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雪峰脸色阴沉，挥了挥手：“你们先退出去吧，如何处置，我们研究一下。”

　　郭海和陈稳神色尴尬，起身离开了市委常委会议室。

　　等两人走了，蒋雪峰恼火道：“这事我们需要讨论一下。既然问题出了，我们也不能回避。虽然只是安化县一个乡镇干部的调整，但毕竟青石乡现在是省里高度关注的扶贫工作联系点，这个乡干部队伍的稳定，关乎我们这一次向全国申报扶贫典型乡镇的成功与否。”

　　“这个问题也给了我们一个思考的机会。那就是：在改革和发展之间，在政策和现实之间，在进退两难的时候，我们应该如何选择？比如说青石乡这个温泉度假村项目，如果拘泥于政策规定，项目就要缓上或者流产，可如果变通操作一下，又违反了政策规定——所以说，从这个角度出发，我们应该充分体谅基层干部的不容易。”

　　蒋雪峰娓娓道来。

　　黄长友笑了笑：“基层干部的确是不容易。各位，我实事求是地讲，尤其是像青石乡这种过去基础太弱的一级重度贫困乡，能招商引资上一个项目非常不容易，这个乡能发展到今天这种程度，应该说，我们的基层干部和安化县付出了很大的努力，现在的成果，来之不易。”

　　“那么，其实市里也给了他们不小的压力。按照现在的情况，一旦成为典型乡镇，那就要面对全省乃至全国的关注，乡里没有一些亮点工程，没有实质性的农民增收和整体脱贫的现状，是无法交差的。”

　　“前不久，青石乡刚刚通过了市里的考核。这次考核呢，我亲自带队，可以说考核标准非常高，考核要求非常严，之所以他们能通过考核，根子就在于艾零这个同志的视野开阔，用一些变通的并不违反政策规定的举措，至少在数据上让青石乡达标了。”

　　“但是，大家都很清楚，数字上的达标跟现实的脱贫完全是两码事，也是两个概念。省里的复核和方方面面的参观考察都要到来，如果青石乡再没有实质性的东西拿出来，我估计很难糊弄过关。所以，我完全理解他们不惜一切代价争取上这个投资五千万的温泉度假村项目的迫切心态，也完全支持他们上这个项目，当时在青石乡调研，我当场就表了态。”

　　“开发商提了一些要求，看上去有点过分。但实际上，人家投资进去，是冒着很大风险的，因为青石乡的地理环境和交通等等各方面都存在一定的问题。人家想要长期经营，是想要确保能收回投资，我个人觉得这种投资心理很正常。其实，三十年的承租时限和五十年有太大的区别吗？没有！”

　　“这样的政策规定，是可以变通的。市里协调一下，省里完全可以走重点项目和扶贫项目的渠道获得审批，没有问题。”

　　“从这个角度上说，艾零这个同志的问题，实际上就是他在急于做事、上项目与跟县里报告协调之间出现了某种偏差……可有些东西，我们也要一分为二地看：如果青石乡先打报告给安化县，安化县审批之后，再通过安化县报给市里，再经市里报给省里，可能这一系列的流程下来，至少要半年以上的时间了。”

　　“看起来，郭海没有同意。在郭海没有同意的前提下，艾零擅自做主跟开发商签署了协议，这才是安化县委将他免职的关键吧？”兰宁祥插话道。

　　黄长友笑了：“必然如此，否则怎么能叫目无组织、对抗组织呢？不过，郭海的架子和脾气也着实是大了一点，艾零的做法过激或者有之，但至于要给一个年轻同志扣上目无组织的帽子吗？”

　　“关键还要顾全大局。青石乡的工作非常繁重，时间紧任务重，没有艾零这样有能力有干劲有想法的年轻干部坐镇，肯定会出问题的。至少在安化县，比艾零更强、更适合挑起这幅重担的人，是没有的。既然如此，把艾零一撸到底，还是欠妥当。”

　　蒋雪峰深吸了一口气：“安化县委的处置没有错，我们也不能说郭海就是错的，但艾零虽然有错，可就事论事，这个问题值得我们举一反三，慎重讨论一下：对于艾零这种为了发展和大局、为了农民利益不惜冒着个人政治风险的年轻干部，我们应该如何对待和处理。是奖，还是罚。大家讨论一下。”

　　“蒋书记，个人意见，无论奖还是罚，把他就地免职都是不妥当的。”兰宁祥的话引起了另外几个常委的赞同，纷纷发言，大概意思就是说艾零虽然有错，但不至于被免职。

　　“蒋书记，现在改革发展的任务压倒一切，扶贫攻坚的任务压倒一切，发现和培养一个独挡一面的年轻后备干部不容易，我们不能因为一点小小的过错就否认和打压干部的工作积极性，否则今后将很难再有人敢挑重担。”

　　黄长友神色严肃起来：“尤其是我们要确立和弘扬这样一种风气，只要是有利于人民的事情，只要是有利于发展大局，只要是我们的干部没有个人私心，组织上都要保护和鼓励基层干部在基层推进改革创新。改革就是探索嘛，既然是探索就要允许出错。当然，犯错跟违纪违规是两个概念。在这件事上，艾零同志的做法或许存在争议，但并没有真正违规违纪。事实上，青石乡跟投资商签署的是两份协议，一份正式协议，符合规定，一份只是战略合作备忘录，在备忘录上明确了第一份协议中承租时限到期后，继续续签的条款。”

　　“他的过错在于没有按照组织程序报批，不是说他这种做法就是错的。”

　　蒋雪峰缓缓点头：“我赞同各位和黄市长的意见。我认为，有过该罚，有功当奖。在这个问题上，艾零操作程序不当，应该给予党内警告处分。毕竟，我们还是要维护各级党委的权威，如果下面的干部都像艾零这样先斩后奏，哪怕是为了工作，也会出问题。”

