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熬也是几小时,天亮后,大家扒了几口免费早餐就被赶去排队,收容所免费提供电话,让大家找熟人来保,没人保的一律送走。一群人像被驱赶的鸭子,惶恐地奔向尽头的电话,排成长队,忐忑不安地向电话线另外一端的人求助着。
张鹏没动,前世时他打了一个高中同学的传呼,可惜的是同学远在关外,等朋友赶到收容所时,他已经被送走了。
然后这事就麻烦起来,朋友无奈之下打电话回去告诉了他的父母。老实巴交的父母一听慌了,还以为儿子出什么大事了,四处找人打听。最后找到一位在鹏城当兵后转业到地方的老乡,老乡听到家里打来的电话,沉默了一阵说,没事,没有暂住证,被收容所后会送到外地,一个月后会放出来,不是坐牢,人在外地,他也没办法。把个老父母吓得嘞,那个罪过,此处按下不说。
回到眼前,这么多年了,自己更记不得什么传呼号码,也懒得再费这个劲。
近午时,管教让大家分成几队,分别登上不同的车。这是按不同地区把人员分送至不同收容所,当然,前世他是听其他人说了才明白。
客车驶出收容所大门,几个人围在门口,看着车子出来,有人认出了自己的亲人,趴在窗口拼命地叫唤,可惜来晚了一步,不能及时把人接走。一位年轻的姑娘跟在车后跑,一边喊着名字,一边哭着,可车子到底还是毫不停留地呼啸而过,走远了。
张鹏看了看车内,前排坐着二位穿着颇为清凉的姑娘。这二人他有印象,前世听同车人说过,她们是这时期还不多见的颇具闯荡精神的姑娘。这些姐妹们已经不屑于在大陆赚老乡们的钱,而是想办法去到香港慰问当地的失独老青年,或是援.交羞涩的社团兄弟。
她们被阿sir抓住后遣送回国内,然后被转送到周边地区收容所,第二天交了罚款后又回去鹏城。锲而不舍,从头再来,创业精神老好了,收入自然也是不菲。
在车上她们一般是不说话的,不是嘴不甜,内向,而是不屑,不屑与满车的三无人员搭讪,人家层次不一样,见识广着呢。她们混的那一圈,港胞们称之为北姑,车上其他人是什么?是三无,能有共同语言吗?一个是交际精英,一个是社会盲流,天鹅跟白鹅能一样吗?都叫鹅,人家脖子长,能飞,鹅哥你呢,也只有村头称霸这一天赋跟爱好了。
巧合的是,张鹏就坐在小个社会哥的后面。而社会哥身边,坐的是昨天晚上追打他的矮个壮士,高大个不在这辆车上,应该不是同一个省的,估计是位东北哥们。
这下矮壮士有点紧张了,低着头不敢说话。
社会哥发话了:“兄弟,你说你这个人这么蠢呢,帮个外乡人打老乡,这回到了樟木头,你不死定了。”
矮壮士慌了,脸刷地白了,身子也抖了起来:“哥,弟弟不懂事,刚到鹏城,跟他不熟。他还抢了我50块,不跟他,他要打我啊,不信你问其他人,他们都知道,好几个被他抢了。”
“你真是头猪,我们来了,你可以跟我们一起搞他啊,真的蠢得跟头猪一样,搞不清方向。”社会哥不满地对矮壮士说,“老子五次进收容所了,昨天晚上怕什么,就一个晚上,怎么的都把他打趴了,今天转到樟木头,那里待得才久,有一个月。不听话不行啊,醒目点,到里面跟着我,老子认得里面的人,跟着不会吃亏。”
矮壮士不住点头“听哥的,一定听哥的。”
“你身上还有没有钱啊?”
“啊,钱有,有,还有50块,哥你要?”
“猪,我又不是强盗,要你钱干什么。钱收好,到了看守所,管教问起,你就说没钱。大家要在里面待一个月,买东西不要钱啊。到时候大家一起用,节约点,有我罩着你,不会吃亏。”
“是是是,一定听哥的。”
“你身上有没有钱啊,兄弟?”社会哥得意地回头问张鹏。
“有的,有三百。”
社会哥喉结咽动一下:“嘿,有钱啊,兄弟。留着,到时候买牙膏牙刷,出门在外,要互相照顾。”
“嗯!”老张回了声,闭目养神了。
社会哥一看,也不说了,回头嘟哝几句,车上就此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老张睁开了一丝眼帘,看向前方。
社会哥靠窗坐,这会他的左手轻轻地伸向屁股后面,摸索了一会后稍稍弯腰,又在脚上摸索了一会,然后真不动了,一会打起鼾来。
张鹏望了一眼矮壮士,咱们的矮壮士好像也在偷偷地看着社会哥。
老张无声地笑了笑,跟前世一样,社会的这一课,上得印象太深刻了。
傍晚时,摇摇晃晃的车终于开到了樟木头看守所。这地较银湖收容所要荒凉许多,张鹏还来不及回味,车已驶入院内停了下来。
列好队后,一车人进入了一个怕能容纳近百人的大仓内。
这时管教来了,站在门前大声说道:“你们谁身上带了钱的,交200块罚金明天就可以回去,钱不够的,也可以交上来,所里帮你们保管,有没有?”
马上有二个人跑过来交钱,管教登记后走了。
这时对面房间有人叫了起来:“老B,你又进来了啊。”
社会哥站到门口回道:“想你们了呗!”
