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每一个曾在军团受训的帝国士兵来说,纪律、队列、阵型是我们镌刻在骨头上的东西。
我们不比精灵要来得敏捷,也不如矮人和兽人那般强壮,更没有法师和亡灵巫师那些神秘而强大的力量,我们只有站到一起,以百计以千计的普通人类士兵站到一起,组成更大,更具威力的集体,才能更有效地发挥我们种族的战争潜力。
即便仅剩十九人,我们也自发形成了前后队形,克拉克男爵高举着他的骑兵剑,领着我们七个持盾的步兵冲在前方,后面则是端着上弦强弩的弩手们,他们一路不停地向兽人射击着,箭矢划破空气在那如山,如海的人潮里溅起一朵朵血花。
前锋步兵已经贴近了这些肮脏的奴隶,脚气、狐臭、头油味,各种各样奇怪的体味混合在一起中人欲呕,但我们一群求死的人,哪还顾得上他们身上的臭味。
“突击!打开通道!沃尔夫!”克拉克高呼着恶狼公国的战号,挥剑砍倒了他眼前最近的一个兽人,我立即持盾越过他冲向兽人密集的人群中用盾牌将最近的兽人撞开,同时右手的钉头锤狠狠地挥击下去,打破了一个脑袋溅起的脑浆和血液还有别的其他什么恶臭的东西喷了我满头盔都是。
“沃尔夫!”我们都不约而同地随着克拉克高呼着战号,这是帝国军团凝聚士气的办法。在我身后的马克也立即越过我双手挺着钢枪捅向前方。更多战友也纷纷越过我们或举盾撞击,然后挥动武器杀向兽人,试图打开一条通往十字军方向的通路。
然而这些兽人又如何是吃素的,即便是最孱弱的兽人体质也要比我们这些普通人类要强那么一些,我们遭受的反击也甚是猛烈,我看到马克的钢枪因为太长的缘故,刺死了两个兽人后就被这些强壮的奴隶给死死的扯住了枪杆,也许他们缺乏武器,一百人也未必有一个人手上拿着铁家伙,但这群人的老拳真不是盖的,我一手持盾奋力地推搡着眼前的兽人,一手钉锤努力地举过头顶希望能给这些家伙来一下重击,只看到马克让两个膀大腰圆的兽人空着手抓着石头一顿老拳捶得胸甲砰砰直响,头盔也不知让给锤到哪去了。
对我们小队,也可能是整个步兵团硕果仅存的战友,我再加了把力气,用肩膀顶着盾牌发力将面前的敌人顶翻,钉锤胡乱挥舞着逼退想要欺近身的兽人,一个箭步把钉锤甩了一个弧线砸在了正围着马克乱揍的一个兽人肩膀上,打碎他的肩胛骨,再逼退另一个,我把盾牌塞给了马克。
“快拿着盾牌把他们推开!”我大喊着,他的鼻梁骨被砸断了,脸上都是血,说不出话来也没时间说话,只是接过我的盾牌双手举着盾就是一个飞撞撞开了正要向身边另一个战友挥起镰刀的兽人,然后我双手紧握着钉锤一个重击就砸在那兽人的头上。
太多了!这些兽人太多了!我们在人群里根本看不清十字军在哪,冲杀进人群里甚至还没两分钟我们就已经被汹涌的人潮淹没,只有持盾战友不断地举盾撞击,才给我腾出了那么一点儿挥舞武器的空间。
根本就不可能再找得到那群十字军,我们已经陷入重围,可能从跟着克拉克冲进这些兽人的战团开始,我们就已经注定活不过五分钟,太多了,真的太多了!我回头看到,克拉克还在我们身后试图为弩手打开通道,那些弩手已经把强弩给丢掉,拔出了腰间护身的短剑和战斧也向我们一样杀进了重围,大家根本就不是想传递消息,我们这些返回战场的士兵只是想早点结束,不再忍受生死之间的煎熬,只是想干干脆脆地战死,然后再也没有我们什么事,躺在地上做一具岁月静好的尸体。
