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业火
翌日,安宅,暮时将近。
西方的天空火烧红云残阳似血,窗子朝西开着,窗边立着的男子长发未束,衣袍半敞,棱角分明的五官带着点邪气的美;窗前的鸟架上蹲着只毛色鲜艳的虎皮鹦鹉,男子正右手端着一小碟鸟食,饶有兴致地逗弄着那只素来喜爱的鹦鹉。
“阁主,这次是送回的,依旧是鹧应。”身后叩门匆匆而入的人颔首道。
安尘将鸟食递到鹦鹉面前,一手抚摸着鹦鹉油光水滑的皮毛,笑得不以为意:“鹧应哪有鹦鹉好,鹧应难调教,鹦鹉就不一样了,乖巧又懂事,还能学个人话逗乐子。”
身后的人不明白他的意思,面露疑色,提醒道:“阁主,这已经不是第一回了。”
“我知道,”安尘的视线依旧盯着虎皮鹦鹉,不急不缓道,“甚至都不是近段日子才发生的事,看这轻车熟路的架势,谁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不过是最近频繁了些,露了痕迹罢了。”说着,他不知想到了何处,笑意渐淡,目光幽深。
左手虎口出一阵尖锐的疼痛,安尘轻嘶一声,蓦地回过神来,面前被自己抓在手里的鹦鹉正惊慌失措地胡乱挣扎着,看来是方才一时跑了神,手上的力度放重了些,鹦鹉便在挣扎之下挠伤了自己的手;身后的两名随侍见状忙上前来,一个迅速抓过鹦鹉放回笼子里,另一个慌忙地检查安尘手上的伤。
安尘不甚在意地抽回自己的手,左右打量着伤口,继而轻嗤一声;他抬眼望向笼子里受了惊四处扑腾的鸟儿,唇畔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悠悠道:“罢了,留不得了,宰了吧。”
继而转身朝门前一位垂手而立的属下走去:“你方才说什么来着?”那属下低头如实道:“回阁主,墨家递来了拜帖,说是协助青龙司彻查鹤游一案,来的人已经在门外候着了。”
——说是方才,实则至少是一个时辰前的事了。
“墨家想借妖捕的事对我下手,”安尘笑道,“他墨睿之是没别的能耐了吗?”他说着一步未停,大步朝前走去,“走,去看看,莫让客人久等了。”
羽阙、三愿和墨维在客厅中从下午等到暮时,终于把这位“劳形案牍日理万机”的安阁主等了出来。安尘一露面,便是一个假模假样没有丝毫诚意的笑:“真是不好意思,各位久等了吧。”羽阙发现,这位能在墨家的势力下弄出个茗辉阁的安尘比他想象的要更年轻,看起来不过三十左右,笑意淡淡的眉眼中带着股不加掩饰的傲意。
他朝三人走来,继续道:“年关将至,茶叶的生意愈加繁忙,还请各位见谅。”
“好说。”墨维站起身,眯眼笑道,“本就来请安阁主帮忙的,怎好意思再耽误茗辉阁的生意?阁主不必挂怀;”他说着顿了一下,“此番得麻烦安阁主,帮我们查一个人。”
“哦,是个什么样的人?”安尘眨眨眼,揣着明白装糊涂。
羽阙站起身,微微一笑:“长荷。”
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说了一遍,安尘这才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的来:“竟是如此,居然有人打着我茗辉阁的名号做下这等恶事,妖捕大人,还望务必将此人缉拿归案,从重发落,还我茗辉阁一个清白。”
“安阁主先别忙着撇清关系,”羽阙意味深长道,“据我们的证人所言,长荷那日所穿的衣服,衣领上不仅又茗辉阁的标志,标志下还有一朵云纹。”
“云纹?”安尘一直挂在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是朵什么样的云纹?”
“云气纹。”
闻言,安尘眼神中划过一瞬的晦暗,很快,他便调整神色若有所思道:“茗辉阁人手众多,云纹确是我们用以区分身份的纹饰,主管送茶运货的周胜天是云雷纹,管商户洽谈、账房生意的陈铮是云气纹,可这二人与我相识多年,私交甚笃,可都是持身守正之人呐。”
“能将云气纹纹在衣领处的人应该并不多,我们相信安先生的为人,自然也相信陈先生的为人,即使事实如此,也可能是陈先生的心腹私自做下了这样的事,与陈先生并不一定有所干系,只是,”羽阙说着话锋一转,“万事都要查过之后才好下定论,哪怕是他人栽赃陷害,我们也得查清,才好还陈先生一个清白不是?”
“言之有理。”安尘不急不缓道,“我身为茗辉阁阁主,出了这样的事,理应亲自随各位去陈铮的住处搜查一番,只是今日天色已晚,各位也已操劳许久,不如这样,明日一早......”
“安阁主,”墨维截住他的话,别有意味道,“云气纹的线索已出,实在不宜继续拖延,以免夜长梦多啊——。”
安尘转眼望着他,神色微寒,半晌,他扬眉一笑:“也好,我们现在就去。”
陈铮垂眸望着炭盆中燃烧殆尽的信纸,静默良久,末了,转身徐徐朝窗前走去,抬手轻轻推开窗子,窗扉转动的吱呀声悠远绵长;他的宅邸一向佣人不多,这个小院更是基本无人会来,故而愈加沉寂清冷。
窗外的寒气迎面扑进来,他拢了拢披在肩上的大裘,轻出口气,虚目望着远方微蓝的天色:“天气……愈来愈冷了。”
下属徐伍步履匆匆叩门进来,急声道:“先生,阁主突然带着墨家的人和妖捕过来了。”
“你说什么?”陈铮一怔,回过头来时神色微微变了,他的声音中带着隐隐的震动,“你说,是阁主……亲自带他们来的?”
“没错,已经在正厅候着了。”
陈铮半沉眉目,他忽而轻笑一声,淡嘲道:“明白了,我这就过去。”
徐伍觑着他的神色,试探地问道:“是……?需要我先去知会张老一声吗?”
“你以为此时此刻,这宅子里还有人能出的去吗?”陈铮神色已经平静了下来,“无妨,我自会想办法应对,你待会儿按我的吩咐行事便好。”
“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