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图门的只怕丢人,不怕死人。
领头的沉着脸,他那鹰钩鼻子让他整个人看上去特别阴狠。
周围献图门的一看掌门的这个表情,就知道事情一定没有什么转机,一个个跟整齐划一的把右手按在了肋骨下。
这个姿势,他们是要一起发射了。
上次那一个机器,就搞得跟下雨似得,这会儿万箭齐发,一个弄不好,就真得玩儿成草船借箭了。
“咻”,这会儿一个东西冲着我丢了过来,我没回头,手高过肩膀,就稳稳的接住了。
是死鱼眼把我丢在前面的桃花伞给扔过来了。
盯着我这个身手,献图门的掌门没掩饰住眼睛里的欣赏。
大先生在一边叹了口气:“怕疼是怕疼,到底还得疼。”
我知道,他是打算在我被针扎成刺猬,没法反抗的时候,再过来“住新家”——他当然也是不愿意新家千疮百孔,但是他没办法。
反正身体复原的很快,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老茂一面对着小茂心疼,一面看向了我,特别解恨。
“沙沙……”踩着满地的棺材蠕,有个人走到了我左边,也默默的拉开了阵势。
不用看,也知道,能发出这么凌厉的杀气的,在场的只有小白一个。
我回头看了雷娇娇一眼,只见雷娇娇腿上,整整齐齐的涂着大先生的血——小白给抹好了才过来的。
这就叫铁汉柔情吧?
而一见了小白,献图门的异口同声,又是一起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们干啥事儿都很齐整嘛。
其中有个人没忍住,低声问:“这,也是咱们门下的?”
小白跟献图门的,几乎是同一个“人种”,从身材到长相,你说他们不是一家子出来的,都没人信。
献图门的掌门人显然也有点吃惊,但他们确实都不认识小白,于是献图门的掌门人先问了小白一句来历想着探探路,可惜小白根本没搭理他们。
甚至还看向了我,用一种询问的目光,意思是不想磨叽,能不能动手了?
小白跟献图门的肯定是有关系,只是不知道是个什么关系——毕竟银牙已经坐上了干爹的大巴,剩下没知道秘密的了。
但能不让他们自相残杀,就别让他们自相残杀了吧?虽然我现在已经荤素不忌,再也没想过做好人,但小白毕竟现在是自己人,我不想让他以后后悔。
于是我一把将小白给拉了过来,沉声说道:“你的任务,是看好了我后面。”
小白不明所以,但马上反应过来,我可能是让他盯着大先生,为着我这种出离的信任,他竟然还有点微微得意,立刻转了身,盯紧了大先生。
而献图门的一看小白被我遮住了,也就没了误伤自己人的忌讳,只听“咔”的一声,他们的针上了膛。
我没撑桃花伞,而是凝气上足,一脚把地上一片棺材蠕都给挑了起来,棺材蠕一下子跟下雪一样飘到了半空——这是逆着的雪。
献图门的没成想我会忽然踢虫子,还以为是想着用虫子挡针,可接着我“啪”的一下就把桃花伞给撑开,对着那飘到半空的棺材蠕就下了力气。
“嘭!”
我的力道透过伞弹出去,带起了一股子风,一下扑在了那些白茫茫的棺材蠕上,棺材蠕像是暴风雪,对着献图门的人就扑过去了。
棺材蠕是很怕高,所以凌空而起之后特别慌乱。
尤其是落在了人脸上的时候,它们跟疯了一样开始瞎抓乱挠,献图门怎么也没想到我能有这个能耐,被“暴风雪”扑了一身之后,立刻惨叫了起来。
不比刚才的小茂好。
这个剧烈的啮咬让他们跟疯了一样在自己身上乱抓乱挠,有的则手舞足蹈,想把这些棺材蠕给甩下去。
可棺材蠕本来就怕高,刚才又受到了惊吓,更是死咬住不松口。
有的人站不住,直接就倒在了地上,被地上的棺材蠕一下就给包围住了。
像是……活了的雪堆,把他们掩盖在一片白色之下,开始“雪堆”是个隆起,但很快,隆起就消失了。
埋在“雪堆”底下的人,就再也不会出现了。
这可以算得上损兵折将,伤亡惨重,献图门的领头人和一些身手比较好的倒是躲过去了,见状更是恼羞成怒,不等领头的发话,只听“嗖”的一声,那些针就跟下雨似得直往下落。
我把小白的脑袋一按,撑起伞就躲在了伞后头,听得出来头顶上“嚓嚓”的声音就过去了,而撞到了伞面上的,发出“铮铮”几声,特别清脆的金石之声,就落在了地上。
这个力道,撞在伞上都这么脆,扎在人身上,还特么的不得入骨三分。
地上还是禁不住的颤,小白没忍住,担心的看了看雷娇娇,就说道:“你说,这到底是不是地震?”
我压低了声音:“我特么哪儿知道,多活一秒算一秒吧!”
这个时候,那针的声音平息了下来,他们该“重装弹药”了,趁着这个机会,我把伞留下:“躲好了!”
