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狐面
“你为什么会主动来寻求我的力量?”
是带着戏谑的轻笑,很熟悉的声音。
“哦~我明白了,因为你终于愿意承认了,自己什么都做不到,懦弱,畏惧,又无力。”
一片冰冷的黑暗中,羽阙被这声音扰得一阵恼火,紧蹙着眉低低地道了声:“闭嘴.....”
那声音的来源似乎没有听到他的声音,自顾自继续说着:“别再自欺欺人了,这世间上什么都会变,唯有失去这一点不会变,你睁眼看看吧,这百妖冢躺着的,哪个不是身怀本领的伏妖师,哪个又不是渴望着以自己的力量庇护一方百姓、以天下为己任的妖捕?到头来,结果呢?”
羽阙紧紧闭着眼,无从言说的痛与悲伤几乎要将他整个吞噬。
“这次死在这里的是苏玖甄,下一次就是戚哲,你拦不住的,再往后,哪怕是离你最近的,被你护在身边的.....”
羽阙猝然睁眼,那声音戛然而止。
刺眼的阳光泛滥开来,羽阙抬手去挡太阳,明晃晃的日光下,他心下却一片凉意,脑海中,内心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缺失了,他茫然的望着身周,这是一切的.asxs.,这里是羽家的别院。
初夏的风燥热而潮湿,身边的窗子“吱呀”一声被打开,羽阙浑身一震转头望去,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紧张,为什么反应会这么强烈,他望着面前的场景,眉尖一颤。
少年的羽瑾城坐在窗子里,窗框上放着几块切好的西瓜,刚从井水中捞出来的,沁着淡淡的凉意。
他望着自己,扬唇笑了,笑意中却满是酸涩,他缓缓开口,声音很轻:“阿阙,就快好了,爹娘说我的病就快好了。”
羽阙瞳孔猛一收缩,疾步向后退出几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额前沁出层薄薄的冷汗;他说不清自己在怕什么,但就是有一种没由的恐惧,盘亘在他心中,让他的思绪怎么也定不下来。
天色猛然间黯了下去,羽阙一惊,抬头望向天空,夜幕降临,夜空中那一抹微不可见的亮线,是新月。
他低下头来收回视线,眉尖一跳,面前是羽家的祠堂,祠堂的门半掩着,三生晷前,青霜静静立着,他回过头望着自己:“会回来的,先生一定会回来的。”
乱,太乱了,一片混沌。
青霜抬起手,一指别院的方向。
羽阙转头望过去,十六岁的羽瑾城站在那里,身上、手上沾染着血迹——不是他自己的血。
一片静谧中,羽瑾城笑望着他,他的身后是羽家的宅子,除了他之外空无一人。
羽瑾城在告诉他,他相信的东西并不可信,他觉得自己能留住的东西不一定能留住,他觉得自己能守护的人不一定能护住。
不,是十年前就告诉他了,留不住,护不住。
羽阙惨然一笑,蓦地落下泪来,他跪坐在地,一手撑着地面,低着头,撕心裂肺地哭出声来。
或许他早该这么哭一场了,在所有的畏惧和内心的不安定中,在挥洒于眼前的鲜血中。
那个声音说得没错,这世上什么都会变,唯有失去这一点不会变。
人呐,多无力啊。
一抹白色落在眼前的地面上,倏尔消融,羽阙满脸泪痕,怔怔地抬起头,漫天大雪纷纷洒洒,如袭而下。
一袭华美的衣袍出现在他面前,羽阙顺着那衣袍抬头望去,他抬手抹了把脸,面前立着的人,是墨睿之。
风雪寒夜中,墨睿之抄着手站在自己面前,他望着自己,却又好像没有望自己,他温声道:
“去否定,去改变。”
“不要让它改变你。”
羽阙心中一动。
黑夜中另一个身影渐近,那是银发狐瞳的羽阙,他在墨睿之身边站定,一把按上他的肩膀将他整个人向后甩去,墨睿之的身影顷刻间破碎在雪夜中。
银发狐瞳的羽阙望着他,扬起嘴角:“好久不见。”
羽阙沉下眉目。
妖化的羽阙走近他,抬手捻起他满头青丝中唯一的那一缕银发,他望着羽阙,声音渐缓:“很痛苦吧。”
羽阙没有应声,他想起墨睿之的话。
妖化的羽阙轻笑一声:“别再挣扎了,你也不想一直这么痛苦地活下去吧。”
“嗯,不想这般痛苦下去,”羽阙抬眼,伸手抽回自己的头发,他静静地望着妖化的羽阙,“所以总得有不这么痛苦的办法,但那办法绝不是逃避,不是把神魂和心交出去。”
妖化的羽阙微微抿唇,不知为何,羽阙透过他看到了自己另一副面孔,悲伤,畏惧,绝望,戒备,狠戾。
羽阙轻出口气:“这世间的令人痛苦的事无外乎两种解决办法,不想失去,就豁出命去战斗,去守护,什么都不要顾虑,只管做就是了,只管拼尽一切去守住就是了;还有就是,若真的失去......不要让它改变你。”
他说着,渐渐露出丝悲悯来:“他们在叫我们,你听不见吗?”
“那些在等着我的人们,他们的声音,你听不见吗?”
妖化的羽阙垂下眉目,轻嗤一声:“我听不见,我什么都听不见。”
羽阙微微颔首,转身向前走去。
“我还会在这里,会在这里看着你,”妖化的羽阙开口了,“我没那么容易消失。”
羽阙脚步顿住,他没有回头,脚步声渐近,妖化的羽阙在自己身后站定,缓缓抬手,绕到自己面前轻轻覆住了自己的双眼。羽阙听见他继续道:“不过你不要再回头了,往前走吧,或许我还在你曾经呆过的泥潭中望着你,但是你往前走吧,只管走就是了,”
“等哪一天,你真的忘记我了,再用起这份力量的时候,再次感受到身边的妖力的时候,那就是我来见你了。”
“羽阙......”是三愿的声音。
羽阙眉尖颤了颤,缓缓睁开眼来,他倚在三愿怀中,三愿一手抱着他,一手轻轻覆盖着他的双眼,视线还不是很清晰,指缝间,羽阙看见,长荷一爪划破了羽瑾城的衣袖,诛妖石从破碎的衣袖中滑落出来,被长荷伸手一捞收了回去。
羽阙心中一紧,一手撑着地面坐直身体,肩膀立时一阵撕扯的疼痛,他倒抽一口凉气,险些又跌了回去,身后的三愿一惊,声音颤抖唤道:“羽阙?!”
前方立着的戚哲闻声登时回过头来,望见自己,神色一震,继而眉目间泛开掩饰不住的欣喜。
羽阙眨眨眼,没头没尾地想,能在戚哲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比泰山崩于前还稀奇。
三愿也顾不得他的伤了,扳着他的肩膀将他转回来,细细打量着他的脸,四目相对,在看到他眼神的聚焦之后,三愿陡然落下泪来,她扑过去一把抱住了羽阙,羽阙听见她在自己耳边低低的啜泣,心中泛起一阵说不出的滋味。
视线模糊了,脸上一片潮湿,羽阙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泣,他只是隐约觉得,这一遭仿佛走出了好远,这次能回来似乎特别不容易。
额头好像有什么东西,伸手一拂,是一张只剩下一截儿的镇妖符。
三愿放开她,她红着眼睛,哑着嗓子道:“你不知道我和戚哲叫了你多久,镇妖符都被你撕碎了......”
“嚯,恢复意识了?”是长荷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