟了,由于减员实在太多,用来防备的兵力已经远远不足。
匈奴顶着微不足道的一轮轮箭雨,终于攻破城门,将城内百姓烧杀淫掠,抢夺一空。
一幕幕惨剧在这边塞之地上演,而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诸多士兵,却只能耻辱的选择逃遁。
直到这时人们才发觉,原来前几年的安然与平稳,是那么的来之不易。
不久后,雁门郡城墙已经形同虚设,守军与老百姓更是逃窜一空。
城中留下的,只有老弱病残与不舍离去的寥寥几户。
朝堂这时才认识到了匈奴的危害性,赵孝成王思前想后,终于决定撤去疯了的赵珩,并将李牧再次召回,重复原职。
当李牧再次踏上故土,迎接他的是众多伤痕累累的将士,以及泪眼婆娑的百姓。
他们家园被毁,财产被夺,逃窜在异乡更是受尽欺凌,
但听到李牧官复原职,这些人无论漂泊多远,都风雨无阻的重新聚集在此,他们归心似箭,只因为相信眼前的守护者能重新带来希望。
将众人安顿好之后,李牧便立即投入了雁门郡的工作。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广招士兵,鼓励开垦,减免税收,发展城防,殷勤吸纳各地灾民扩充人数。
当一切有条不紊进行时,樊月却带来了一个坏消息:“匈奴因见守军将士不堪一击,如今已联合褴,东胡,林胡等众游牧势力,准备一起从雁门郡直接杀入赵国。
此次他们集合了整个草原的势力,显然不会只是劫掠那么简单。
看来这群嗜血的野狼已将目标锁定了赵国全境,甚至整个中原大地!”
仅仅一个匈奴就已经让北境生灵涂炭,而如今李牧要面对的,更是连接了整片草原的所有游牧势力。
听到这个消息时,李牧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继续盯紧他们。”
此后的日子里,相继有匈奴,褴,东胡与林胡前来试探性进犯,
雁门郡因为兵员短缺,城墙破旧,李牧只能一边尽力防范,一边在城外放置大量物资,以此来削弱敌军的攻城意志。
果然,在看到遍地牛羊和生活工具之后,那些游牧部族的注意力被完全分解,
他们装模作样进攻几次后,便掠着战利品匆匆退去。
虽然这方法很是奏效,但谁都知道敌军穷凶极恶,贪心不足。这样下去只会把他们的胃口越养越大。
再加上雁门郡百姓穷苦已久,那些物资更是他们的生存之需,
这个办法显然只能解一时之急,而并非长久之计。
可李牧却依旧沉默着,没有人知道他的心思。很快,城墙在多轮攻势下变得不堪一击,
守城的箭矢已经捉襟见肘,就连粮食与物资,也是难以供应了。
无论军士,平民都能清晰的感受到,雁门郡已到了崩溃的边缘。
当晚,樊月提醒道:“公子,如果再不改变战法,我们离全军覆没恐怕就不远了。”
李牧放下手中的兵书,起身望着窗外皎洁的明月:“樊月,我向你询问一事。”
宸心:“公子请问。”
“华夏自成文以来,最难以服化,最强大的对手是谁?”
樊月想了想:“西戎,南蛮,东夷都已被周天子以及诸侯之威所震服,千年来,只有北方草原诸部,始终与中原保持对抗。”
李牧:“中原大军为何无法征服草原?”
樊月:“北方地缘辽阔,诸部骑马游牧为生,行踪捉摸不定。而中原步战之士,速度与后勤皆远远不及,征服一事,实在难于登天。”
“是啊,我们一直在提心吊胆防御着强敌,从未想过灭掉这股心头之患,以致他们越来越嗜血贪婪。
若再不将这股势头制止,华夏万千子民必将深受其害。
夏商周至今已近两千年,中华与北方草原之间的所有恩怨,如今就让我李牧来做个了断吧!”
樊月惊讶不已:“公子一直坚守不出,莫非就是在在为此做准备吗?”
