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看出来了,这么说,那把伞也不是姜师傅给我的?可显然,姜师傅认识这把伞。
“姜师傅,这个东西是……”
姜师傅一愣,忙说道:“这东西是谁给你的?”
我把伞的来历说了一遍,姜师傅眨巴着眼睛像是寻思了一下,才低声说道:“不能吧?”
“您知道这伞的主人?”
姜师傅转了转眼珠子,这才说道:“也可能是我老糊涂记错了,我不能瞎说,等我弄明白了再告诉你。”
“不是,都什么时候了,您也别卖关子了!”我说道:“这事儿不用您负责,您只管跟我说。”
“这把伞的手艺,应该是洛阳猢狲顾的,”姜师傅问道:“你知道猢狲顾吗?”
我哪儿知道猢狲山魈的。
“我倒是听说过,”没成想,小梁跟我科普,说猢狲顾是个老手艺人,洛阳出身,精通鲁班之术,专门做各种精巧的东西,带着各种奇异机关,在旧时候是相当受欢迎的,因为手又长又灵活,跟猴子能攀援飞跃的手一样,所以有个外号,叫猢狲顾。
当初猢狲顾做的木头狗会自己动,小人能自己转圈,名震江湖,哪个达官贵人都以有一件猢狲顾做的东西为荣,简直洛阳纸贵,能炒出天价。
但是猢狲顾人很低调,只有作品传世,也不知道为什么,人后来慢慢就消失了,谁也不知道他上哪儿去了。
而小梁家里,倒是有几件猢狲顾的东西,确实精致的不像是人工做出来的东西,据说猢狲顾的每一个作品都带着机关,而恶趣味的是,这个机关他往往不肯跟买主直说,非得等买主自己发现,算是个恶趣味。
小梁就找过家里那东西的机关,可是啥也没找出来。
对了,前百十年科技没有现在这么发达,老手艺人做出来的东西构思奇特,什么九转酒壶,紫金八卦锁,玲珑红豆匣啥的奇淫技巧,也算中华文明的瑰宝,但是后来时代在发展,科技在进步,那些老东西投入精力,成本都很大,符合不上现在的浮躁氛围,慢慢就没落了。
姜师傅赞许的冲着小梁点了点头,说这个姑娘还是挺见过世面的,而猢狲顾艺高规矩多,不仅设机关不告诉主人,他一辈子做东西,一样也只做一件,所以每一件,都是孤品。
这把伞,就是猢狲顾之前做的,世界上只有一把,而姜师傅正好也知道这把桃花伞的主人是谁——当年杜海棠喜欢桃花,行当里的人都知道,每年杜海棠都会去赏桃花,还有人改了一句经典诗词:“去年今日此门中,海棠桃花相映红”。
是猢狲顾,给杜海棠独门定制的。
卧槽,还真是杜海棠?可……为什么啊?她现在不是跟胖先生一起,没安什么好心吗?
姜师傅说事情她虽然都听明白了,可她也闹不懂杜海棠到底为啥这么做,郭洋听得入神,甚至还跟着掺和:“哎,你们说是不是谁把杜海棠的伞给偷出来帮你的?”
拉几把倒吧,胖先生跟她在一起,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偷她的东西。
“那就是,杜海棠想帮你了?”陆恒川看向了我:“是不是其中,还有什么原因,比如,杜海棠不希望你现在就死?”
这倒是有可能,他们还想要我身上的三脚鸟呢,也许要我死,也得死在他们手上,不然那是一场大灾,谁也收不住。
拿起了这把伞,我也没找到什么机关,只听姜师傅挺怀念的说,猢狲顾当初跟他们是一辈人,二十多年前,出了那事儿之后,老没良心的也不知道去哪儿了,跟这些老朋友们都断了联系。
那事儿?我立刻反应过来,时间也太巧了,是我们李家发生的事情?
顾……艺高规矩多……
听到这里,我后脑勺一麻,一眼看向了郭洋。
郭洋见我瞅着他,还有点懵逼:“你干啥?”
“你跟顾瘸子在一起时间挺长,”我说道:“他除了腿瘸,还有什么特征吗?”
郭洋愣了愣:“没啥特征啊,不就一个老头子吗?哦,硬要说的话,倒是奇怪,他一个男人,左边耳朵有个耳洞,这算不算?”
没等我说话,姜师傅一下就站起来了,嘴唇有点发抖:“你,你认识他?他现在在哪儿?”
果然,猢狲顾就是把郭洋给“修好”的顾瘸子。
这些老辈子的人,当初肯定都因为某种原因聚集在一起,可二十年前又因为某种事儿,分崩离析。
我爷爷,老茂,大先生,姜师傅,宋老太太,杜海棠,银牙,顾瘸子……
“你们都是凤凰会的?”我看向了姜师傅:“凤凰会,是干什么的?”
姜师傅被我给吓了一跳:“啊?你从哪儿听到这三个字的?”
