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刘作为镇守大燕西侧的一名骑兵,当了兵这么多年,除了经常和西域还有马贼“聊聊天”之外,还真没有和蜀人交过手。
最近这半年来,听说西域出现了一伙实力强劲的马贼,搅得西域天翻地覆,就差自立为王了。这也使得大燕西边安静了不少时间,偏偏其后的狄国入侵与南方三国北上,终究是让他再次忙碌起来。
这一次,他有了直面蜀国兵卒的机会。
小刘可是听说蜀国有两支天下强军,虽然他们燕国有另外三支,但是也不会派到他们这儿来助拳。所以第一次面对蜀国兵卒的时候,小刘心里还有些忐忑不安。
直到……小刘所在的骑兵队发起了第一次冲锋,在震耳欲聋的马蹄声中,小刘看到了蜀国兵卒眼中的恐惧。
小刘掌控缰绳,从鹿角木上一跃而过。他的长枪穿透了蜀军的胸膛,也击碎了他心中那份忐忑。
什么天下强军?他们的马术蹩脚至极,他们的骑兵幼稚得如同稚子,这是天下强军?
狗屁!
燕军西线与蜀军对峙至今,经历过数十场战斗,三次大战。燕军两胜一败,那一败便是燕人追击过于深入,才会在山林间着了蜀人的道。若是摆开阵仗野战,燕军丝毫不惧。
蜀军或许顽强,或许坚韧,但是在燕国铁骑面前,他们唯有溃败。
算上今天早上的这次大战,蜀军已经败了第三次了。
这一次小刘主动请缨,要求参与追击,前几次都没能捞到功劳,这一次绝对不能错过。反正这些被燕国骑兵吓破了胆的蜀国人,只不过是一群待宰的羔羊。
他们这一支骑兵小队,不过百人,却沿着地上痕迹,追击着超过千人的溃兵。一群羔羊,还能有什么好怕的?
队长告诉小刘和他们的伙伴,只需要控制马速小跑便行。节省马力,对付那些溃兵,就像是砍瓜切菜一样的简单。
小刘原本以为队长说的没错,这一路上也没有什么意外发生。可怪事,终究是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就在小刘这伙骑兵的视线尽头,那些溃兵居然不跑了。
他们围成了一块,似乎是在构架军阵,难道他们还想就地反击?是谁给他们的勇气?亦或者,他们已经完全被恐惧摧毁了理智,彻彻底底地疯了?
小刘拿不定主意,扭头望向队列最前方的队长。几乎队中所有人都在看着队长。
队长甩了甩马鞭,“都看老子做什么?不就是些窝囊废!”队长伸手指着那些蜀军,“只等我们一个冲锋,马蹄声就能把他们全部吓尿!那些是什么?全部是等着收割的军功!”
队列中不少人哄笑起来,他们显然也没有将对面那些蜀军放在心上。
“儿郎们!”队长抬起手臂将马鞭在天上挥舞,“随我冲锋!杀他个片甲不留!”
小刘夹紧马腹,但是他没有笑。隐约之间,他总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一个不详的念头始终围绕在他心头。
毕竟他们只有百人,而溃兵足有千人。
战马与蜀军阵列越来越近。
小刘心中杂念越来越强,他总觉得,对面这支蜀军有些古怪,好像是缺了些什么,可究竟缺了什么,他却说不明白。
距离还剩下两百步。
队长发出“呜呼”一声长啸,这是骑兵冲锋的前奏。
小刘脑中还在胡乱想着,可是身子还是如同往常训练中一样做出了持枪反应。骑兵之间缝隙稍作分散,随后从小跑变成了快跑,同时不断加速。
可到了这个时候,对面那些蜀军还是没有丝毫变化,沉默得像是一块礁石。
小刘心中不详之感越来越强,蜀军的沉默让他觉得有些陌生。
还剩下百步。
队长再次发出一声长啸,全部骑兵压低身子,双腿夹紧马腹,战马从快跑转化成大扒,开始全力冲刺。
以往到了这个时候,蜀军军阵便会开始骚动,但是这一次什么都没有发生。
阻挡在小刘面前的这支蜀军,依旧沉默,依旧不退。
只剩下最后五十步,小刘已经能够看清蜀军准备的兵刃与弓弩。
直到这时候,小刘突然发现了问题所在。
蜀军为何不提前放箭?还有更为重要的一点事,蜀军的骑兵去了哪里?
便在此时,蜀军侧翼传来一声暴喝,只见到一支五十人左右的骑兵队从步卒掩护之后飞奔而出,朝着燕军骑兵侧翼直插过来。
他们手中捏着骑弓利箭。
小刘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听到蜀军大将发出一声暴喝,“放箭!”
箭羽飞纵而来,燕军侧翼遇袭,战马速度陡然下降。更有不少燕军骑士慌了手脚,直接从马背上摔落下来。他们根本没有想到,蜀军还会组织骑兵反击。
燕军马速下降,对面静止不动的步卒也开始动作。
此时,燕军骑兵距离蜀军步卒,只剩下三十步的距离。
而这个距离,正适合步卒冲锋。
蜀军阵中射手抛射出长箭,兜住燕军前头,同时让燕军骑兵再次减速。
等燕军骑兵冲破箭羽,面对他们的,便是冲锋最盛的蜀国步卒,还有斜插而入的蜀国骑兵。
所有燕国骑兵都不愿相信,之前还如同羔羊的蜀军,怎么就反过来成了凶狠的豺狼?
