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瓶里的药并不算多有效。勉强压得住, 却时不时又起。商沉不得以,只能加量, 每日从一枚至两枚,又至五枚。药多生毒,用药之后身体的寒凉,比起那萧尚书的药更甚, 时常一个人在夜里抱着被子一动不动。现在他身上有传承,萧尚书的药早已经压不住, 不吃这白衣公子的药时传承发作, 吃了药又是这般,夜里紧闭双目, 苍白轻颤。
暗中调查那白衣男子的身世,只知道他叫做蓝英, 平时在镇里替人看看病,抓抓药, 与那俊俏少年以兄弟相称,除了两人长得样貌好点, 并不多么引人注意。
商沉见他那次之后便没再去寻他, 除了修炼打坐, 便是喝茶静思, 直至药瓶中的药用尽。
这药用尽的时间, 是蓝英见他的一个半月之后,比蓝英估计的时间早了四个月。
这日蓝英回家,屋子里尽黑, 那俊俏少年又像之前那样躺在桌上,即刻立着不动:“你又来了?”
“药吃完了。”
蓝英闻言微微一怔:“怎的这么快便吃完了?”
“还有么?”
蓝英赶紧从橱中取出两个小瓶来:“还有一年的份量,只不过你用起来未必能到三个月。怎么用得如此快?”
“一枚压不住,需五枚。”
蓝英沉思片刻:“我宗历代得了传承的,身上都没有你的修为,且大都没有媚骨。你身上的媚气流窜,兼之有修为压着,传承便猛烈许多。这些药你先用着,我再配。”
“多谢。”
“事情本就因我们而起,不必言谢。” 蓝英轻叹一声,“只是想不到猛烈至此,你只怕要多受几年折磨了。”
商沉一笑:“随便吧,无所谓。”
夜里吃了药之后发作最甚,时常夜不能寐,清晨便起得晚些。扶铮自从素容离开之后便不时来看看他,偶尔带他下山,时不时也同他练练剑,商沉知道他怕自己一个人想事情太多,不好辜负扶铮的一片苦心,也时不时露个笑容出来。
扶铮看着他的笑容静了半天:“算了吧,笑得比哭还难看。”
“…………”
扶铮笑了笑:“听说他在柳叶坞混得挺好。”
扶铮口里的他一听便知是谁,商沉顿时来了点精神:“怎么好了?”
“柳叶坞年轻一辈子弟的排名当中,素容排第一。” 说着压低了声音,“别人恭维他,你知道他说什么?”
“什么?”
“他说师尊教得好。” 扶铮嗤笑一声,“他在柳叶坞尚未拜师,他口里的师尊是谁?”
商沉忍不住笑了笑。
扶铮见他展颜,顿时心中一松:“行了,这就够你回味个四五天了,我先走了。你明知我最不会做这些劝慰人的事。”
这夜的心情果然好许多,连身上的寒凉之痛也算不得什么,商沉半夜起身翻箱倒柜收拾东西,竟然找出素容之前留下来不用了的旧簪子,心里一喜,终于入睡。
这天清晨扶铮来到商沉的院子,见商沉正在打坐,喊道:“出来了!云道长去柳叶坞探望母亲返家,带来了些东西,是素容的!”
商沉一阵风似的从屋里出来:“你说什么?”
扶铮看着他:“你爹叫你都没这么快。”
商沉早已经从门前飞过来:“行了别说了你,这么多话。”
来到云道长的院门外,只见地上大包小包,一筐一筐的东西,云道长正在张罗几个外门弟子搬进去。其中有个眼生的十七八岁少年,身上是柳叶坞仆役的打扮,走上来拜见道:“小的是容公子的贴身家仆棋笙,这次跟着云道长一起来了。” 说着他看着两人道:“哪位是扶铮道长?”
商沉一听说是素容的贴身仆役,心中一喜,只道他定是要问自己,想不到问的却是扶铮,忍不住看他一眼。扶铮只觉得头皮发麻:“我是。何事?”
棋笙送上一个质地上佳的黑木盒:“容公子说扶铮道长喜欢练剑,送上一对柳叶坞自制的缠丝护腕,平时练剑戴的,免得伤了手。”
扶铮只得将那木盒接过来。
棋笙又看着地上一筐一筐的东西,吩咐那几个外门弟子道:“这些都是柳叶坞出产的瓜果、草药,这是扶铮道长的,这是连道长的,这是甄道长的,这是陆道长的……还有这些,全都要分好……”
他清点着带来的东西,但凡曾有过些接触的,都有礼物相赠,连柳景都有一筐东西m却就是不提商沉。扶铮左手拿着木盒,身边是一大筐东西,看着商沉越来越黑的脸色,连句话也不敢说。
礼物清点完毕,果然没有商沉的份,商沉看了扶铮一眼,扶铮赶紧将地上的筐踢了踢:“这些我都不要了,全归你。”
商沉低声道:“谁稀罕。”
扶铮轻咳一声不敢搭腔。脸都绿成这样了,还说不稀罕?
棋笙看着商沉,问道:“这位道长是——”
旁边的云道长插话道:“这是遥溪道长,你家容公子在御虚道时,便是拜遥溪道长为师。”
“哦……” 棋笙作了个揖,“遥溪道长。”
商沉不声不响地等着,再等着,却听棋笙对身边的弟子道:“嗯……就这些了,送过去吧。”
商沉的脸色已经是挂不住。怎么了,就这么完了?那混蛋连句话也不传么?