我看到克拉克裸露的脖子上已经插着一把粗大的镰刀,兽人将那镰刀拔出来,他的血就像塔兰托市政广场的喷泉一样射得到处都是,但他还是单手挥舞着那把骑兵剑,想要把跟前拿着伐木斧的兽人划出一道致命的口子,可已经没机会了,他身后的镰刀再次挥了下去将他的脖子都砍了一半还多。
那个结块的长发扎在头顶的兽人用力按着他的肩膀将克拉克的脑袋撕扯下来,抓着他茂密的胡子高举着给四周的同伴看到,开心地笑着,我也看到了,克拉克男爵那张倒挂的脸上还带着解脱的笑意。
他终于是如愿以偿地战死了。
但我真的不想就这样死去,忽然我就后悔了,我想要回头,想要冲到海边去,划着小艇逃到船上,我想要在几个月后,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在完全属于我的人类同胞的城市里安安静静地掉下脑袋!然后被葬在城外的墓园里。
而不是四周的这些兽人!我知道今天这一切结束之后,我的,马克的,我们卫戍团所有七百多个战友的尸体,他们绝对不会浪费掉,我们会在今天晚上或者明天晚上还有后天晚上变成一块块,一串串烤肉让这些肮脏的奴隶吃进肚子里,再拉到这个我们完全陌生的荒原上!他们会把我们切碎了放在火上烤,就像是一个小时前那只独眼巨人的怒目引导着谢尔戈地狱里的怒火将我们军团的五百多个战友一个照面就烤得滋滋冒油一样。
“滋,滋,滋,滋,滋.............”脑子里充斥着这样的声音,我快要发疯了,我必须做一切能让自己活下去的事情。
我开口大吼:“十字军!向北!向北!和骑士汇合!”竭尽全力的吼叫让我的肺就好像一只破烂的风箱一样呼呼作响,但我还是声嘶力竭地喊着。
然后,在我们这个战场上偏僻的角落里仅剩的几个军团步兵,我们挥舞着钉锤、断矛、捡来的镰刀,用盾牌撞开靠近的兽人,一齐大声喊叫着:“十字军!向北!骑士团!”
我们甚至已经不再考虑几个人微弱的声音在这嘈杂挤着数千人的平原上能传开多远,也根本不管十字军能否听到了。我双手握着钉锤,疯狂地锤击着我所能看到的每一个兽人,一边兀自大喊着,直到一根水筒粗的木桩被拎着撞在我的胸口,我的胸甲在小树林刚复活的时候就丢掉了,这一下怕是直接把我的胸骨都要撞断,高呼的话语戛然而止,我被打得口喷鲜血,倒飞出去,直到战友用盾牌挡住我的去势将我拦下来,不然我觉得这一下能直接把我打进那些兽人堆里去,然后第一时间被一顿老拳和脚丫打死。
我无意义地呻吟着,痛感袭来我直想把全身都蜷缩起来抵御这股剧烈的伤痛。
我看不到马克,但他应该能看到我,只听到他沙哑着嗓子跟我说:“嘿嘿,索兰,咱小队咱百人队的老哥们今儿可全都交待在这了,我老哥俩是最后二位了,墓志铭是你写还是我写,趁还有时间我们商量商量该写些啥看起来nb一些。”
我想跟他说些什么,想告诉他,不要再说这些让人发疯的废话。想要哀求他,能不能给我来一下痛快的,我不想让那些赤手空拳的兽人活活捶死。
但我什么都说不出来,疼痛只让我喷出了一口血,也许是艾尔拉斯知道我一个小时前死得太快还没来得及熟悉死亡是个什么感觉,所以又赶紧安排我再体验了一次,这次我要承受足够多的痛苦才能慢慢死去。
但这是神的安排么?
