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萧慎语仿照那日滴汗入眼的法子,连续月余都在草原上不断探寻着。随着天气渐寒,蛮族士兵却像是冬眠动物一般,在地面上寻不到一丝踪迹。
北境军在边境线上忙活着,玄都也是暗潮汹涌。
萧烨坐在龙椅之上扶额长叹,眼前奏折堆积如山,讲的多是这季金秋粮食收成不行,百姓多对苛重的赋税叫苦连天。“诸位爱卿,可对这粮食之难有何办法?”,他扫视着群臣,希望能得到些有用的意见。
一位文官从队列里站了出来,躬身说道:“还望皇上轻赋税,减轻百姓的负担。”
萧烨一拍龙椅,横眉冷对,将眼前奏折一把推倒至殿前。“轻赋税这四个字还需要你说!朕这个皇帝让给你来做都行!”,他双手又重重一拍身前红木长桌,“镇北军如今正在北境对抗蛮族,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你们也明白,但如今粮草紧张,你们有何想法?”
那位纨绔皇叔此时站了出来,一拱手道:“不如将镇北军唤回,可解一时之急。”
萧烨撩起衣袍从皇位上走了下来,眼间青筋暴起,手指颤抖不止,直指着皇叔的脸,“你让我唤回镇北军?岂不是让朕弃北境人民安危于不顾?好你个萧斐!竟进此等佞言!你当我不知你们多有囤积余粮吗!为何不捐献出来?”
萧斐却是不慌不忙微微一笑又说:“陛下有所不知,臣听闻前方斥候传报,蛮族大军已经隐匿无踪。想必他们的粮草也早已禁不起消耗。毕竟前些年遭逢大劫,近年匆忙起兵,休养生息还未完足,如何能长战呢?此番蛮族威胁定然不大,留部分守军防御即可。”
萧烨的手又收回了衣袖中,眉头轻皱,“此话当真?”
“臣自然不敢期满皇上。”萧斐挺直腰板一副自信的样子,“皇上且发令唤回镇北军即可。”
萧烨缓步走回皇位之上,一撩衣袍缓缓坐下,面上神情再度缓和,“那便这样,且待我拟好圣旨,快马加急,务必让萧将军迅速领兵回返!”他又看了一眼殿上唯唯诺诺的文臣武将,气不打一处来。“退朝!”
再回看北境这头,萧慎语领着数名斥候连续月余在草原间搜索,原是不见踪迹的北境蛮族,近日里忽地活跃起来。以滴汗入眼的法子迅速发现了几处散落在各处的小营地,每座营地里仅有少少十人左右,更有五六人的。看起来更像是普通人家,而非军旅营地。
每次萧慎语等斥候一行潜入后,为了生擒俘虏难免闹出一些动静,那些蛮族闻得声响跑的跑,被抓的尽皆服毒而死,对于这次扰边的幕后主使,萧慎语依旧是一头雾水。
看着斥候队脸上疲惫的神色,萧慎语也十分心疼,这番折腾下去恐怕还没探出情报,身子先给累垮了。“我们先回营,再作打算!”
听得此言斥候们眼神又恢复了光彩,松了一口气。
萧慎语一行人回到镇北军营刚歇息了片刻,军营外便传来了急促马蹄。只见一名士兵身着轻甲,手头举着一道令旨,一手紧勒住马匹缰绳冲进军营。只听他高呼道:“镇国将军萧慎语接旨!”其声嘹亮在军营里回荡不止。
萧慎语从营帐里赶了出来,跪地接旨,“臣萧慎语在!”
那名士兵翻身下马,打开令旨朗念道:“镇国将军萧慎语,平北有功,今天意渐寒,蛮族亦有退兵之像,速领镇北军回返,留下部分驻军即可!钦此!”
萧慎语抬起头来,疑惑地问道:“皇上当真要我退兵?”
那名士兵收起令旨,解释起来,“萧将军,非是皇上不支持你平北,只是今年秋季收成太差,玄都已经乱成了一团,实在拨不出粮草再支援镇北军了!”
“再过几日,我这番调查已经有了眉目,再多宽限我几日!”萧慎语的言语变得激动起来,“此次蛮族扰边另有隐情,还请转告皇上让我探明!”