他转过身一下子飞了起来,也不管身后的扶铮如何叫他,一声不吭地飞回自己的山头,落在院子里。扶铮本不知如何是好,刚要质问那棋笙,棋笙却问道:“不知遥溪道长住在哪里?容公子有件东西,要我交给遥溪道长。”
扶铮一笑,顺着商沉飞走的身影一指:“就在那边的山头,半山腰上。”
“多谢。”
商沉在院子里站着,说不清是何种滋味。谁都想着,就是不想着他,这是故意的还是疏忽?还是他还在怨恨自己把他送走?想到这里一时间又心痛,心中道,我也是逼不得已,他怎么怨恨我至此……
只顾想着心中之事,商沉便没听清院门的动静,不多时那门外的人又敲了敲:“遥溪道长。”
那声音听起来似乎是棋笙,商沉一抬头,走上去打开院门,果然见到那少年站在门口。商沉心道难道是真的有东西要送他,或者有话要传么:“棋笙,你有什么事?”
棋笙恭恭敬敬地垂着头:“冒昧前来打搅道长,只因容公子想同道长要点东西。”
“什么东西?”
“容公子有时夜里睡不太好,家中的道医说,是因为容公子想念以前夜里入睡时的气味。因此容公子让我向道长求一绺道长的长发。”
商沉想不到他竟然要这个,一时发怔:“你等着。”
棋笙又道:“道长不必急。要道长沐浴过后在被中捂了一夜的长发,否则味道不浓,不能入药。我今日先同道长说了,明日早上临行前我再来,道长交给我便好。”
“……嗯。” 他的头发还能入药?
那棋笙转身要走,商沉在他身后道:“你家容公子没有话传给我?”
“有封信,道长将长发给我,我自然将容公子的信相赠。”
“…………”
有信他很稀罕么?还要他给了头发才给信?
心里说着一点也不稀罕,夜里还是将头发洗好擦干,在被窝里捂了一夜。清晨起床时头发满是清香,商沉黑着脸剪下小指粗细的一绺,以封香用的袋子装了,等着那棋笙造访。
早饭之后院门外又响起敲门声,商沉开门,只见棋笙一身出门的衣服,打点完毕,在门口站着。
商沉将那袋子交给棋笙,棋笙小心地收在早已备好的长形玉盒之中,又取出一封信和一个小小木质缀饰:“这是容公子让我交给道长的东西。”
商沉的脸色冷静,将信和木质缀饰接过来:“容公子在柳叶坞过得如何?”
“容公子说一切都好,道长不必挂心,道长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商沉垂头静了片刻,从袖中取出一个白玉盒子:“这是送给你的,你未必稀罕,却是我的一点心意。你好好照顾他,有事多多提点他,免得他有事情想不到。”
棋笙闻着那白玉盒中的味道,便知是丹药,他平时见的金银多了,可御虚道的丹药岂是随处能买到之物?连柳叶坞的公子们也要求人才能讨得到。
他连忙推辞:“道长太客气了,我不能收。丹药从采药、炼粉、开炉、成丹要多少的功夫,哪是我们下人能拿的,道长万万不可。”
“我自己炼的,花不了多少功夫,不过是延年益寿。”
棋笙推辞不过,只得收了,接连拜谢几次:“我是容公子的贴身仆役,自然处处为他着想,容公子的事就是我的事,道长不必担心。” 说着又看看天:“时辰不早,需得上路了,道长一切保重。”
“走好。”
商沉将棋笙送走,关上院门,垂首看着手中的信。
信封上无字,商沉站在院中打开那封信,只见上面以娟秀的字体简短地写了几句话。
【师尊在上。弟子连月来不能陪伴左右,甚是想念。师尊身体欠佳,弟子夜里想起,不免辗转反侧。今送上弟子所制的幻境,略略为师尊解忧,望师尊笑纳。】
后面又坠上一句:【含扣而入,弟子修行尚浅,幻境只能入三次。弟子素容拜上。】
那木头缀饰以术法封得极紧,商沉打开来,只见里面一枚青花石的扣子,比拇指略大。商沉回到房间里坐在床上,将扣子含在口中,忽然间一阵风过。
他竟回到了之前的那片草地之中。
素容的幻境中混了他曾教过他的术法,以真气逼入,竟然好似回到素容为他导气的时候。他连月来无论白天黑夜都受药物之苦,痛苦早已经成了自然,今天来到幻境之中,一时间身体变轻,痛苦消失了大半。
忽然间,身后有个温热的身体不知从哪里而来,轻轻将他抱住。
商沉急忙回头,哪里是别人,正是他念念不忘的素容。
“素容,你……”
少年微笑,只是紧紧搂着他,叫一声:“师尊。”
商沉待要说话,素容又翻身压上来,只是抱着他的身体乱拱。商沉见他如此,只会撒娇不会回话,知道这是素容放进来的幻身,一时间也不再怕了,抚着他的头发道:“小混蛋。”
“我陪师尊睡觉。”
商沉被他压着倒下来,让素容紧紧环在怀中,一时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心中只是想,天大地大,都与他无关,只希望永远在这幻境里不要醒来。
商沉抚着他的头,心中无限宁静。他知道这不是真的素容,可即便如此,也能让他的心思安稳下来……
素容拉住他的手指,轻声道:“师尊别忘了我。”
这样下去如何能忘呢,就算想忘也忘不了。
假如他这辈子只能想要一件事,那么便是将素容带回御虚道,好好待他不让他走……这是他的心中之愿,心中之愿……只要能把徒弟带回家,他什么都愿意做……
眼皮沉重,睡意袭来。
只觉得身边的草纷飞,怀中无比温暖。
也不知睡了多久,商沉一下子醒了过来。忽然间,周身骨痛,仿佛自高空跌落,身体寒凉。
商沉睁开眼,周围静寂,月光在墙上照着一缕孤影。
他寂寂地坐了片刻,将口中的扣子取出来,擦拭干净,放在那木质的缀饰当中。
作者有话要说:快见面了,别骂我了别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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