无论他们怎么思索,结局已定。
一个照面,燕国骑兵小队全军覆没。
林火看着遍地尸首,却是有些于心不忍。
太史殊见到林火皱眉叹息,已经知道了他心中不舒服,便出声劝慰道:“师弟,战争就是这样,总有生生死死。”
林火一声长叹,“我知道战场上生死各安天命,但是我们明明是想要拯救燕国,到头来却和其他人一样,将人命堆成登顶之梯。我愿以天下苍生为念,可现在做的,又和那些刽子手有什么区别?”
太史殊看着孟然之命令手下士卒收拾战场,继续对林火说道:“一人不杀就想天下太平?那不过是戏文里写给人看的故事,我们面前的才是现实。没错,那些对众生慈悲的人固然令人敬佩,但在这世道面前,至善也是至恶。善,也有取舍。”
林火摇了摇头,“有了取舍,还能称之为善?”
太史殊看了林火片刻,随后伸手从身前划过,“看看你面前这片土地,想想你所经历的事情,除了佛陀,谁能普度众生?可惜就算你有天人境界,依旧不是佛陀。这场大战看似是因你而起,但若往深处去想,就算你不扶持武梦上位,南方三国,亦或是北方三国,便会放过在武莫治理下日渐混乱的大燕?”
林火沉默不语,脑中反复思索。
太史殊张开双臂,“在山匪看来,捕快是恶,在捕快看来,山匪是凶。立场不同,世间万物便大不相同。但是摇摆不定,终将一事无成。”太史殊转过身来,用双手将林火双肩按住,“不要犹豫,做你认为对的事情。所谓信念从不是一句口号,而是一种责任。欲成帝王者,必承万民之重。这世上,没有一条路叫做轻松。一切都是选择,一切都是坚持,一切都是承受。这便是,天行有常。”
林火静静地听着太史殊把话说完,然后闭目回味。
过去良久之后,林火方才睁开双眼,朝太史殊拱手行礼,“多谢师兄为我解惑。”
太史殊侧身避过,“当不得师弟的谢礼,我不过是和师弟分享一下我这些年自己的感受,希望能够对师弟有所帮助。”
林火连连点头,“听了师兄一席话,受益匪浅。”
太史殊微微笑道:“如此最好。”
前方孟然之已经带领蜀国士兵将战场粗略打扫完毕,他命人将那些尸首堆在一处,百人累压如同小丘。孟然之站在尸体之前,对一众蜀国甲士挥手说道:“你们看看,燕军也不过如此。你们难道还能输给这些孬种?”
如果说放在蜀军溃兵们只是因为一时慌乱而被孟然之震慑,如今他们望向孟然之已经有了敬畏。
林火明白,这些敬畏,正是孟然之想要的东西。
但是孟然之眼中并没有露出喜悦之色,反倒是当众给了那些士兵一记耳光,“一千人打一百人,要是打不赢,你们全都可以自刎谢罪了,居然还在这里沾沾自喜。”
方才还有些沾沾自喜的人们,立即被孟然之这一记耳光打得冷静下来。
孟然之伸手指向远处战场,“那里才是你们证明自己的地方!那里还有两万燕军,那里才是我们真正的挑战!我们没有补给,没有援军,没有退路。我们只有身边这些袍泽,留给我们的只有一条路,那就是胜利!”
“我给你们的军规依旧只有三条。”孟然之竖起三根手指,随后逐一收起,“临阵脱逃者,杀!临阵脱逃者,杀!!临阵脱逃者……”
孟然之话还没有说完,蜀军阵中千余人同时呼应,“杀!!!”
“很好!”孟然之环视一周,“受过骑兵训练的人,将燕军能用的战马骑上,我们休整一柱香的时间,立即出发。”
蜀军再次有条不紊地忙碌起来。
林火对孟然之越发敬佩,“竟然能够让全军应和,然之实在是太厉害了。”
太史殊闻言微微一笑,“靠他一个人可不行,你是没有注意到,刚才孟纯可是领着骑兵队的人,在下面给孟公子当托呢。”
林火闻言瞪大双眼。他扭头望去,正见到孟然之给了孟纯一个赞许的眼神,原来还真是这样。
太史殊见到林火吃惊的样子,继续微笑说道:“这些都是阵前动员的一些小计谋。师弟也不要过于吃惊。”
林火点了点头,随后又有些忧心地说道:“我们真要用一千人对抗燕军两万人?”
太史殊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其实从训练来看,蜀军将士的训练并不比燕军差。蜀国的骑兵我方才也观察过,其实弓马娴熟。他们前面之所以会轻易败给燕军,主要还是骑兵缺少一个得力的主将,如今有孟纯带领,战力自然会提升不少。”
林火摇头说道:“用一千人对付两万人,终究是儿戏了一些。”
太史殊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师弟啊,这些话术你还真得好好学学。说一千对两万,终究是为了鼓舞士气,给将士们一个视死如归的气氛。其实我们这一路冲杀过去,路上绝对不止我们一支溃军,等我们一路收编,到了与燕军决战之时,可不会只有我们这千余人。同样,方才一番大战,蜀军以坚韧勇猛著称,燕军也不会毫无损伤,此时也绝不满两万之数。”
林火先是发愣,随后摇头苦笑,“真是不懂你们这些肚子里的弯弯绕绕。”
太史殊闻言,笑而不语。
这时,蜀军方向又传来了孟纯的喊声,“时间已到,全军开拔!”
甲士奔向战场。
PS:~~~林火还是太年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