没等小白回答,我已经奔着那帮献图门的给冲过去了。
有几个反应快的要对着我举起针筒,我手快,估计他们还没看清楚我是怎么出手的,这鲁班尺一扫,只听“铿”的一声,他们手里的针筒就被我利落的一劈为二,细针哗啦啦掉了一地,很快被棺材蠕给吞噬了。
他们就算早把生死置之度外,看着眼前的景象,也没控制住,一脸畏惧。
不光是对我的畏惧,还有对棺材蠕的畏惧,有人自言自语:“连针都……”
是说我连针都能劈破,还是棺材蠕连针都能吃?
其实我表面上装的利落,肋骨和后脑勺还有脚上的伤,疼的让我对眼前的景象一阵一阵的断线——行气的时候倒是还好,一旦行气稍微弱下来,那痛感就跟海啸一样,让人呼吸都不稳当。
之所以能支撑我挺到了现在,是因为这里的血腥气——三脚鸟最喜欢的血腥气。
“怎么样,你们打不过我。”我盯着献图门领头的:“决定好了吗?要不要死在这里?”
如果能有更多的血腥气……我会更痛快。
但我还有没被三脚鸟吞噬的理智,能不杀人,就不杀人。
“你以为,他为什么会给你们选择?”这会儿老茂咬着牙,大声说道:“你看他身上的伤,他本来也坚持不住了!就打算吓唬吓唬你们,掌门人,可就剩下这么最后一哆嗦了!你是怕他,服了他,还是一鼓作气,把他现在撑出来的架子给推倒了?”
这话说得,还你娘“架子”,老子不是纸糊的。
献图门的一方面确实没在一个人身上吃过这么大的亏,不甘心,一方面,也看的出来,哪个普通人受了我这种伤,不是纸糊,也跟纸糊的没两样了。
就看他是走稳路认输,还是想撞运气继续进攻了。
人生每一个选择,都是在赌。
“你看那些黑先生,”老茂继续喊道:“李千树最重视自己的人,你对着他们下手,他们就是李千树的软肋!”
一边喊,老茂一边簌簌发抖。
是啊,我要是不死,这次他就会死。
他何尝不知道,自己也在赌?
可他已经回不了头了,他可能有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是这么倒霉?明明是胜券在握的事情,却总是输一个一败涂地。
我都有点替他悲哀了。
没什么时间留给他,他心一横,厉声说道:“祖师爷保佑,我就赌你已经撑不住了,对着李千树和他手下剩的人,上!”
剩下的献图门的一拥而上,场面悲壮。
祖师爷……你们祖师爷带着个秦舞阳去行刺,不就赌输了嘛。
干这一行的,输,就等于死。
“可惜,”我摇摇头:“你运气不好。”
我不是普通人。
鲁班尺“嗡”的响了一声,没等那些针对着我射出来,针筒就全落在了地上。
跟针筒一起落在地上的,还有手。
落在地上的时候,那些手指头还在动——像是要做出扣动机关的动作。
那些手和针筒,也跟沉入沼泽一样,被白色的棺材蠕包围,不见了。
血……温暖甜蜜的气息扑了我满身满脸,我在献图门掌门人的眼睛里,看到我浑身赤红,一双血污下的眼睛却灼灼发亮。
确实,是个混世魔王。
这个时候,惨叫才跟慢动作回放一样在我耳朵旁边响起来——鲁班尺锋锐,斩下某个部位的时候,人是绝对觉不出疼来的,他们感觉到的,只有凉——刺骨头的凉。
不够……那种深沉的欲望比疼痛更彻底的侵蚀着我,我还想杀……
献图门的掌门人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我没给他说出去的机会。
一股子血对着我喷涌出来,像是在我身上织出了一身华服。
他缓缓的往后倒,也变成了一个被白色覆盖的雪堆,接着消失了。
我突然发现,棺材蠕其实也有好的一面——用来毁尸灭迹,比什么都方便。
剩下的献图门的已经杀红了眼,他们知道事情已经没法改变了。
鲁班尺锋锐的横扫过去,顺滑的切割开了无数很柔软的部位,如同砍瓜切菜,势如破竹。
谁也挡不住我,谁也挡不住。
我从来没有杀过这么多人。
银牙是一个开端,很多事情,有了开端之后,就容易多了。
我现在杀的,连负罪感都没有了。
人临死时候的视线很有意思,一瞬间的畏惧之后,立刻变成说不出的涣散。
不知道过来多长时间,一只手忽然按在了我的肩膀上,我已经杀红了眼,一把抓住那只手,就要把那个人给翻过来,可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野猪,他们都死了,你不用杀了。”
我这才反应过来,眼前一片红茫茫的血雾才微微散开来。
映入眼帘的,是陆恒川的一双死鱼眼,和数不清的残肢断臂。
但残肢断臂也只能在地上出现一瞬。
什么都没了——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只留下浓的化不开的血腥气。
等反应过来,手像是脱了力,脚上的剧痛一下就把我弄清醒了,我没忍住,蹲在了地上。
可就算棺材蠕,一遇上了我,也跟遇上了洪水猛兽一样,四散奔逃。
我能把这里给清场——脸特么棺材蠕都怕我。
抬起眼帘,眯着眼睛看眼前的人。
那些黑先生虽然是在急着找镇灵石,好用方术逃出生天,可他们眼角的余光,也看到了这里发生的一切。
他们在怕。
是啊,只作为一个魁首,手底下的人不怕你,你怎么管他们?就在不久的刚才,他们还要为了老魁首跟我反叛。
但是现在,就算借给他们几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再对我有异心。
他们明白,反叛,会比顺从死得快。
被人畏惧,是好是不好?