那名士兵皱起眉头,“萧将军你可别再为难我了!我只是传旨如何能替皇上做决定,这圣旨你不接也得接。”
萧慎语皱起眉头,伸手接旨,却是不再言语。
传旨动静之大引来了军营里的士兵前来围观,那几名斥候也赶了过来,时间不差分毫正听到了二人全部对话。几人走过来,一人领头开口问道:“萧将军,难道我们这么几十日的辛苦便这么作罢了吗?”
萧慎语站起身来,将圣旨收起握在手中,“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这次蛮族诡异,定要弄个明白!”他回头看了眼满面风尘的斥候们,“你们也不必再跟着我探查了,待我探明其阴谋,我们一同回返玄都!”说着将圣旨往天上一抛,踏着急促的脚步又往城墙那头奔去了,只留下一声,“收好圣旨待我回来!”
萧烨这边为了粮食的事已经忙得焦头烂额,外头又有着急促的脚步传来,一名风尘仆仆的士兵冲进了御书房,冒着杀头的危险,跪地迅速地说道:“回皇上,萧将军拒不回返!”
本在批阅奏折的萧烨,手头握着的笔杆应声折断。“萧慎语好大的胆子!做了镇国将军朕的皇旨便不再作数了吗!都什么时候了还要逞英雄!”随后又坐了起来,思虑片刻问道:“萧将军,可有说明隐情?”
那士兵听了一怔,低下头道:“没有!”
萧烨起身一拍桌案,“给我再拟令旨!发到他回来为止!”
北境的风吹得人汗毛直立,不论穿着如何厚实的衣物,它们总能找到角度钻进衣角。萧慎语为了减轻体能消耗,身着薄衣便在草原上疾驰了起来,短短两个日夜,便已连寻到三座蛮族营帐。情况与之前分毫不差,若是准备生擒逼问,便被其服毒自尽。营帐处也未寻得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距离皇旨到达军营已经过了半月有余,萧烨连发六道令旨,萧慎语却丝毫不加理会,只是自顾地寻着线索。这天日头初显,萧慎语又寻到了一座蛮族营帐,轻身细步缓缓靠近营帐。
巡逻守卫刚刚换班,独自一人进了营帐躺下欲睡。萧慎语早在一旁暗处等候已久,见着机会迅速踏出,不做多余动作,气运双指,用力点在那名守卫下颚之处。那名守卫陡然下颚受力,还未反应过来,只见一只手直往嘴中齿后毒囊处掏去。说时迟那时快,萧慎语掏出毒囊在手中轻轻捏碎。另一只手掐着守卫的脖子问道:“你们的幕后主使到底是谁!”
那名守卫被掐得脸色惨白几欲死去,拼尽全力用着最后的气力吐出几个字,“我说!我全都说!”
萧慎语已经,此人说的居然是汉文!他松开了手,那名守卫落在地上,趴着干呕了许久。“幕后主使正是萧……”话语还未说完,营外突然射出一支暗箭,穿过那名守卫的喉间,瞬息间便已气息全无。
萧慎语提着他的衣襟看清了那伤口处黑气四散开来,显然是箭尖涂有剧毒。放下了那人尸体便赶了出去。谁知一出营帐,此地已然再无任何一人,没有留下一丝痕迹。他又钻进营帐提起守卫的尸体反复打量,发现面部轮廓处有着一丝诡异,伸手探去,竟从面上取下一张人皮面具!面具之下赫然便是汉人模样!他倒吸一口凉气,抱起这名守卫的尸体便往镇北军营赶去。
待得萧慎语赶回,萧烨的第七道令旨已然到了。还未等那名士兵宣读旨意,萧慎语扛着那名守卫的尸体挂在马背上,翻身上马,大喝一声:“臣萧慎语接旨!”
他御马速度飞快迅速奔出了大营,只留下一声吩咐,“周旋,带领镇北军整备后迅速跟上!我先回玄都复命!”
萧慎语快马加鞭,三日三夜不眠不休赶到了玄都城外。意料之外的是早有人在城外迎接。
萧斐带着数十骑兵在北城门外列阵排开,见着萧慎语马踏疾风的样子,赶忙高声迎道:“恭迎萧将军回城!”