然后我听到了十字军们的战号,就好像帝国军团向来看不起这些由神官兼职的半吊子战士,认为他们向来自由散漫无组织无纪律。他们的战号也是五花八门各喊各的,在注重整齐划一令行禁止的的帝国军团里他们就像是一个笑话,整天只会叨逼着圣战叨逼着杀死无信者叨逼着要让全亚山都改信艾尔拉斯,但不可否认,这些十字军的个人能力真是一个能打我们这些普通士兵十个。
散发着艾尔拉斯刺目光辉的十字剑一个横斩扫倒了一片兽人,给我们这几个深陷重围的倒霉蛋带来了生的希望。
“艾尔拉斯啊!孩子们,你们都经历了什么?!”光头大神官的披风已经不见了,身上鲜红的钢板甲被不知多少兽人的鲜血染成了淡淡的紫色,我有理由相信现在我背后靠着的就是马克,他靴子肯定已经被这些兽人扯掉了,那股泡过海水的脚臭很刺鼻。他也快不行了,我们互相支撑,艰难地呼吸着。七百人的步兵团,只剩下我们俩奄奄一息地靠在一起,就像两张破麻袋。
光头大神官站在我眼前,看到他身后还有几十个红甲红袍的十字军挥舞着各种各样做成十字形状的长剑、战锤、战斧、链枷,怒吼着冲锋将原本围在我们身边的兽人打得节节败退,在我们身周清理出了一块没有活兽人的小空隙。就像是这一片褐色的兽人大海里翻起的一个小小的鲜红浪花。
我勉力抬起右手,向他比了个二,好容易才把话说出口:“七百人,现在就我俩了。”我想尽量用简洁的词句把我们说得惨一点,毕竟这是一个艾尔拉斯的神官祭司,在我们这些普通的信众的印象里他们都是一些好心人,没准把自己说得惨一点,可怜一点,壮烈一点儿。他就能够不吝惜自己在这样的大混战中紧张的魔力储备来救一下我们两条狗命。
“艾尔拉斯英勇无畏的战士啊!孩子,告诉我你的名姓。”光头大神官将他那把发光的巨剑倒了个转儿插在地上,右手扶着剑格,左手伸进胸前的铠甲里,摸出了一个烈焰十字吊坠,金的,在他那把剑上的辉光照耀下,金灿灿地闪闪发光。
“索兰,索兰怀德沃夫,靠在我后面的是马克德索普。”我看到在我报出自己姓氏的时候,他颇为意外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眼里的神采尽被光明神国的神辉染成燃烧的金焰。
“艾尔拉斯我主,你行在地上的仆人保罗莱特怀特梅西艾尔拉斯奉你在天上的名,拯救我眼前这这二位秉承你意志英勇作战的士兵索兰怀德沃夫、马克德索普的生命,自此他们必将以你的名行走在亚山大地上,遵你的法律与秩序,行你的善良与美德,化做你斩向不信者的剑......”
这位光头的保罗大神官抑扬顿挫地念了一大段根本不押韵的祈祷词,然后才说了最重点的那个词。
“治愈!”
保罗大神官手里的烈焰十字架这回真的发光了,不是黄金反射出的光线,而是那个十字架正在散发出正牌的艾尔拉斯烈焰圣光,就好像一颗小小的正在燃烧的太阳,在这已经略显阴郁的午后,霎那间光明大作!
连马克也拖着伤痛的身体,扶着我的脊背转过身来,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一片圣洁的光明。对信仰艾尔拉斯的人类来说温馨圣洁的光明。但是对那些连龙神都背弃的兽人来说,保罗神官手里光明的烈焰十字架就是一颗闪瞎他们狗眼的小太阳。
四周的兽人在十字架刺目的强光下捂着眼睛一片惨嚎,我和马克在那瞬间也跟着嚎了起来,我感觉到神圣的光辉好像能直接穿透我的身体,将我断裂的骨骼和肌肉强行接回它们本来的位置,然后让它生长,加固。我的身体正在复原,但这个过程绝对不是轻松愉快的。
骨头穿过肌肉复位的巨大痛楚几乎使我昏阙,我嘴里发出没有意义的嗬嗬嗬嗬的声音,浑身都是冷汗,傻狗一样呆呆看着保罗大神官,心说神官爸爸你好歹有点提示行不,这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光明渐渐散去,保罗手里的烈焰十字吊坠渐渐恢复了黄金的本色,他小心地将吊坠重新塞进自己的胸甲里,拔起那把看起来就很重的双手十字大剑一转身去单手挽了个剑花,试图要在身边找一个活着的兽人试试自己的状态,但没奈何,方圆五米内的兽人都被十字军们撂倒了,他只得作罢,回过头来对我和马克说:“好了孩子们,艾尔拉斯神圣光辉治愈了你们的伤痛,快站起来加入我们的战团,亚历山大大人会将那只邪恶的独眼巨人引开,我们想办法去寻找骑士长埃里克大人,话说刚刚我们过来的时候,远远地听到你们在呐喊骑士团在北方对么?”