我伸手从口袋里面摸了摸,拿出了一张卡片,放到了姜师傅的手上:“就从这里。”
姜师傅低头看着那个卡片,半晌才说道:“这个事情,明明算是过去了,我们也都发誓,这事儿再也不提起来了……”
“可是这事儿又卷土重来了,”我说道:“姜师傅,我现在的情况你知道,你要是再不告诉我,我可能……”
姜师傅抿了抿嘴,这才说道:“行,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这个凤凰会,是几个人组成的,现在,老的老,死的死……”
她显然也想起了大先生的死,揉了揉眼睛,像是回忆起来了那些个陈年往事,有点发怔。
原来三脚鸟自从打双塔寺里出来之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再出现一次,而被三脚鸟附身的人,先是能有一番作为,接着,就跟宇宙黑洞似得,一开始发光发热,万人敬仰,但逐渐就会在三脚鸟的影响下,成为一个灾祸,性情大变,危害人间,每到了这个时候,始作俑者陆家,就会想方设法去镇压被附身的人,来给老祖宗赎罪。
而行业里其他的人,也各怀心思——有的人想把三脚鸟收为己有,让自己也做一做人上之人,也跟我一样有自信,觉得即使三脚鸟上身,也绝对不会让三脚鸟侵蚀自己,想用三脚鸟为自己成就一番事业,还有的人则打算为民除害,镇压三脚鸟永不超生,给自己立下大功德——这样的大功德,生前死后,都会有说不完的好处。
一人计短两人计长,于是除了陆家之外,还有其他对三脚鸟动心思的人,就联合起来,组成了凤凰会。
当然,凤凰会不是谁都能进的,你得有能对付凤凰的能力。
所以那一次的凤凰会里,大先生是头儿,带上了我爷爷,其余的,就是杜海棠,胖先生,而出于对各方面方术的需要,解梦的宋老太太,手艺高超的猢狲顾也加入了进来。
上一个被三脚鸟附身的人,是黑先生里的魁首。
这事儿我倒是知道——躺在了李家大宅棺材里面,我跟他算是有过一面之缘——虽然什么都没看见。
当时那个魁首已经酿成了很大的灾祸,而魁首是个黑先生,黑先生会的东西,跟正统的先生都不一样,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他们又想方设法,邀请到了银牙。
银牙一开始本来是打算单打独斗的,一方面魁首是他们的首领,不管魁首干出了什么事情,也不能让外人处置,一方面,他想要独吞三脚鸟,不想跟别人分。
但是当时的情况很不好,那个魁首已经到了没法控制的程度,单凭银牙,和凤凰会的人,根本没能力对付,情势所迫,银牙才答应加入进来,一起制服三脚鸟附身的魁首,但是他提出了要求,魁首一旦被镇压下来了,那魁首身上的三脚鸟,得归他。
大先生处于无奈,答应了。
凤凰会的标志,就是那张三脚鸟卡片,跟歃血为盟似得,自证身份用的,成员就是这七个。
也跟我之前探听到的消息一样,上一任魁首,就是在李家大院被镇压的。
猢狲顾做了非常厉害的机关,我爷爷和宋老太太测算出了魁首的走向,杜海棠定了方位,不用说,陆家也派了人手来帮忙,大先生,胖先生和银牙三个,则将魁首给引了进去,里面的危险不用赘述,出生入死之下,他们成功了。
带着三脚鸟的魁首被压在了那个挂着铃铛的棺材里面,再也没法超生。
这个时候,银牙是非常高兴的,因为大家明明是说好了的,一旦镇压了上一任魁首,三脚鸟就是他的——而他得到三脚鸟,就会成为第二个魁首。
可好不容易才埋藏下去的灾祸,又这样被放出来,再培养出第二个危害一方的三脚鸟附身物,那不是白忙活一场了吗?于公于私,没人愿意。
于是大先生钻了个空子,说三脚鸟确实可以还给你,但是当时咱们并没有约定时间,这魁首才刚被埋进去,你不能立刻拿出来。
银牙也不傻,一听这话,也知道这件事情自己恐怕是被算计了,他那个脾气,当然是不甘心,但凤凰会的其他六人对他一个,寡不敌众,他可是要吃亏的,于是他只好忍气吞声的问,那到底什么时候能给他?
