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尽头是一座山洞,洞口门大开,内里透出火光。临衍回过头,漫山遍野的风竹沙沙作响,铺天盖地,层峦叠嶂,比天枢门的青山更为深沉几分。他又看了一眼,三人来时的小路在玉竹幽影中毫不起眼,来路无人,而一路静谧,就连半片剑芒,或是半声嘶吼都未曾听见。他心下惴惴不安,北镜扯了扯他的衣袖,道:“朝华姑娘修为了得,她既叫我们先过来,自有她的道理。”
临衍摇了摇头。就冲着河边那摧枯拉朽的一箭,他也自是敬其修为精纯。可……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来路依旧无人,竹林依旧静默无声。明汐道:“师兄,我们是进去还是等着?”
“进去吧。”他率先爬进洞口,洞口仅半人高,恰容那山魈过去。他摸着洞壁上嶙峋的怪石,心下愈发惴惴。一路曲折往前,三人无话,落针可闻。再往前爬了一段,前方透出柔光,几人对视一眼,半直起身。越是往前,空间越发地大,等众人出了洞口隧道的时候,豁然开朗。
此为一个钟乳石岩洞。洞内空间比想象中还大,洞顶高不可见,水滴滴落之声清晰可闻,暗红色冷光攀在高高的山洞顶上,此起彼伏,观之如蛰伏的蝙蝠。更令众人诧异的是,洞顶有三根粗壮的铁链遥遥垂坠下来,铁链似有经年之古,锈迹斑斑,覆满水渍,不知何人所造。而石洞正中是一株巨大的海棠花,花瓣殷红似血,花蕊似有生命一样地在空气里纠缠,争相向高空伸展,仿佛在攫取着什么。粗壮的铁链栓在花径上,随花根一起埋入地下,不知纠缠有多深,而海棠花脚下是累累的白灰,此灰惨白凄恻,让才从佛寺一排散落的骨灰盒中摸爬滚打跑出来的众人有种不好的联想。
山魈将章博远的骨灰撒在花根上,殷红的海棠花抖了抖,不动如山。山魈愣了愣,将手上残留的灰擦在花根上,花根沾了灰,将沾着粉的腻黄色巨蕊朝洞顶舒展了些许,再次岿然不动。
山魈诧异,众人亦惊诧。他回过头,未曾料到几人竟突破竹林阵一路跟来,先是一惊,而后张开了血盆大口,朝三人飞扑过来。
临衍拔剑,剑光如星芒划过,“当”地一声格住了那妖物的巨爪。明汐后退两步,双手合十,缓缓张开之时,掌心幻化出一束莹白色光球。光球沉浮流转,山洞内狂风大起,蛰伏的蝙蝠惊而四散,纷纷向三人撞来,然而明汐手中的球越裹越大,再将三人连同那山魈包裹住的时候,蝙蝠撞上来,便仿佛撞上了冷硬的石墙,咚咚几声,内里的人丝毫不为所动。
此为悲息之法,明汐新近习得,还未曾在实战中用过。此法阵有护身与牵制妖力之效,山魈见状,“嗷”了一声,转移目标向明汐扑去。此举正中北镜下怀,只见她寒芒如雪,飞花贱玉,拽着明汐往旁边一躲,趁山魈跳起身来的时候,顺势朝其最为脆弱的腹部刺去。
北镜剑法爽朗利落,剑如其人。山魈一惊,堪堪伸爪一档,避过了她的凌厉剑光却还是被划伤了爪子。它被激得怒了,仰天长啸几声,又盯上了临衍,举起利爪朝他当头拍下。临衍急退两步,挥剑反击,山魈一掌拍空,其尖利的五指在地上留下了五道深深的抓痕。还好三夫人的指甲没那么长,明汐想,不然师兄必得被毁容。石洞空旷,兵刃敲击之声较平日更为放大,山魈拍了一地尘沙,尘土和着水汽在早春的空气里蒸腾,海棠花上传来腐臭气味。
山魈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那海棠花瓣缓缓长得更开,铁链被它扯得框框作响。猛地,一个不知是何物的尸骨由不知何方掉落下来,正落到海棠花的花蕊处,花蕊交吻,争相缠绕住那不知是何物的恶心东西,花瓣顺势将那东西包裹了起来。腥臭更为浓烈,海棠花抖动了半晌,一团血水顺着花径流了下来,待殷红色花瓣再次张开的时候,海棠岿然不动,其腻黄的花蕊上却是沾了一丝蜜。
