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不愿意?”
李虎点头道:“我之前就说过,我还不能离开这里。现在,我不愿意离开这里。特别是和你一起。”
林火想要说话,可李虎不给他机会,“你一定会带着柳凤泊上路。这就是原因。”
“我不能见死不救。”林火心里有些苦涩,“况且……”
“况且他是你的救命恩人。”李虎冷哼一声,“可他不是我的救命恩人。而且那个刺客的话你也听见了,他甚至不是义士。”
李虎眼神冰冷,林火心头发憷。
从小到大,从未见过李虎这样的神情,简直就像一个陌生人。
“老头死了,你们现在是无牵无挂,可我不一样。”李虎指着虎头帮众,“我有这帮兄弟,他们的根在这里,他们的家也在这里。我真是受够了!为了这个柳凤泊,你要我赔上所有人的性命?”
“虎哥。”锤子轻唤了一声。
“你闭嘴!”李虎朝他吼道,“还愣着干嘛?收拾东西,我们这就回城,堵上多金帮那些孙子的嘴!我不管你们是喝醉,趴在小娘肚上,甚至只是说梦话!谁要把今天的事说出去,就准备三刀六洞!”
锤子看了林火一眼,默不作声地招呼弟兄们散开。
他们抱走了柳凤泊,带走了王大夫,只留下两人相视无言。
李虎转过身去,“别说我不讲情面。我会给你留下一架马车。带上你的柳凤泊,带上小石头,还有那个大夫离开这里。”
林火看着李虎远去,大步流星,头也不回。
他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难受。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他理解李虎的选择,但他不清楚,自己的选择正不正确。
保护柳凤泊,是偿还恩义,即便可能让他死无全尸。
然而他的选择,会与最亲的兄弟就此别离,甚至会让另一个兄弟与自己面对危险。
这么做,孰对孰错?
林火感到迷茫,在纷乱的雪中,那是看不到前路的茫然。
雪花落在鼻尖上,他突然想起了老爷子说过的一句话,“即便最亲的人也会在某个路口与我们分道扬镳。这无关对错,没有输赢。路不通了,缘走尽了,仅此而已。”
马车被赶了过来。
小石头和柳凤泊已经安置妥当,锤子将缰绳交到林火手上。
他拍了拍林火的肩膀,道了声,“珍重。”
林火握着缰绳,说不出来话来。
他站在风中,任由飞雪覆在身上,看着李虎拍马而去,看着风雪斑驳他的背影,看着他消失不见。
“别看了,早没影了。”王大夫从马车里探出头来。
直到这时候,林火才真正回过神。
可是这世界突然有些陌生,身后是化土的寺庙,身前是皑皑白雪。天地寂寥,他应该往哪里去?
他求助似地看向王大夫。后者捏着自己的长须,“你还想回龙兴?”
林火点了点头,“自然是要回去的,至少要把您给送回去。我的弟兄们鲁莽,刚刚真是多有得罪。”
“你觉得,我知道了这么多,这龙兴还回得去?”王大夫攥着长须,“又或者,你觉得离开了我,车上两个只会喘气的能活得下来?”
林火被埋汰的有些尴尬,不自觉地搔着后脑勺。
王大夫微微一笑,“幸好老夫孑然一身,无儿无女,老伴多年前也已去世。”
“您的意思是?”林火不太明白王大夫的意思。
“蠢货!”王大夫瞪了林火一眼,“老夫暂时与你结伴,照顾车上两名病人。我知道你现在没有去处,不如与老夫去岳山。在上至宗里,老夫还是有些交情的。”
林火闻言一愣,“您说的是国教,上至宗?”
“没错。”王大夫眼中露出得意神采,“我们躲入上至宗,不管是黑白两道,都要给些面子。正好,可以给老夫点时间,研究研究你那小兄弟身上的怪病。”
林火心中没有打算,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跳上马车,轻抖缰绳,马儿便跑了起来,朝着李虎相反的方向驶去。
人去寺空,飞雪依旧。
残佛守孤寥,银装伏山坳。空林寻影踪,白玉独缥缈。
茫茫鹅毛雪,掩了辙印。
李虎离开的方向,露出一个人影——锤子。
锤子来回踱了几步,驻下马脚,“林子走了。”
在他身后,虎头帮并未走远,他们藏在路边林中,大雪成了绝佳的掩护。
李虎被众人围在中央,他背靠树干,坐着软毡,仰头望着漫天阴云如怒。
听到锤子的声音,李虎垂下头来。
停滞了几个呼吸,他猛然站了起来,“走吧!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大熊为他牵来坐骑,却没交出缰绳,“虎哥。”他顿了顿,脸泛为难。
李虎瞪了他一眼,夺过缰绳,“有屁快放!”
大熊眉头紧皱,高声说道:“虎哥!俺觉得这事儿不地道。林子是俺们兄弟!俺们不能放着林子不管啊!”