大先生请杜海棠来占星,杜海棠回答,二十年之后,这三脚鸟必然会重现人间,到时候你有能耐,当然能来拿。
银牙当时怒火中烧,认定自己是被耍了,可他双拳难敌四手,放下了话,说这事儿没完。
大先生这事儿要是从道义上来说,确实涉嫌出尔反尔,这是正道先生的大忌。
可是从其他角度来看,他这么做,也有苦衷——当时不答应银牙,魁首带来的灾祸只会越来越大,更加难以收拾。
人生就像下棋,一步走错满盘皆输,大先生这么做,是悔棋——可比起过程,更重要是结果。
为了镇压住三脚鸟,我爷爷就从县城重新回到了老家,亲自来守着三脚鸟,预防银牙前来捣乱,猢狲顾的机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本来事情发展到了这里,怎么也还能再镇压三脚鸟二十年,保行当里二十年的平安,可这个时候,济爷出现了。
郭屁股和济爷还有老茂三个,并不在凤凰会之内。
凤凰会里不能容太多人,人多了消息容易走漏,把镇压魁首的地方泄露出来,就了不得了,而大先生只信任我爷爷,根本没告诉郭屁股和老茂——他知道郭屁股和老茂的弱点。
而济爷,是个黑先生。
但他跟银牙不一样,他倒是有点像姚远,是个自由自在跑单帮的,虽然是个人见人怕的黑先生,可性格跟我相似,私下里不是特别正经,倒是跟谁都处得来——圈子就这么大,混了这么些年,彼此是都认识的。
不知道银牙跟济爷说了什么,济爷赶到了李家大宅,要求亲眼看看上一任魁首。
我爷爷不让,他就想法子钻了进去。
最后酿成了大祸,我们李家大宅因为他这么一钻,破了机关,魁首被放出来了。
当时这个情况有多不好,姜师傅不是亲眼看见的,没法说,但是能想得到。
我爷爷受了伤,济爷搭上半条命,我爹妈全死了,最后还是闻讯赶来的猢狲顾,在陆家人的帮助之下,把机关重新打开了,为了镇压住三脚鸟和魁首的尸体,猢狲顾搭上了一条腿,陆家搭上了来当地娘娘镇灾的芜菁。
当时具体的事情,只有李家的自己人知道,而我刚刚出生没多长时间,黑锅就扣在了我身上,对外说我是天煞孤星,爹妈是我克死的。
济爷不知道处于内疚还是什么别的原因,留在了村子里,从我爷爷那接手把我给养大了。
这事儿,当时大先生下了令,谁也不许再提起来,凤凰会也因为这件济爷探机关的事情,解散了,那种卡片再也没出现过。
可人人都记得杜海棠当时占星解释出来的时间,二十年后,三脚鸟会重新出现。
我爷爷本来应该也有某种打算的,可惜,他没能熬过这二十年。
这事儿似乎一从芜菁从葬礼上被误挖出来之后,就一直朝着没法控制的方向走了过来。
原来这就是我想知道的真相,也是济爷为什么宁愿留在生死桥,也不愿意回来面对我的原因。
我一直把他当成了唯一的亲人,可他等于间接害死了我父母之后,才以一种“赎罪”的姿态养育我的,他不知道我明白的前因后果之后,要用什么态度来面对他。
忍不住想起来在我跟芜菁冥婚的前一天,济爷在老君爷面前烧纸,说以前的罪孽,别让孩子还。
可事情既然是注定要发生的,就总的发生,谁也挡不住。
现如今,估摸是胖先生和杜海棠也知道了三脚鸟新的归属,外带银牙,都想着在三脚鸟重新现世之后来分一杯羹,大先生当然是不许的,所以大先生就死在了我兄弟的手上,给他们搬走了最后一块绊脚石,一石二鸟,顺带还把我栽赃陷害,让我没法在北派立足。
“我给你当证人,行不行?”马世欢虽然不是很明白具体情况,但也知道了个大概,义愤填膺:“你那个兄弟,可真不是什么好人,怎么骨肉至亲,还这么害你?你兄弟害人的时候,我可一直在你身边呢,我亲眼目睹了啊!我去找他们说!”
“你去找他们说,他们会相信吗?”郭洋撩起眼皮,说道:“换位思考,你亲眼看见甲杀了乙后出逃,结果追上甲后,甲说杀人的不是他,是个他双胞胎兄弟,还找了一个你见都没见过的人来作证,你会相信吗?你不得觉得他们串供?
你说他们是相信你一面之词,还是自己的眼睛?要让你相信,是不是就得拿出证据来,比如说,找到了那个双胞胎,俩人一起站在你面前?”
马世欢一愣:“这也是……”
其实那些先生们当时不听我解释,我也是理解的,毕竟大先生死了,谁能那么冷静?连我都不能。何况丧芝散下来的那么急,我根本没法多说话,就要被他们弄死报仇了。
也幸亏我没死,不然三脚鸟从我身上出来,还不知道酿成什么大祸呢。
“别说杜海棠和胖先生了,茶楼的监控不也拍上你了吗?”明白了这件事情来龙去脉的姜师傅一拍大腿:“去调来监控作证啊!”
“不行,”陆恒川说道:“他兄弟行凶杀人的时候,跟我们赶到上头的时间是非常接近的,拍上也不能说明什么。”
“我精神头好像是好点了,”我勉强支撑着坐起来:“我得弄清楚,大先生这一阵的失踪,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还有好些事情,想问问大先生,死鱼眼郭洋,你们给我想想法子,我想招魂来亲自问问大先生。”
“你这个身板,还想招魂?”郭洋叹为观止的盯着我:“你是不是活腻歪了?”
“少废话,这里面肯定有什么关键,我得把关键给找出来。”我喘了口气,等着脑袋上的剧痛慢慢缓解下去:“我还得弄清楚,我兄弟为什么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