不管了,反正我也没什么可以选择的余地。
目光不受控制的,又扫到了芜菁身上。
“我兄弟”的手,死死的护着芜菁,而芜菁一双美极了的眼睛,一直是盯在我身上的。
只有她看我,不是在怕,而是在心疼。
我有什么好心疼的呢?我又不是被打哭了的孩子。
为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我?
不仅是心疼,还有一种说不出的陌生,跟她在看那个“跟我走吧”的李千树的眼神,截然不同。
我们都变了。
自嘲的勾起了嘴角,忽然又听到了一阵簌簌的响,一回头,是老茂。
老茂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想离着我更远一些,而他身后,是遍体鳞伤,奄奄一息的小茂。
就算这个时候,他还是有心思护着小茂,我还真是看错他了,想不到,对他来说,世上还有比自己利益更重要的东西。
我要是小茂,一定很荣幸。
“你杀了我吧!”老茂看到了我脸上含义不明的笑容,身子猛地就激灵了一下,虽然是在怕,可他还是梗着脖子说道:“反正,反正不是你是就是我活,我打不过你,我也认命!”
“老茂。”我盯着他:“你上次说,你时间不多了,是什么意思?”
老茂怎么也没想到我能问出这样的问题,显然是犹豫了一下,但是他也明白,现在眼瞅着命都没有了,说出什么来,也不会有什么损失,这才大声说道:“我得癌症了,晚期,怎么地?”
跟我猜的一样。
老茂自己就是相面出身的,一定是想了什么方法,把露出病气的部位给遮挡住了。
人不能给自己算卦,看来不光陆恒川,他也犯了这个忌讳。
我忽然想起了一句话——淹死的,都是会水的。
“你得了癌症晚期,才想着死之前不留遗憾,来投靠大先生?”陆恒川盯着他:“就算得偿心愿,又有什么意义?”
“我不是为了我自己!”老茂忽然很激动的说道:“我要给我孙子留下点什么!”
竟然,是为了小茂?想也知道,大先生很擅长洞察人心,以这个为切入点,引诱了老茂吧?
“其实,做小辈的不一定非得从上一辈手里继承什么。”我说道:“可你们不明白,但凡自己喜欢的东西,就要硬塞给他们,不管他们拿不拿得住。”
你们愿意给,他们会愿意要吗?就算你以为你付出了一切,到头来你感动的,只有自己。
这话,其实是我一直很想跟济爷说的。
只是不知道,济爷还听不听得到。
“你懂什么!”老茂执迷不悟:“你没有我这种长辈,你知道什么?”
你又知道什么?
我站了起来。
老茂已经见识到了我杀人的手法,浑身像是在筛糠,但半闭上了眼睛,像是想以最有尊严的姿态辞世。
可我没冲他过去。
陆恒川拉住我:“你要留下他,肯定是个后患。”
“我知道,”我答道:“可我已经答应过别人,把老茂的命留给她了。”
陆恒川这才想起来,被老茂害死在阴沉木衣柜里面的女鬼,这才缓缓的松开手。
老茂发觉我没有要杀他的意思,眨巴了半天眼睛,险些一屁股坐在棺材蠕上,但他还是马上支撑起来,不可思议的盯着我。
“现在所有捣乱的都清了,”我则盯着偃旗息鼓,一脸疲态的大先生:“咱们的账,现在开始算,你看行不行?”
也不知道他手里的返魂香,灭了没有。
“好,”他抬起头来,笑眯眯的望着我:“只是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我一皱眉头,这话没头没脑的,是什么意思?
还没等我问出来,大先生身形一晃,忽然就给不见了。
我几乎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不见,他能怎么不见?
“机关!”这时,顾瘸子的声音猛地响了起来:“那边有个机关!李千树,追,追上去!他给自己留了后路,要跑!”
他妈的,跑跑跑,你他妈有完没完!
一股子怒火就钻上了心头,我刚想追上去,忽然眼前“咚”的一声,在震颤里就开出来了一个大洞。
在场的人都给愣了,视线全集中到了那个洞上。
在大块大块的石头茬子和尘土里,一个又高又壮的人一边用手划拉着驱散烟雾,一边钻了进来:“大兄弟,你没事吧?”
马三斗?
马三斗从外面开了洞,显然是得到了消息,想来救我的,之前那个地震似得声音,显然是他发出来的。
可洞口坍塌下来的砖石瓦砾,正把大先生逃走的洞口给堵上了。
你娘……我咬住了牙,立马用鲁班尺在地上写了个字。
“你要给自己测字?”
陆恒川一看就要拉住我,厉声说道:“你他妈的疯了!”
“让开!”字我已经写完了:“这次,他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