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玲带到市里去的——青石乡人民政府关于“1.1医闹事件”的情况说明,系艾零亲自执笔审定,有理有据有节,把事件的前因后果以及乡政府后续跟进、事后启动问责机制,讲得清清楚楚。而且把医闹事件中,青石乡卫生院受到的破坏和人员被殴打等事实,都一一罗列出来。
按说,这种的官方声明非常正常,也是必须的通行做法。
何玲代表乡里赶到晨报社,直接进了报社的办公楼,直奔社长胡琏的办公室。本来在何玲看来,这不是什么大事,又有陈县长打招呼,晨报明天刊发一个后续声明,合情合理合法合规,也算是对本次新闻事件的一个善始善终。
何玲刚要去敲胡琏的门,就被一个三十左右的男子给拦住了:“你找谁?”
何玲笑:“同志,我是安化县青石乡的乡长何玲,我有事想要见一见你们胡社长。”
男子显然闻言就有点警惕:“你找我们胡社长干嘛?我是总编室的,你有事可以跟我讲!”
何玲后来才知道这人是晨报社总编室主任赵刚,相当于办公室主任。
何玲这才意识到自己一个科级干部,尤其是来自边远乡镇,想要见到胡琏这样的县处级干部,新闻单位的一把手,还真不是那么容易的。
何玲就走向赵刚,开始给赵刚解释说明情况。
赵刚将何玲让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打着官腔道:“何乡长,你们乡里的态度呢,我们知道了。但是我们新闻媒体采访,尤其是我们的新闻报道,都是在现场采访并依据真实情况的理性记录,反正这条新闻,反映的都是事实,你们总不能说我们新闻媒体造假吧?”
何玲赔笑:“赵主任,我没有那个意思,我们乡里只是想在贵报上刊登一个完整的情况说明,避免造成误会。事实上,卫生院的确是有问题,但这也是毫无争议的一次医闹事件,卫生院的公共财物被打砸抢、现场一片狼藉,当时你们的记者应该也看到了,而且,卫生院的医护人员都被打成重伤,这也是事实。所以……”
何玲很婉转的表明青石乡没有追究报社记者故意偏颇的责任,只是想要将事实完整呈现给读者,避免造成负面影响。这完全是合情合理的要求。
赵刚似笑非笑:“何乡长,对不起,我们报社很难刊登你们这种官方声明,因为我们明后两天的版面都已经确定了,实在是没有空间临时调整了。”
何玲一听就是屁话。
报社每天的新闻版面都是在下午五点以后才能正式确定,现在才什么时候?竟然说没有版面了,这无非是推托。
何玲心里虽然不高兴,但也没有表现出来:“赵主任,我还是想见见胡社长,我来的时候,我们县里陈县长给胡社长打了电话,胡社长说今天他在报社,让我随时过来。”
赵刚撇撇嘴:“何乡长,我们胡社长去市里开会了,今天黄市长那边有重要外事活动,要求报社领导和宣传部领导随行,所以,你今天是见不到胡社长了。”
何玲知道赵刚在撒谎。因为她刚才在胡琏门口听到里面有人说话的动静,但她心里也清楚,赵刚之所以挡驾,估计也是胡琏的安排。这似乎意味着胡琏的态度并不像陈稳和艾零认为的那样友善。
何玲耐着性子继续沟通:“赵主任,那我打一个电话给胡社长可以吗?”
赵刚摆摆手:“不可以,市里重大活动期间,胡社长的电话是关机的。何乡长,其实你就是见到胡社长也没什么用,主要领导那么忙,也不可能管这种小事,再说了,我们家报纸每天刊登新闻一百多条,涉及方方面面,如果都因为新闻监督跑来找我们理论,都要找胡社长,他就是如来佛也应对不过来。”
何玲心里越来越烦,但她还是平静如常:“赵主任,我们可不是来找你们理论的,我们只是请求报社能配合一下我们乡党委政府的处置措施,刊登一则情况说明,这个要求不为过吧?”
赵刚继续打官腔:“何乡长,咱们这么说吧,你们这点事也不算啥大事。但是新闻资源不是谁想占用就能占用的,如果你们非要刊登声明,我建议你去日报或者晚报想想办法。我们这边,实在是无能为力。”
赵刚再三拒绝,这让何玲意识到,晨报今天的新闻报道怕就是戴着有色眼镜、具有某种人为的目的性,说白了就是故意要借题发挥,抹黑青石乡党委政府的。估计在晨报眼里,一个区区的乡政府,根本就无足挂齿,打着新闻监督和舆论监督的正义旗号,青石乡就是察觉不对,也无可奈何。
何玲不想继续跟赵刚纠缠下去了:“赵主任,既然胡社长没有时间,那我见一见你们报社的其他领导可以吗?我受青石乡党委委托而来,总得见一见你们报社的领导吧?”
