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王后双眼圆睁,又稍稍阖起,摸着腕上玉镯,慢条斯理道:“甥儿,冀国方才转危为安,所谓国运之事,可不能胡言。”
元豕听得此话,心中焦急,赶紧上前两步,“舅母,你可得相信甥儿,甥儿虽然没有太大出息,可也绝不敢拿这种事情开玩笑啊。”
扬王后眯起双眼,抚摸那玉镯手腕稍停,垂下目光,慢悠悠道:“既然甥儿这般说了,舅母便听听便是。”
见到扬王后那神色,元豕就怕自家舅母不把这事放在心上。要知道,他可是反复几次,才能够下定决心,将这半封遗诏之事抖落出来。若是被当做玩笑掠过,那他之前担惊受怕,岂不是全都白费?
元豕只能咬了咬牙,眼看左右,“舅母,此事事关重大,您看……”
扬王后抬眼望来,微微一笑,“在这宫中没有不可言之事,左右侍奉都是哀家信任之人,你若有什么尽管说了便是。”
元豕见到扬王后这般开口,也只能再次咬牙,伸手摸向怀中,“甥儿有一物,还请舅母一观。”
他从怀中掏出那半封遗诏,却不展开,将它捏在手心。
扬王后见了,便随意挥了挥手,示意座边宫女将那物取来。
宫女得令,走到元豕身边。
元豕却将那遗诏紧紧捏住,不给宫女,低声说道:“舅母,此物事关重大,只能给舅母一人观看。”
扬王后双眉微皱,似是不耐,可她也未说什么,淡淡说道:“既然如此,你便亲自将那物交上来吧。”
元豕终于松了口气。
宫女退到一边,元豕便捏着那半封遗诏,朝扬王后恭敬走去。
行到座前,他便单膝跪地,将那半封遗诏双手奉上。
扬王后拎起一角,将那半封遗诏展开。
元豕小心抬眼,观察扬王后面上表情。
之间扬王后双眼扫过那半封遗诏,显示漫不经心,随后双眉微皱,最后眉间拧成一个“川”字。
见到这般目光,元豕心中大喜。想必扬王后定然知道冀王笔记,也能够看出这半封遗诏真伪,现在这副模样,必然是对这遗诏万分重视。
元豕几乎能够想到“名留青史”四个字。
而扬王后似是定了定神,然后她将目光投向元豕。
两人目光相触。
元豕赶紧低头。
却看到扬王后霍然站起,对着元豕胸口,抬腿便是一记猛踢。
元豕被踢得差点岔气,仰天倒下。
扬王后满面怒容,抓起那半封遗诏,狠狠摔在元豕面上,“好你个元豕,居然拿这种东西来消遣哀家!”
元豕脑中发蒙:这算是怎么回事?难道这遗诏是假的?
还不等他回过神来,扬王后一挥衣袖,已然扭过身去,径直从副门离开了会客厅房。
元豕一句辩解都来不及说出,便失魂落魄一般被赶出门外。
手中捏着那半封遗诏,他只觉秋风萧瑟。
方才发生一切就像梦境那般。
前一刻,元豕还以为自己将会飞黄腾达。
下一刻,他便如丧家之犬那般被人扫地出门。
何等狼狈。
他堂堂外戚,堂堂白莲公子,颜面何存?
元豕骤然发狠,便如疯了一般,将手中遗诏猛得掷在地上。
可片刻之后,他又跪在地上,将那半封遗诏,小心翼翼地捧了起来,耐心折好,放入怀中,低头喃喃自语,“这是真的,这一定是真的,舅母她不信我,她必须得要信我啊!”
他便如发了癔症一般,不断自言自语,又不断朝宫外走去。
拖步而行,没走出多远,走过一处转角,突然伸出一只手来,将他拉入角落。
元豕这才回过神来,就要呼喊,已被人按住口鼻。
“元公子,不要说话。”那人对元豕轻声说道。
元豕定了定神,才发现劫持他那人,竟然是扬王后身边贴身宦官。
他心中疑惑,却仍不忘点头静声。
那宦官却未将他放开,继续轻声说道:“元公子,王后娘娘,她想要见你。”
元豕惊得目瞪口呆。
约是一炷香后,元豕被那宦官带得七拐八绕,见得一处小屋。
贴墙暗瓦,破落如尘。
他从未知道,王宫之中,还有这等僻静之处。
宦官将他领到门前,便微笑侧身,“请公子入内。”
元豕疑惑道:“舅母她在这里?”
宦官面上笑容不减,为他推开房门,“王后娘娘久候多时了。”
元豕放眼望去,见到扬王后正在屋内。
她似是之前在焦急踱步,见到元豕便定了下来,赶忙招手,“甥儿,快快进来。”
元豕分辨不清此时状况,便入得屋内。
宦官从后将房门合上。
扬王后一个箭步冲到元豕面前,“快,甥儿,将那遗诏再拿给我看看。”
元豕依言,将遗诏拿出。
扬王后二话不说,夺了过去。
她双手微颤,借着昏暗光芒,将那遗诏再读一遍,看到最后,甚至滚出两行热泪,低声呜咽,“天佑大冀,天佑大冀!”