即便身体恢复了健康,但这恢复的过程实在是痛得我全身虚脱,一时间我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侧头去看马克,希望他的状态能比我好那么一些。
果然马克受的伤没我重,恢复得也比我好,他难得地没有在前半句话使用过多乱七八糟的语气助词,一板一眼地对保罗大神官说道:“是的,神官爸爸,骑士团的克拉克爵士指引我们这些残兵向兽人大队突击,想让你们向北方突击和骑士团汇合,不过那老哥没活下来,真是太惨了,整个脑袋都被那些兽人活活撕了下来,复活术都救不了了。”
保罗大神官闻言肃然:“啊,克拉克爵士也阵亡了么?真是令人悲痛的消息,他是个优秀的战士,但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艾尔拉斯指引着我们去为做更多的事情。”他将大剑举起,指向北方,呐喊着:“十字军,向北!去和骑士团汇合!”言罢他就高举着大剑,几个箭步向前杀向人头攒动的兽人。
尽管神官向我们施放了恢复的魔法,但那个过程实在是痛得我虚脱,听到大神官命令的十字军们在兽人群中砍杀着改变方向就要离开,我只得尽力直起身,捡起武器和马克一道,准备跟在他们中间,随着这些十字军冲杀出去。
这些十字军战士不愧是艾尔拉斯的神官出身,他们后队的战士会向前队释放魔法,像是刚刚我和马克享受过一次痛彻心扉的治愈,还有一些别的认不出来的祝福。后队放完魔法就会挥舞着武器越过前队交替作战,再次落在后面的也会接着放魔法,我想就是因为这样,他们才一直乱糟糟地不需要队列也不需要阵型,他们理论上是不死的战士,队友会一直治疗他们。
可惜残酷的现实就是现在带着我们俩试图杀出重围的十字军,我算不出他们有多少,但绝对不会超过一百人了。
我看着治愈的圣光穿过十字军战士的身体,闪瞎一片兽人,不禁感慨:“真是可怕,这些十字军都不会感觉到痛吗?”
“你这才叫废话,索兰,神官都要从小开始训练,跟我们比起来可强壮得多,人家早十年就习惯了。你现在太虚了,我家狗抢骨头时的状态都会比你好,跟在我后面,我来对付这些下贱坯子!”马克两手一手握着一根断掉的长矛,只有短短的一截带着矛头,但也足够致命了,想来他也看到我脚步虚浮,痛得浑身冷汗的样子,我拎着单手的钉头锤都从来没觉得如此沉重过,痛觉似乎带走了我大部分力量,连在地上纵横的尸体间走路都很勉强。
我看着马克舞着两根断矛杀向前方,正要举步跟上,却看见他冲向十字军攻势稍弱的侧翼,还没大展神威,便一个踉跄站不稳,头盔上马上挨了兽人一斧头,随后铁铲、斧头、大木桩,各种各样的东西就往他身上招呼过去,要不是这时我面前他身后的一个十字军高举着吊坠放出了魔法,他眼见着就要命丧当场了。
闪耀的圣光穿过马克的身体治愈他的伤势也刺激得他痛苦地大叫起来,刺得那一片兽人纷纷捂住眼睛退后,我拖着虚弱的身体赶紧上前想将他扶起来带回十字军战团的中央,我们已经不能战斗了,待在自己人中间起码还能安全一点。
“我oo你们个xx,要不是老哥靴子没了,地上的血打滑,我......”他还在兀自不休地叫骂这,断矛也丢了一根,头盔被打歪了,我才发现他真的光着一只脚,右脚的靴子已经不知哪去了。
“老马,别打了,让他们杀去,我们做一回老爷不就好了,跟着这群神官爸爸冲出去了再说。”我只得劝慰他,既然还活着,我们现在该做的就是避免眼前的战斗,尽快恢复体力,已经走到这儿了,我不知道即便汇合了骑士团我们又能如何活下去,但刚刚我和马克就快要死了,保罗大神官却又把我们救了回来,尽管在这样混乱的战场上死去远比挣扎着求活要来得痛快得多,但如果有机会活下去,谁又愿意死呢?
我知道只要十字军汇合了骑士团,这些掌握着艾尔拉斯祝福力量的圣武士就会配合强大的精英骑士发挥出圣堂人类的可怕战斗力,我们就还有生还的希望。我闭上眼睛想了想自己的种种不甘,最后还是鼓起勇气,拖着一时半刻还站不起来的马克尽量跟上最前沿的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