“你这个背时鬼,”对面哈哈大笑,“今天人多,有没有水啊?”
“有,不过不大,明天再跟你讲。”然后拉着脸回过头说道,“交了钱的,到厕所那头睡,老实点,不要闹事。”
再对着众人说,“大家不错,手头有钱的都听话没有交上去。那能交吗?钱交了你这一个月吃土啊,我们又不抢你们的钱,大家一起同甘共苦,有点零钱买点牙膏牙刷,买点辣酱改善伙食不好吗?这里的饭搁家里喂猪都掉膘,你说是不是。”
最后这句话,问的是老张,老张点点头回应。
“我晓得他身上有300块钱,不也是没有抢他,你们不用担心的。”
这回老张懒得说话了,靠着墙,闭目想着事。这大晚上的,出去也回不了,还不如在这里静心想想这二天发生的诡异之事。
眼看事情已经发生,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到前世。如果不能回去的话,那自家的姑娘怎么办?今世重来,姑娘还会回来吗?还能是一样吗?张鹏酸楚地想道,恐怕是不一样了。唉,我可怜的宝贝儿,笨爸爸不在了,也不知道你和妈妈还有奶奶怎么过哦。
张鹏再也忍不住,腿缩起来,把头深深地埋在了双腿间。
没吃饭,人也不是很饿,不知过了多久,张鹏放下了思念,脸颊在裤子上擦了擦。
这人啊,还是得面对现实,前世自己虽说混得不咋的,但也还算幸福。妻子相知相守,高低不离;老父亲磕磕绊绊的,活到近80岁走了,虽然不舍,也不算太糟;母亲忧心一辈子,直至昨天自己过来时身体还好;女儿活泼听话,时不时跟家人卖个萌,长相吸取了父母的优点,号称小班花,年纪小小,就被认了一堆干妈。一堆大老爷们总是开玩笑,要跟他结儿女亲家,想到这,老张又咧嘴笑了起来,这个小宝坨。
这重回年轻时代,父母尚在身边,妻子此时还是女友,相信这世还是一样,大方向不会变改变,就看咱闺女能不能回来。
加油,老张,这一世要把家人当宝贝一样养着,不要再吃前世的苦了,张鹏心里暗下决心。
前世自己的事业高开低走,一手好牌后面没打好。这一世,怎么讲,事业应该不用担心了。嘿嘿,说不定今生也可以一本正经地立个小目标,说说不爱钱的笑话,想到这,张鹏会心地笑了笑。
你这个消账鬼哦,八字还没有一撇,就这么想东想西了。
侬个小赤佬,晓得伐,给你一颗枣树,你也要杆子够长,人长得高才能打得到哉!
这么一顿胡思乱想,张鹏郁闷的心情总算好了一些,脑中虽乱,但纠缠一天多的头痛却慢慢消散了。
这时对面仓出妖蛾子了,一阵吵闹后,几个管教匆匆忙忙赶到。不一会就从房间里面押出一个人来,昏暗的光线下,倒看不清是什么人。
“跪下、跪下”,一顿怒吼后管教扬起手中的棍子,狠狠地往那位好汉的背上抡去,看得人心惊肉跳。
小伙一声不吭,不愿下跪。这下彻底惹恼管教了,一人抡起棍子就往小伙的腿弯打去,重击之下,小伙噗通一声被打倒在地,然后二个人按住小伙的肩膀,另外一人劈头劈脑就是一顿乱抡,小伙像是木头一样,毫无声息。
这时社会哥长吸一口气:“我艹,这哥们硬气。”
几棍下去,眼看小伙嘴角流血,还是不开口。管教倒也不敢太过狂暴,按肩膀的松开了手,劝阻道:“小伙子不要太狂,给你一个教训,看你还闹不闹!”然后走到旁边,打开水龙头,拿着管子就往小伙身上冲水
……
张鹏转身回到铺上,抬头望向屋顶,轻艹一声,也不知道骂谁。
一夜无语。
次日清晨,二位管教走到仓门前,大声叫道:“昨天交钱保释的,出来,送你们回去。”
昨晚交钱的二位赶紧从里面往外走。
张鹏眼看到时间了,也是一步跨出,抢先走到门口,向管教说道:“管教,我也要保释。”
“MB的,昨天为什么不说?”
“对不起,管教,昨天进来时我正生病,没注意到。”
“钱呢?”管教伸出手来。
张鹏赶紧从口袋里掏出钱交给管教,管教在本子上一登记,拉开门说道:“你们几个出来。”
这时社会哥嘴巴微张,看着张鹏不说话。张鹏紧走一步,出了房门,里面传来矮壮士的声音:“大哥,做个好事,给买点东西送进来吃,饿死了。”
张鹏不敢多待,跟着管教走了。
大家都没有行李,一行人很快出了收容所。收容所外面还真有一个小卖部,张鹏也不心急,走到小卖部买了一包烟和一些食品。转头上前把烟递给看守:“麻烦大哥帮个忙,给里面昨天刚送来的人送进去。”
看守看了看,笑了起来:“你这人有点意思啊,行,给你送一下。”烟倒是没收,拿过了那一堆食物,然后说:“走吧,前面有回鹏城的车。”
张鹏也没有坚持,顺手把烟塞回口袋,说声谢谢走了。
坐上车,他赫然发现,昨天那二位交际姑娘果然也在车上,张鹏转头看了一下看守所,心里说道:“别了,樟木头看守所,别了,过去的好与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