山魈喜极,飞身去取那滴花蜜。临衍见状,忙一剑奋起直劈,剑势如长虹贯日,有雷霆万钧之力。
山魈被他扰了路,亦是气急,只见它举起右爪,爪间凝起血红色暗茫,冲着明汐的法阵一爪子拍去。法阵霎时裂了一丝缝隙,明汐被那巨力反噬,捂着胸口,退了几步。头顶的蝙蝠还在不要命地往几人身上撞,明汐虽觉五脏仿佛被人搅成一团一样的疼,依然拼着一口气,运起心诀,试图将法阵牢牢固好。
“师弟,莫要勉强。”北镜目露寒光,其剑势已蓄势待发。
临衍又是一剑砍去,山魈眼看那花蜜就要落了地,被逼的急了,使了全力朝临衍一扑。临衍未料他这般不要命,不敢硬敌,只想侧身避过其锋芒,谁料山魈打实了主意要令他见血,那如利刃一半的手爪朝临衍脸上一爪,左爪乘其不备再一带,血口大张,獠牙森然,临衍只感到肩膀以痛,再反应过来的时候,便被它按着肩膀逼到了洞壁上,长了长指甲的五指深陷入肉里,另一支爪子拍在临衍头顶。临衍的晗光剑在山魈的肚子上开了个大口,鲜血汩汩往下淌;而那山魈仿佛不知道疼一半,冲着临衍的脑袋就是一口啃下去。
霎时,洞口飞来一束银光,势挟风雷。为何大家都喜欢啃脖子,临衍想。银光冲破了明汐的法阵,法阵应声碎裂,蝙蝠在众人飞略过众人头顶,挟着腐臭之气,倏忽一声从洞口中飞了出去。而那山魈的利爪,便被那枚银光生生地钉在了洞壁的冷石上。
那是一枚簪子,金丝凤首簪头,凤口衔一枚明珠,悠悠晃动。
山魈痛极,嘶吼着挣扎,奈何这枚玉簪如磐石一般岿然不动,将其利爪牢牢固定在了原处,动弹不得。被簪子钉住的地方冒出鲜血,临衍忙避过身,想,这怕要断臂求存了。
当此时,“啪”地一声,那枚凝在海棠花蕊上的蜜露,悠悠然落了地。
“不认得我,也总该认得此物。”朝华缓缓步入洞中,披散着头发,玄色衣衫拖在地上沾了水,金线龙纹的滚边昭昭章明。临衍瞧着她,分明是这般瘦弱的身躯,出手如雷霆,眉眼肃杀,心下异样一闪即逝;又看她衣角又些许深色,怕是沾了血,血不落地,偏生藏在衣衫里,他的心下复又蒸腾起了更多异色。
一腔复杂两难说。他冲朝华点头致谢,捡起地上的晗光剑,以长袖擦了擦剑身。还未走几步,方安静下去的山魈复又挣扎起来,他回过头,只见粗壮铁链上的铭文霎时迸发出强光。海棠花亦开始猛烈抖动,明汐皱了皱眉眉头,闻到了一股香味。
“这是……?”
山魈捧着被凤首簪钉住的爪子,一口啃在自己的手腕上,只为断掌求存。倏地,它的周身燃起一团幽蓝色的火,火舌迅猛,如利刃般切开了它皮肤,露出森森白骨。山魈神色痛极,撕嚎得异常惨烈,只见它森白的骨头沾了那火便如沾了化尸之水一般,渐渐溶开,露出内里的深红。众人闻之不忍,明汐忙闭上眼。而一枚晶莹内丹从它的一堆残骸中飞将出来的时候,北镜想,白骨成泥。还真让他们撞着了。
海棠花抖了抖。地上的水坑被激起浅浅涟漪,一步一行,半晌,一只人高的四脚妖兽悠悠然从海棠花后边走了出来,张开口,含住那山魈的内丹,餍足地吞了下去。它身形如狼,毛色姜黄,四肢肌腱壮且灵活非常,毛绒绒的巨尾在身后长长地拖着,身上的黑色斑点星罗棋布,一双眼睛十分璀璨,瞳孔呈浅茶色,双目间有一簇火焰图腾,忽明忽暗。
“缚灵闩?”它笑了笑,口吐人言,道:“凤族的东西?”
它步履轻盈,毛茸茸的尾巴左右摇摆,明汐被惊得呆了,讷讷不敢言。
朝华冷笑一声,道:“我道你乘黄一族好歹也是上古神脉,怎得活成了这幅样子?又是巨蛇看守又是以人骨养海棠,怎么,越活越老,胃口也越活越差了么?
乘黄闻言也也眯了眼,复又哈哈大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神界的皇脉遗孤。千年过去了,九公主殿下可还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