“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李牧一杯酒下肚,斗志也昂扬起来。
“这些年我已将匈奴的兵种分配,进攻方式,人员安排,后勤补给,冲击节奏,战马数量,战斗耐力……
等数百种影响战争的因素全部摸得一清二楚,
甚至连方圆百里的天气变化,地形结构,包括每一粒沙,每一株草都牢记于心。
士兵们日夜操练的阵法,以及武器的配备,也全是为这一战而生。
这一切,都是为了在没有任何史料参考以及前人经验的情况下,打赢这场千古未有之战啊!”
……………………………
赵国边防即将崩溃的消息很快传遍整个塞北之地。
雁门郡残垣断壁,满目苍痍,已经成了一座无险可守的死城。
在城破之前,李牧决定将所有百姓与物资大规模转移至别处。
天还未亮,居民们早早收拾行李,赶着牲畜,冒着冷冽的寒风开始了迁徙之路。
没想到抗争多年,他们换来的依旧只是背井离乡,流浪荒原。
草原各部得知此事后全部沸腾了,尽管他们收到了李牧求和送来的大量财宝,但野兽岂会就此轻易放过到嘴的猎物?
作为最后的胜利者,他们可以尽情鄙视这群被他们欺凌与屠杀的赵国懦夫,
而鄙视的最好方法,就是送给失败的羔羊们一个最残酷的结局。
表面上应承了李牧之后,草原诸部集结所有同盟,十几万人磨刀霍霍,欲要在屠灭李牧等人之后继续一鼓作气直捣中原。
杀气弥漫塞北,寒光直冲雁门。
十五日,有雨,土黄用时,忌出行,冲龙煞北。
雁门郡之外,细雨纷纷扬扬,黑压压的铁骑从地平线如潮水般涌出,滔天气势直慑众人心魄。
在毫不费力击退了几波守军进攻之后,他们对眼前这群弱者再无顾忌,十几万人数遂一起压上。
望着漫山遍野的牛羊,以及惶恐无比逃难中的平民百姓,
骑兵们一个个挥舞着兵刃得意在马上大喊大叫,仿佛这并非战争,而仅仅是一场纯粹的狩猎。
且眼前的猎物根本无需动刀,仅仅靠着万马奔腾,便可他们全部踏成肉泥。
在骑兵快要临近的时候,百姓们的竟立即井然有序的分散开来,他们脱掉上衣,露出里面的甲胄与兵刃。
显而易见,这是一支掩人耳目的伏兵。
然而匈奴与诸部却毫不在意,即便中伏被埋,凭借巨大的战力优势依旧胜券在握。
他们气势不减,如惊涛巨浪般向雁门郡守军席卷而来。
这时,天空突然变黑,随着一阵阵刺耳的破风之声,遮天蔽日的箭矢已覆盖全场。
一时间草原诸部纷纷中箭落马,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前排的敌军穿过箭雨,撞击在盾牌与长矛组成的刺墙之上,人马俱穿,血肉横飞。
然而骑兵的冲击之力绝非等闲,在付出了上百具尸体的代价之后,他们进攻的势头依旧迅猛无比。
守军们的包围圈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持续崩溃着。
如果草原诸部能突围而出,那么凭借其无与伦比的机动性,雁门郡所有步卒都将变成其砧板上的鱼肉。
就在这时,匈奴却见左右两侧沙尘滚滚,地动山摇。
浓烟之下,只见上千乘厚重而坚实的战车,如洪水一般,朝着战场这边汹涌奔腾。
草原诸部纷纷大惊失色,任谁也想不到,那个一向对他们胆怯畏惧的李牧,今天竟会摆下这么大阵仗。
战车就如两把铁锤,从一左一右撞入阵中,直将众部杀的眼冒金星,人仰马翻,
趁此时机,守军们立刻将包围圈补上,两股力量从三个方向同时压缩着匈奴的空间。
眼看局势逐渐陷入不利,匈奴这时却发现了李牧兵种布置上的一个巨大破绽。
无论战车还是步卒,其作用都只是打击,而无法做到有效追击。
只要骑兵放弃突围,立刻撤退,那么守军们将毫无办法
等草原诸部撤出雁门郡的打击范围,他们一天之内便又可以重整队伍,卷土再来。
主意已定,匈奴带着各部,十几万骑兵纷纷调转马头,
他们散开成诸路小队,像水流一般从从赵军严密的战阵中分流而出。
一时间,广阔的荒原之上到处都是一支支后撤的骑兵小队,
就在草原诸部快要撤出守军视线的时候,一道震耳欲聋的鼓声将众人的心给揪了起来。
鼓声来自不远处的一个小山坡,而击鼓之人身旁站着的,竟然是李牧!
