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相很不高兴地说话:“你是那个很傲气的南宫二?阁老的外甥女你不肯娶,风云会的掌上明珠你不想见,准备打一辈子光棍的神经病。”
南宫完全听不懂,认真地回答:
“晚辈南宫二,多谢东方先生款待。这位师父怎么称呼?”
尼姑答道:“贫尼守玉。二公子安好。”
“东方是我的师兄,也是我的先生。我在天心庵出家,他隐居在这天竺山远远守着我。多年来,并没有人知道我们在杭州,二公子你是怎么找来的?”
南宫恭敬回答:“东方先生的音讯是皇甫兄转达的。更不知药王后人紫玉夫人您在天心庵出家,成了守玉法师。”
“冒然打扰,实在是我这位兄弟中了奇毒,不得不来找医神救治。”
守玉了然说:“原来如此。”
南宫对东方相说:“先生须如何才能救治我兄弟,请予以明示。但凡南宫能办的,一定照办。”
东方相翻翻白眼说:“本来我是懒得理你。想老夫少年成名,医神做了几十年,天下第一从无疑问。”
“偏生先有了一个偷鸡摸狗的西门,又出了个沽名钓誉的南宫。就有好事之徒,编出个王侯将相的排位,非排我个最后。”
“怎么不排成相将侯王,也算是自降身份勉强与你等为伍的了。你不是能吗,干嘛来找我,有事自己搞定。”
他忽然身体向南宫一探,神秘地说:“你想不想知道我刚刚卜卦卜的是什么神机?”
说了半句,扭脸转向一边说:“哈。你现在分明极其想知道答案的了,我偏不肯跟你说,我也让你着急一回。”
他的记仇心可是极重。
东方相自得其乐地点着头,向月姬说:“你很不错。有问有答,非常尊重我老人家。”
“尽管短短时间就狠心绝情,手段决然,说翻脸比翻书还快。这小子是毒得人事不省了,不然药毒没毒死他,你这情毒也是早晚要他的命。”
他疯言疯语的,居然就说中了月姬才决然做过的决定。
月姬几乎以为他当时就在现场。不然如何能知?
东方相一眼看穿她的惊奇,更加得意洋洋,接下来可就不怎么爽快了:
“你们三个这卦象,可是极为不好解释。我究竟是明说呢?还是不说呢?”
他摇头晃脑地转而去看守玉,隐隐有征询的意思。
守玉笑道:“年轻人的事,你瞎操什么心?自然是当说就说不能胡说的了。一点正形也没有。”
东方相深深对她一揖,开心地说:“夫人指点的非常对路。”
守玉说:“我是尼姑,谁是你夫人?”
东方相呆了一下改口说:“是了,是了。现在还叫不得这个,那也是早晚的事。卦象早有分定,咱们也不必歧义。还是说回这几位。”
他看上去没分寸,其实机变极快:
“他们三个心底明净,都是非常优秀之人。不过其中曲折变化分路太多,我却是看不分明。”
“有一点可以肯定,相互之间倒是肯不惜命回护的。是情是义,其实天命早有安排,可也不用我多搬弄是非不是。”
“他们其中,有人与你我颇有牵连,是什么可只能将来体会了。”
他又面对南宫,讨论起他的伤来:“你自己这毒嘛,当然是我家的除魔箭所伤,却是你自己不知死活撞上去的。”
“你如规规矩矩送上拜帖,我打开大门迎接,你能受伤?本领不行强闯民宅,不射你射哪个?”
“不过,你那个画卷肯给我看一看,说不定我就帮你治一治,不然就各凭天命。你有帮手只管找来,我倒要看看西门霸王是个什么王。”
他一开口,你就要头晕。
南宫恭敬地说:“诚如先生所言,南宫沽名钓誉是有的,西门偷鸡摸狗却未必。”
“古来成名捷径,最好莫过于前辈提携。所以有人编出个英才榜来,无非是想借着先生名气给晚辈增色。”
“重量级的排在最后,这个叫压轴。小子是有些狂傲自大,也还是听说过的。”
“所以偷鸡摸狗的排前,沽名钓誉的次之,老持成重的又之。”
“先生名闻天下如雷贯耳,神乎其技的自然是压轴了。不知南宫说的对不对?”
守玉听了先已微笑,月姬听了南宫的歪理吹捧,没料想这君子人物如此有趣,也不禁开心一乐。
守玉轻轻一拍她手背,忽地问她一句:“这南宫可也雅量恢弘,不是吗?”
月姬轻轻点头,却是不答。反而望向官小意。
“缘乃天数,愿乃己发,得失有定,不劳伤悲。”
守玉说了四句似偈非偈的话,对月姬说:“好孩子,放不下就过去看看。发乎情,止乎礼。你越是不敢便越是难了,来,我们一块去。”
月姬听了才安心去看官小意。
东方相说:“好小子,倒有自知之明,如此说来也就罢了。长江后浪推前浪,我就给你们年轻人做一回绿叶托红花的好事。”
“你这帧画,可是数十年的金丝罗纹宣纸,材质已经难得;却又未曾装裱,定是名家新作。你这样爱不释手,必定珍贵,可得借我瞧瞧。”
他绕了半天,心念完全在这画上。
他倒也实诚,一上来先把画称赞一通。全然不晓得你说的越好,别人不是更不舍得?