李虎没有回答,甚至没看大熊,直接纵身上马。
大熊还想说话,被锤子一把拉住,呵斥道:“你这莽货!虎哥是什么人,你不知道?会放任林子去死?”
大熊已经被拉到一边,至于那个问题。
李虎会放任林火去死?
绝不可能!
他在林火提出结伴的瞬间,便反应过来,若是跟着林火一起走,只会让事情变糟。
多金帮的残渣一定会将事情透露出去,这个尾巴必须收掉。
还有,那队黑甲骑兵!
直觉告诉李虎,这队骑兵必定与柳凤泊有关。他必须回去龙兴,探明情况,想尽一切办法为林火拖延时间。
还有黑白两道的消息。
散播谣言,混淆视听,尽量分散他们的注意力。这些事情,都要有人去做。
若是真的事发,他会立刻解散虎头帮,一个人扛下所有后果。
这,就是他选择留下的原因。
他知道,留在龙兴可能会让他死于非命,甚至死无全尸。
但他必须这么做。
这是一个兄长的担当。
李虎摩挲着右手断指,突然有些怀念那些时光。
他在林中捡到林火,看着林火牙牙学语,教他爬树掏鸟。两人偷了私塾先生的古书,闹得整个私塾鸡飞狗跳。
还有那个午后,白云悠悠,蝉鸣鼓噪。
他被老爷子赶出家门,在门前树下摸着林火的脑袋,他只说了一句话,“谁欺负你,告诉哥,哥替你出头。”
做兄弟,有今生没来世。
今日一别,或许再没相见的机会。
李虎低声呢喃一句,“再见。”
玉龙卷,迷人眼,前路茫茫,难抵生死离别肠断。
可所谓天意,是事与愿违,是人算不如天算。
红黑战旗在雪光中异常刺眼,李虎立刻拉紧缰绳,驽马人立而起,“立刻退回林子里!”
虎头帮众缩回林中。
锤子赶来李虎身边,问道:“虎哥,发生了什么?”
李虎脸色铁青,“追杀柳凤泊的骑兵。”
锤子闻言一愣,“虎哥,那可是红黑战旗。是边境的官兵。”
李虎沉声道:“没错,就是官兵。”
虎头帮众人面面相觑。
李虎知道他们的顾虑。说翻天,他们虎头帮不过是一群地痞流氓,平日里就被官兵稳压一头,现在遇到自然发憷。
他已经预想到与这队骑兵打交道,只是没猜到会来得这么快。
柳凤泊去了边境,他们跟去边境,柳凤泊来了华礼寺,他们跟来华礼寺,他们的来意还要多问?
他环顾身侧,做了决定,“说到底,这是我一个人的事!”
锤子急忙跃马向前,挡住李虎,“虎哥!你想做什么?”
李虎回答的斩钉截铁,“我要去拦他们。”
锤子急道:“你这是去送死!”
“我知道。”李虎微微一笑,绕开锤子,“你们不要跟来。虎头帮……”
“就地解散!”
李虎讲义气,所以他不愿牵连弟兄们。
李虎也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自己无异于螳臂当车。
但,送死又如何?
他已打定主意,能让林子多走一刻,就是一刻。
李虎整了整收缴的弯刀,独自纵马向前。
望向林外,那队黑甲骑兵已经近了不少。
风吹着他的乱发,卷起他的衣襟,看着那样萧索。
他想要独自面对,可耳边却听到了杂乱的蹄声。
“虎哥!”
整齐划一的呼喊。
李虎没有回头,却已经泪湿眼底。
锤子赶来李虎身侧,“虎头帮解不解散,你说了不算。林子是你兄弟,你,是我们大哥。”
李虎哭得像个孩子。
可他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他抹了把眼泪,扬起马鞭高声喝道:“帮规第一律!”
“一世兄弟,同生共死!”
“好!”李虎垂下马鞭,指向逐渐逼近的黑骑黑甲,“弟兄们!”
“有!”
“与我一同赴死!”
黑甲正在林外,李虎一马当先。
飞雪迎面,弯刀比日光刺眼。
黑甲张弓搭箭,虎头帮一往无前!
胜负?
生死?
真的重要吗?
道路的另一头,林火感到一阵心悸。
他回头去望,只能望见滚滚雪屑。
王大夫拉开挡帘,递来一个包裹,“你家小石头刚刚不知为何,浑身乱颤,竟然敲开了暗格。想不到暗格里还有个包裹。老夫觉得,应该让你先看。”
林火停下马车,疑惑地接过包裹。
解开系绳,里面放着不少银两。林火会心一笑,他知道这肯定是虎哥留给他们的盘缠。
银两下压着一张字条。
只写了一句话,林火却泪流满面。
“谁欺负你,告诉哥,哥替你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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