扬王后此时状态,却令元豕更加疑惑。
他已然分辨不清,难道他之前见的,是个假王后?
扬王后看出元豕面上疑惑,抹去眼角泪痕,微微笑道:“甥儿也知道,如今扬獍当道,即便是在这王宫之内,舅母也不能相信所有人,实在是让甥儿见笑了。”
元豕先是愣神,随后立即反应过来,激动道:“舅母是说,这遗诏,是真的了?”
扬王后点了点头,“字迹确实是先王字迹,就是不知道这遗诏,甥儿是从而得来?”
元豕难掩心中激动,赶紧将自己是如何救了吴离,如何被托付这遗诏之事说了出来。
扬王后静静听着,不时点头,等元豕说完,她才开口说道:“却不知道甥儿那日暴雨,在外是做什么事情?”
元豕脸上一红,支支吾吾道:“我,我那夜是在‘静宁阁’。”
扬王后略微皱眉。
元豕一惊,赶紧解释道:“舅母,甥儿知道在国殇期间饮酒作乐不对,但是甥儿……”
扬王后摆了摆手,淡淡说道:“无妨。那吴离当真断了一手?”
元豕立即点头,“千真万确,现在人还在我府上藏着。”
扬王后再次点头,继续问道:“还有谁,知道此事?”
元豕略显得意道:“除了我一位忠仆,其余知情之人,已经统统去赔了先王。”
扬王后再看元豕一眼,眼中似是有赞许,“甥儿做事,舅母放心。”
元豕心中自然高兴,紧接着问道:“那舅母你看,这遗诏之事。”
扬王后稍稍皱眉,来回走了两步,“如今扬獍势大,此事绝对不能公诸于众。”
元豕急道:“难道便要这样,放着那扬獍小儿猖狂?”
“猖狂?”扬王后恨声道:“不过是个贱种,又能猖狂到什么时候?朝中势力,他不过得了一半。只要我们有这遗诏在,便能联合朝中忠贞之臣,讨逆护国!这半封遗诏,便是他坟上第一捧黄土!”
元豕听得热血上涌,双眼圆睁。他必胜所愿便是做那流芳千古的名臣!如今机会就在面前。
扬王后见到元豕那模样,嘴角微微上扬,拍了拍元豕肩膀,“甥儿也不必太过着急。扬獍如今风头无二,若是要将他铲除,还需要好好谋划。”
元豕应声道:“舅母所言在理,是甥儿着急了。”
“其实也不算太过着急。”扬王后继续笑着,“舅母对着扬獍,也谋划了许久,早有准备,就是缺最重要一步。”
元豕疑惑道:“还请舅母明示。”
扬王后靠近元豕,低声说道:“我们知道扬獍有一习惯,每隔七日,便会在酒肆独自饮酒,随后孤身回府。传闻是为了悼念他那位未过门的妻子。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一个机会!”
“机会?”元豕愣了愣,随后低声回应,“舅母实说,刺杀?”
“正是如此,却不止如此。”扬王后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若是简单刺杀,以他如今声望,谁能善罢甘休?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们有了这份遗诏!”
两人目光聚集在遗诏之上。
扬王后话音之中,略显兴奋,“有了这遗诏,我们就手握大义,不说刺杀他,便是将他当庭杖毙,他又能如何?谁又能为他出头?”
元豕听得此处,已是热血沸腾,“这等逆贼!杖毙也是轻饶,就该凌迟处死。”
“唉!”扬王后面上笑容更甚,却是轻声宽慰,“我们手握大义,还是应该稳妥为上,若是在朝堂上公开这遗诏,他扬獍可是九霄门人,巧舌如簧。等我们给他个盖棺定论,才是最好。”
元豕连连点头,“还是舅母想得周全。”
扬王后稍稍敛起笑容,从怀中掏出一小块印章,“舅母深居宫中,能为甥儿做得事情并不算多,舅母有一份私章,在这遗诏上印上一份。甥儿你也知道朝中哪些大臣仍然是忠贞不二,等你拿了这份遗诏出宫,便可以以我名义,知会这些重臣,联名作保。到时候,刺杀了那狗贼!我们便以摧枯拉朽之势,将他余党,一网打尽。”
说罢此话,扬王后深叹口气,再次按住元豕肩膀,“舅母的安危,冀国的未来,现在全部在你手中了啊!”
元豕只觉自己身负重任,沉声应下,“甥儿必定为冀国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过不多时,元豕便被宦官带离此地,绕回大道之上。
他将那印了王后私章的遗诏贴身放好。
此时在他心中,可谓是豪情万丈。
他一边前行,一边又回想起之前梦境。
仿佛扬獍头颅,已然就在脚下。
可等他行到王宫大门之时,却骤然停下脚步。
扬獍带着一伙儿侍卫,正站在大门之内,朝他微笑,“元公子,您与王后娘娘一叙,还真是耗费了不少时辰啊。”
元豕骤然汗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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