他的手伸了又伸,实在心庠难捱。
南宫说:“给你看下也无妨,但你须帮我救人。还有一样,只看一看,可不能送你的。”
南宫是想展开又收起。
东方相张头昂颈直搓手,忽地说道:“是了,是了。是我不对,该当先给你治一治,不然你不放心。”
拿出药箱找出解药,先把南宫的毒伤处理。
他动作麻利,极为用心细致,哪怕微小粉末都弄的干干净净,服务态度与服务质量绝对一流。
无论医术怎样,至少职业素养还是有高度。
南宫说:“我这画也不是什么名家作的,流传当世的应当说是绝无仅有。”
“以南宫而论,这画是无比珍贵胜如性命。你看便看,不入你眼也不能有所不敬之辞。”
东方相急不可耐,伸手就人抢,嘴里骂道:“你真嗦,能不能爽快点?再迟一会,你的朋友可要死了。他一死,你这位美人儿说不得就要殉情,到时候教你折了朋友赔夫人。”
他这胡说八道,南宫一收手,恼火地说:“你话可要有谱,不然不让看了。”
那边月姬早就羞红脸了。
东方相一打手心说:“好、好、好,不说就不说。你倒是给不给看!”
南宫就把画一点点细心展开,这画他已经不知道看过多少次;
越看越小心,生怕弄坏。
南宫一面打开,一面观察东方相的表情,自己更是紧张的不行;
他的书画鉴赏能力造诣极高,但东方相更是天下不二人选。
名家当前南宫当然紧张,生怕他指出哪里不妥。
东方只是跟着他的手一点点地看着,手摸胡须不出声,等到画卷展开,依然看个没完。
守玉和月姬隔的远些,看那画只是一帧淡墨山水画,止有一个人物,也不过几笔虚写,影影绰绰连人物都看不真切。
东方相忽地出手,一把抢过画去,然后才说:“给我,又不能抢了你的!小气什么?”
他明明是抢,南宫本不想放手,担心画有损伤,只有给他抢去。
东方相将画放在桌上,又是好一通看。
他抬头问南宫:“南宫,你这画哪里来的?”
神情无比认真,完全没了发痴癫的样子;南宫来了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称呼南宫。
南宫反问:“有什么问题吗?这画,还是作画的人?”
东方相说:“这画可不是你的,必须得说清来路。”
脸上隐隐有愠色。
南宫说:“画在我这,如何不是我的?你这么说话,南宫身为晚辈可不爱听。”
“好。我就指出问题来。夫人和大美人,你们来评说评说,一定要教这家伙心服口服辩无可辨。”
“这画首先是材质上品,非常难得,即使富贵人家也不一定备有。必是专程重金求购得来,这一层略略表过。”
“作品更是极好、极妙。构思布局、意境功法,无一处不彰显大家气度。”
“此人才情之高,百年不遇。年纪轻轻运笔娴熟,端的是妙到毫巅意境无穷。”
“这一笔娟秀小楷,丰润秀逸,明显是女子所书;单单是书法,已是惊绝世人。”
“更难得的是书画是一人所作,堪称双绝。千金易得,一纸难求矣。当世果真有此人,莫非是仙人?”
“此作青春意蕴,作者年未及二八,真情写意。”
“可不是当世那些个名家,修得技法卖弄才情的泛泛之作;这些无非是一个说法:绝妙!都不必说了。”
“但这画却有一个关键,她不是为你而写的。”
“你又如何而知。作者是谁你难道认识的?说的这样活龙活现。”
南宫其实早已猜到答案,再听东方相证实之言,仍然震惊。
“我当然知道。”
“这画本是怀人之作。良人远行,闺中思念,虽一日兮如三秋。”
“画中唯一阁一桥,一山一水,一个人儿若隐若现,这分明是一心一意尽在离人;”
“她的心思尽在那人身上,那人却是没心肝肺之人,懵懂不知;好在那人却也是心地干净,二人明月清风,恬静相合。”
“这一份情怀,必是由来已久,岂需刻骨铭心?其实浑然一体。”
“再说这十个字。”
东方相说的兴起,仰起脖子“咕咚咕咚”把一壶茶牛饮干净。
以袖子抹抹嘴,再擦擦手,把自己上下仔细看过一遍,确定没有危害之物才复又端详书画。
此人爱物惜物之心,可见一斑。
“妾心千千结,郎行意何如。”
“这小仙人说:她所有的思想只是想知道,夫君在外如不如意。”
“只有这简单一个意思,外无其他。”
“只是这样?”南宫问。
“你以为还有什么?”
“无怪只有一句,原来如此。”南宫霎时呆若木鸡。
这桩公案。如不是东方相这等奇才,一般人哪里勘的清明?
“唯此念兮,冰清玉洁;思君行兮,路阻且长;倚楼望兮,心已相随。”
“这样真情之作,怎么会轻易赠送给不相干之人?”
“肯定是有人偷偷拿了来给你,你这轻狂后生曲解人意,如获至宝。整天捧在手中,自以为情真意切,其实非常不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