随着鼓点的不断加强,众人脚下地面震动的也越是剧烈。
看着李牧怡然自得的神态,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他们的心头,
正愣神之际,一支声势浩大的赵国铁骑已从雨雾之中猛冲而来,如一道闪电从中间将十几万大军迅速割裂成两截。
仅仅一个照面的功夫,匈奴与各部已经死伤无数。
等他们清醒过来才发现,赵国骑兵虽然装备较之精良,但论人数其实还不及草原诸部的十分之一,只要应对得当,将其歼灭并非难事。
然而合围之势还未开始,赵国的战车队伍已经浩浩荡荡撞进了骑兵大军。
与此同时,无数弓箭手从山坡下涌出,漫天箭雨再一次血洗着慌乱中的草原诸部。
连续多重的打击已让匈奴对军队的指挥出现紊乱,再加上十几万人被赵军的战车与骑兵分割成了数个战区,
一时间首尾不应,军心涣散,原本攻防一体的军队此刻只能各自为战。
很快,赵国几万步兵也一起涌来,他们刀戟矛戈齐上,似死神般以绝对优势的兵力收割着一片片分散的敌军。
外有骑兵封住退路,内有步卒奋力合围,中央被战车往来穿插,头上更是箭雨倾盆。
数万名功能相异的兵种,在李牧指挥下配合的滴水不漏,形如一体,
草原诸部的军心与意志,在一片片屠戮的哀嚎中迅速崩溃。
直至此刻他们才意识到,李牧并不仅仅只是想要击退匈奴,他所要的,是将他们尽数毁灭!
雨点依旧淅淅沥沥,战场却已归于宁静。
雁门郡外,是一望无际的尸山血海,广阔的黄沙与草地俱被染成一片猩红。
乌鸦不时从上空掠过,悲鸣响彻旷野。
雁门郡一战,李牧大破塞北联军,斩杀匈奴十几万,此后数十年匈奴一蹶不振,直至刘邦建汉,方再成规模。
褴,东胡两部族被尽数灭亡,从此消失于历史。
林胡因率众投降李牧,战后得以存活。
至此,纷扰了中原几千年的北方游牧威胁,终于第一次全面退出历史舞台。
李牧站在残破的城楼之上,他的目光正看向西方。
“十年谋划一战,一战震耀千秋。”樊月来到李牧身旁:“直到现在奴婢才明白,公子那天下无双的谋略与胸怀。”
“赵国实在消沉的太久,久到连曾经的威严都一并失去。”李牧叹道:“我军太需要信心了,
但不仅仅是打胜仗的信心,而是争霸天下,结束乱世的信心!
自长平之战后,秦国就如一道天堑横在赵国面前,近十年来,无人敢向前迈进一步。曾经悍勇无比的赵军。竟已是怯弱至此!
如今这雁门一战便是要昭告天下,赵国已经浴火重生!赵国军队依旧是那支所向披靡,震耀千古的无敌之师!
我们有资格逐鹿中原!更有雄心扫平乱世!”
樊月:“相信此战已足可告慰长平的四十五万英灵。”
“还不够啊……”李牧手指着西方:“我们真正的目标,是那支如今足以毁灭一切的虎狼之师,秦军!”
他眼中杀意渐浓的同时,右臂的紫色气体也在迅速向外扩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