赵刚冷漠道:“不好意思,今天巧了,所有领导都不在家,恐怕何乡长是见不到了。”
何玲其实也是一个很有个性的女干部。她今天怀着真诚沟通和交涉的态度而来,被晨报方面这般推诿对待,某种程度上也激起了她心底的那根愤怒神经。
她霍然起身:“没有关系,赵主任,我就在走廊里等,看看胡社长或者其他报社领导什么时候回来,如果今天不回来,那我就等到明天,不要紧,我会等!”
何玲没有发火,没有翻脸,只是神色平静地起身出了赵刚的办公室,然后就默默站在了走廊上,胡琏办公室的斜对面处。
赵刚呆了呆,何玲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
他本来都做好了应对何玲翻脸的思想准备——其实作为晨报来说,他们是不怕一个乡政府质问和翻脸的,他们是县级单位,怎么可能把一个乡科级单位放在眼里?
赵刚在办公室等了一会,本来以为何玲赌气呆一会,然后就自己走了,但没想到何玲一直静静站在走廊上,一个小时过去了,都没有任何要离去的迹象。
赵刚就忍不住抓起内线电话打给了正在办公室烦恼的胡琏:“社长,青石乡的那个女乡长还没有走,还在外边站着,您看……”
胡琏恼火:“她到底要干什么?这是想要变相要挟我们新闻单位吗?一个乡政府就敢这么嚣张,再大点的单位那还得了?赵刚,跟她明确表明我们报社的态度,让她抓紧时间离开!”
胡琏砰得就挂了电话。
虽然陈稳给胡琏打了电话,但胡琏并不以为然。
这其中的玄机其实一目了然:晨报刚做了带有负面性的报道,对青石乡提出了隐形的批评,紧接着就刊登青石乡的官方声明,这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哪怕这则新闻本身就是有点小问题,胡琏也不会同意往自己脸上扣屎盆子。
至于青石乡是不是被“冤枉”了,他根本就不在乎。
所以,这究其根源,还是一个行政单位不对等的问题。如果新闻涉及的是一个县级单位或者更高的行政单位,胡琏就不是这种态度了。当然,话说回来,如果涉及县以上单位,晨报在对这种批评新闻的审核上也会很严格,不会轻易见报。
胡琏又仔细看了看相关那条新闻,他心里清楚,自家记者这么写报道,实际上是有点问题的。很显然,这有记者或者下面人的私心在里面——从常理来推测,胡琏判断是青石乡的人得罪了自己的属下。
但胡琏一则是一个非常护短的人,二则也不可能因为这种事情就去找属下的麻烦。事实上,也很难找麻烦——毕竟在事实结果上,新闻报道并没有夸大和造假,只是新闻故意回避了另外的事实,在结论上造成了误导舆论的嫌疑。
更重要的是,如果这个口子一开,以后报社的舆论监督就会备受掣肘,任何被涉及的单位因为对新闻报道本身不满意,都要找上门来,逼着报社就范,那就完了。
所以,站在晨报和胡琏的立场上,他不肯见何玲,有他的想法。
只是事态的发展超乎了他的想象和控制。
赵刚怒冲冲出门去(半数是假装、故意演戏)冲何玲怒斥道:“何乡长,你要再这样故意干扰我们报社的办公秩序,我就要报警了!”
何玲也怒了,她毕竟是一级政府的主官,今天怀着诚意而来、代表一级党委政府,只是为了跟晨报的领导交涉斡旋,并没有半点恶意,反而遭遇晨报方面如此冷遇对待,她就是再好的脾气也终于爆发了:“我怎么干扰你们的办公秩序了?我影响到谁了?我就是代表青石乡政府来见一见你们报社的领导,谁知道你们报社的领导如此官僚主义!”
何玲的声音很尖细,也很大,惊动了不少正在办公的晨报员工,包括几个副总编在内。
赵刚勃然大怒:“你嚷嚷什么?”
报社的两个保安冲了上来,这说明赵刚在出门质问何玲的同时就通知保安上楼,准备采取强制措施了。
副总编老薛觉得赵刚的处置不妥当。毕竟何玲是安化县青石乡的乡长,官方身份,代表官方而来,对这样的基层官员盲目采取手段不合适。但老薛刚要上前制止,突然又瞥向了胡琏的办公室,见胡琏都没有出面,他又何必自讨没趣?(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