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落等伯文回应, 她对伯文很有信心。
她这个师哥,素日里虽对她忽冷忽热, 让她琢磨不透,但仔细缕缕,凡她开口的请求, 他都是毫不犹豫地应承下来。
只是今天,这都过去一炷香了,他却没有回答, 显然不如平日里干脆。
梨落再度开口:“救人积德之事,师哥也不愿破例?”
伯文仍是不答。最可恨的伯弈似也不急,他就这么静静地站在伯文身边,也不知在考量什么。
以无忧的急性子, 忍不住讥讽道:“什么无欲无求、慈悲为怀的仙者, 都是些见死不救、冷酷无情之徒, 与那些妖魔又有什么分别。”
梨落蹙眉, 伯文却被无忧直白的话逗乐了。
伯文笑看无忧道:“丫头, 我旁边的这小子、你身边的美女子也是仙者,你这一棍下来可是打了许多人哦。”
对伯文的打趣, 无忧不屑地撇开头。
少时, 伯文收敛笑意,问梨落道:“师妹,你为救他们才记起我。但我不救他们,你可又会恨我?”
梨落因他眼里难得的认真有了短暂的怔愣。
梨落专注地看着伯文,想要看透他此时的心思、看透他的为难。她实在有些不懂,他是能够安排命运之人,对他来说,改写无辜者的命局又有什么为难,又能有什么为难?
是了,或许他仍在担心仕途。他担心落人口实,说他徇私擅改命数,影响他的声誉。想不到,这许多年了,他仍是如此的自私。不愿留在宗门,执意到仙庭为官,想来,宗门之事他就没有为师父分担多少。在则,师弟出了事儿,他当时的态度和所为也着实让人心寒。
如此一想,梨落对伯文的心越发淡了,她决然地回道:“师哥若真见死不救,我会愧、会痛,必然也会恨。”
伯文轻咳一声,微微垂首,掩去面上的尴尬:“明知道师妹将有的态度,但真的听师妹亲口说出,心里还是难受。”
梨落咬唇,她方才的回答虽然强硬,但大多也是气话。
伯文又问伯弈道:“师弟,那你的态度呢?”
伯弈不紧不慢地道:“十万人的性命,师哥绝不会坐视。”
伯文叹了口气,他将手放在伯弈肩上,笑容温润动人:“交心甚少,却能懂得,甚为可贵。”
梨落知道她误会了伯文,过意不去,急忙忙要开口致歉。
伯文摆手截下话道:“人死三日就再无生还可能,你们来寻我已费去一日,若要改写十万人的命薄,最快也得一个日夜。所以,真想救人,就得赶紧实施。”
伯文说到救人,三人都安静了下来,仔细聆听着他接下来的话。伯文继续道:“我得寻一个可靠的地方。早前我曾说过,司命府妖魔鬼怪蛰伏,他们时刻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但是,府中仍有一处安全的所在。”
伯文微顿,又道:“师公崇恩圣帝曾于仙庭设下六十四处缥缈台,缥缈台可生成虚假之象,乃是仙庭防御外敌的隐蔽机关,仙界里知者渺渺。”
伯弈悟道:“师兄突然提起缥缈台,莫非司命府里就有一处?”
伯文颌首:“有,就在你我脚踏的这方圆一里的芍林之下。”
伯文柔和的目光巡过三人:“一会儿,伯弈与我到林下的缥缈台,助我改写命书。师妹与丫头负责把守林地,想方设法务必阻止妖魔靠近入林。若是在林外,妖魔们看到的仍会是我酣睡的影像。只有入了林,才会破掉虚像,看到实景。所以,救人的事能不能成,还得仰仗师妹与丫头。”
梨落笑容柔美:“师哥放心好了,师妹必定竭尽全力。”说着,她摇身一变,变作已死的黄衫仙娥。
无忧一看,也有样学样,赶紧变出个绝色的仙娥来。
无忧得意地冲伯弈扬了扬头,正觉佩服自己的机智,伯弈却展颜道:“司命府中的仙娥仙婢皆有来头,彼此间不会陌生。冥女这会儿变个面生的人出来,定会招人怀疑。”
无忧委屈道:“但我并不认识这府中的仙娥仙婢啊?不认识还怎么变啊?”
伯弈笑道:“谁说一定要变人?”
无忧不解道:“不变人,哪要变什么啊?”