萧慎语眉头一皱,问道:“末将回京复命,何须皇叔这般远迎?”
萧斐笑着回道:“镇国大将军,自然需要这般阵仗!”,旋即拍了拍手,后头骑兵围了上来,“还请萧将军卸甲下马!”
“我若是不呢?”萧慎语突觉事情不妙,一手按剑随时准备应战。
“萧将军若是不肯,那便只能来硬的了!”萧斐乘着马匹缓缓后退,后头迎上的骑兵将他的身形吞没。
萧慎语按剑不动,厉声喝道:“镇国将军回京复命,尔等安敢阻拦!”
数十骑兵并未理会,自顾围上前来,将萧慎语重重包围。萧慎语环视一周,细细打量了一番,此等骑兵乃是玄都最强的重甲骑兵。骑士坐于马匹之上,周身覆盖着玄铁制成的盔甲,寻常利器难侵。马身亦是如此,盔甲全面覆盖直至马蹄,没有一丝一毫的空隙。缺点便是机动性较低,只适合攻城拔寨。
萧慎语暗道不妙,手握缰绳在马腹间狠狠一夹,马头一仰发出长长嘶鸣,随着缰绳走向,马匹回身准备从后方突围。待得回身却见数名重骑兵围上,各个挥舞坚枪利剑向萧慎语靠来。四周已然无路可退。萧慎语拔出战剑反手紧握,速度不减冲向骑兵。
骑兵见了,丝毫不惧,铁蹄重踏围将上来。只见一片黑甲成围,逐渐收缩,里头一点赤红奔袭欲出。萧慎语长喝一声,一手按着马背,直身立起。脚步轻踏马头,运气轻身,腾空跃起。疯马早已收势不住,在重围中直撞上去,随着一片鲜血飞溅,后头紧紧包围的重骑兵应声倒地。萧慎语抓着那名守卫尸体从后方突出重围,随后紧急转身便朝城门奔去。
走得近了,才发现城门紧锁。城墙上数十名弓手弯弓搭箭,随时准备放箭。
萧慎语又是一声大喝,“我乃镇国将军萧慎语,回京复命,谁敢拦我!”
城头弓手却是丝毫不予理会,支支利箭迅速脱手而出,顿时成雨。萧慎语将手头战剑随腕翻转,在身前形成一道屏障,身前箭雨竟支支被其斩落。断箭残枝撒了一地,连箭头也无一完好。他再度提起轻身,在城墙上借力一跃,脚踏城墙砖瓦错落之处,乘势而上。其身轻如燕之姿,令人见了都不禁夸口赞叹。
迅速到得城墙之上,却见城头已再无一人。正当心中迟疑,身后又再度响起了破空之声,转身回望,竟又是丛丛箭雨朝城头飞来。仔细一看,城外草丛边早已埋伏了数百位弓手,只等他飞身上墙之时,万箭齐发!萧慎语再度回身以战剑形成防御之势,箭支再次个个落下无一例外。
只听噗呲一声,是利器穿过血肉的声音。萧慎语低头一看,腹间亮银铠甲被生生洞穿,其间插的,正是一杆银枪。鲜血点滴落下,饶是他这般英雄人物,也不敌利器穿肠而过。他瞪大了眼睛,口中鲜血直吐不停,瞬间脚下成了一滩血泊,他失去力气跪倒在城头。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只听到一个人声,“罪将萧慎语,勾结蛮族意图叛乱,拥兵自重。我!皇叔萧斐,先斩后奏!”
咚咚!随着刀光一闪,一颗头颅在地上翻滚几周后缓缓停下。那颗头颅发髻已乱,长发四散,似不瞑目地盯着前方,双眼胀得通红,牙关紧咬,脸上青筋暴起。
待得镇北军回返玄都,只看到一颗头颅在北城门上高高的悬着,随着萧瑟的秋风不断摇曳,经过数日,那颗头颅上依旧有着鲜血滴滴,似是滴之不尽。
玄京历175年秋,镇北军平北回返,三十万人去,三十万人……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