伯弈看她气鼓鼓的很是可爱,忍不住继续逗弄她道:“不变人就变物。那死去的仙娥,衣衫边角上沾着泥土,芍林里又放着一只盛了甘泉雨露的木桶与瓢葫芦。若没推想错,师姐变成的仙娥原是府里养花人。冥女要变就变那瓢葫芦吧!”
伯文拔高声量附和道:“正如师弟所料,那仙娥本是林中仙,专司仙界花木,常驻司命府中。丫头变瓢葫芦这主意我看也不错。丫头对仙界的规矩太不熟悉,若变成活人易出破绽,变个死物来关键时刻策应师妹,倒是妥当。”
无忧不悦地叫出声:“不成不成,为何她可以变林中仙,却让我变个死物,分明就是你们偏心。”
伯弈捉狭地道:“冥女不乐意?”
无忧想都未想:“自然不乐意,当然不乐意!”
“好。时间紧促,为了救人的大计,就只能请冥女变那只木桶了。”伯弈一本正经地指向木桶。
木桶?无忧一脸嫌弃,她的目光在木桶和瓢葫芦上打转。
伯弈不会再给她开口拒绝的机会,他接着道:“只是啊,那木桶能盛下的可不仅有甘泉雨露,说不得养花人还得弄些粪肥来呢。”
伯弈话音落下,梨落掩口轻笑,霎时间,一股白烟飘过,无忧不见了影儿,地上多出一只胖瓢葫芦。对无忧来说,那瓢葫芦好歹是玉做的,比那要装粪肥的大木桶可精致了不少。
只听胖瓢葫芦道:“哼,本冥女正是以大局为重,才不与你等斤斤计较。”
伯文、伯弈同时向瓢葫芦打鞠道:“是,冥女高义!”
三个对时后,芍林缥缈台。
命薄堆成了小山,伯文在小山旁设了一张案台,案上排着两排蓝色的册子。
伯弈坐在矮榻上,修长白皙的手,左手压着命薄,右手执拿玉笔,只见他妙笔如飞、圈点批改一气呵成,一册改完又速换下册,一排改完再速推上排。
而伯弈就负责在一旁添墨及迅速地收换命薄。
伯弈暗暗计数,三万人。但很快,他就发现,那伯文下笔的速度在减慢。
伯弈不禁留心观察,猛然发现,伯文那一头墨黑的长发不知几时添了些许银白,甚是刺眼。而他吹弹即破若女儿般的光洁玉肤竟觉白得透明
伯弈惊问伯文道:“师兄,你气色不好,可是身体抱恙?”
伯文笑着摇摇头,手下动作不停。伯弈收回心思,暗道,必定是他睡了许久,泄了仙气。待救人之事一完,渡些仙气给他固原便是。
如此,又过了三个对时,伯弈计数到了五万三千人。
欣喜的伯弈再度抬头,想要与伯文说说话。
但伯弈的笑容很快就僵住了。因为,眼前,伯文的模样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他还是那个风华绝艳的仙界第一美男子吗?他的红润唇褪去了颜色,远远看来与白透的肌肤融为了一体。他那漂亮的黑发白去了一半,执笔的手生出了皱褶。最可怕的是,他下笔一向有力而稳健,但此时,他的手却在颤抖。
伯弈猛扑上去,一把抓住了伯文执笔的手,这素来温和好看的手这会儿冰凉得没有一点温度。
伯弈阻止伯文书写,伯文尝试甩开他,但是,力量却较往日柔弱了不少。
伯文甩不开伯弈,伯弈已然猜到了什么,他着急地问:“师兄,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不但是仙力在消失,连生命的迹象也在减弱?”
伯文抬起了头,黑沉沉的眸子带着些悲凉:“你已经猜到了不是吗,明知道的答案又为何非要问呢?”
伯弈心里一阵揪紧,他现在才彻底懂了,伯文的犹豫和矛盾。他一直以为伯文是个善良却又私心极重的人,这样的人不会有大爱,不会论大道。
他还记得,从无根之地出来,他去仙界伏法。那些日子,他受了很多的活罪,他体谅没有站出来帮他说话,他也知道伯文花了些功夫救他。
可是,知道是一回事、体谅是一回事,猜疑却很难在产生隔阂后根除。
伯弈万万没料到,伯文会为救那些陌生人而放弃自己的一切。至到这一刻,伯弈发现自己错了,他错看了伯文。
伯弈抓着伯文的手不放,他震声说道:“若救人要付出这样大的代价,我们就另谋他策吧!”
伯文虚弱地笑了,绝美的脸竟有些别样的凄美:“他策?师弟以为,短短一天的时间,还能有什么他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