　　“还有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我考虑很久了。青石乡现在的地位，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无人问津的山沟沟穷乡镇，这个乡镇的知名度和影响力，已经在渐渐辐射开去。而接下来两到五年之间，这个乡镇作为扶贫示范点，各项工作面临较大的压力。这样，我们是不是考虑提升一下这个乡镇的规格，考虑高配一下干部。”

　　蒋雪峰的话一出口，众人吃了一惊。

　　蒋雪峰没有说要提拔艾零，只是说要高配青石乡的干部。不过，按照青石乡现在的重要性来说，这也合情合理合法合规了。

　　市委书记的想法，黄长友第一个赞同：“我认为可以。这样能表明市里对这个乡镇工作和整体扶贫工作的重视，能带动全市的扶贫工作再上一个新台阶。”

　　其他常委自然也不会反对。

　　众人都紧盯着蒋雪峰。

　　按照惯例，一些重要乡镇高配干部，基本上都是一把手挂县委常委，没有挂县长助理的。

　　“安化县委的班子现在还缺一人，双数，不利于表决。我建议，从现在开始，青石乡的党委书记兼任安化县委常委，大家认为如何？”

　　蒋雪峰从始至终都没有提艾零半个字。

　　实际上，这是给乡镇提规格，不是提拔艾零。谁干谁就是县委常委，不仅仅是艾零。

　　黄长友望着蒋雪峰，点头赞同。他心里最清楚了，蒋雪峰本来还没打谱直接将艾零提拔到县委常委的重要岗位上，只是想通过给艾零解决副县级待遇来刺激和提高全市扶贫干部的积极性，但郭海这一次擅自将艾零免职查办，直接触怒了蒋书记。

　　别看蒋雪峰没有说什么。但站在市委的立场上看，青石乡现在是市委高度关注和蒋雪峰亲自抓的扶贫示范乡镇，正在迎接省委复核的关键阶段，你免去青石乡一把手的职务，这么大的动作，应该给市委打个报告，岂能擅自做主？

　　虽然这是安化县委的权限，但蒋雪峰还是非常不爽。

　　所以蒋雪峰直接将艾零推到了县委常委的高位上去。

　　从这个意义上说，郭海这一次还帮了艾零的大忙，如果没有艾零被免职这场风波，蒋雪峰还不会破格提拔艾零，至少不会直接让艾零上县委常委。

　　这次市委常委会，成为艾零仕途上的重要节点，也成为了他命运的重要转折点。从现在开始，他真正跨入了常委副县级领导干部的行列，与过去有了本质的变化。

　　“同志们，我们就是要告诉全市干部，对于那些能干事、能干成事、心底无私装着群众利益的年轻干部，组织上就是要重用、就是会破格提拔！现在是什么年代了，如果我们还要墨守成规，还要按部就班，我们的工作就会陷于僵局。我们市里的发展现在就面临着这样的瓶颈，我们需要大量艾零这样的年轻干部，在基层冲锋陷阵，献计献策，帮我们突破发展瓶颈！”

　　“下一步，市委还要推进干部体制改革。过去的老观念需要改一改了，我们要建立能上能下、能者上庸者下的干部使用机制。对于能干事作风过得硬靠得住的年轻干部，该破格提拔就要破格提拔！我有一种预感，同志们，像艾零这种年轻干部，放在更高的岗位上，他能发挥更大的作用。他在青石乡抓全面工作，接下来，会给我们一些惊喜的，大家不妨拭目以待。”

　　市长黄长友和兰宁祥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眸中看到了某种震惊。

　　两人其实都知道蒋雪峰非常欣赏和器重艾零这种年轻干部，但还是没想到，蒋雪峰寄予这么大的希望和给予这么高的评价。

　　兰宁祥目光灼灼，心里微有感慨。

　　他突然意识到，蒋雪峰是在通过破格提拔艾零这种方式，一则是证明他当年主张下放扶贫干部的决策正确，二则是通过提拔艾零来增加安化县县长陈稳的班底力量。没有人比兰宁祥更清楚，是蒋雪峰力主让陈稳下放安化县当县长的。

　　但陈稳要想真正站住脚，县委书记郭海的掣肘是一个不可回避的因素。蒋雪峰提拔跟陈稳关系好的艾零，无非还是为了给陈稳助威呐喊。

　　作为改革派，蒋雪峰实际上不太喜欢郭海的作风，认为郭海能力平庸，稳重有余，干劲不足。但郭海的资历毕竟摆在那里，在没有更合适岗位安排郭海的时候，暂时还不能轻易动一个县委书记。

　　但安化县要想真正在这一轮的改革发展中尤其是借着扶贫的东风脱颖而出，必须要靠陈稳艾零这样的干部。蒋雪峰对此心知肚明。

　　“如果同志们没有不同意见，那么，我们就形成决议，组织部尽快履行组织程序，尽快去安化县宣布调整任命。至于当下，先让安化县委恢复艾零的工作，这简直就是开玩笑，在这个节骨眼上临阵换将，万一这个乡乱了起来，谁来承担责任？”

　　“至于青石乡这个温泉度假村项目，投资总量也不算小，我看黄市长你亲自挂包一下吧，列为明年的重点项目之一。我个人意见，这个乡作为我和黄市长的挂包联系点，由市委办和市扶贫办联合督促落实。”蒋雪峰挥了挥手：“告诉安化县，青石乡的工作进度，随时以简报的形式定期向市委市政府报告！”

　　“散会吧！”

　　市委常委们散了会，走了。

　　郭海和陈稳却一直等候在门口，没有敢走。黄长友把两人招呼进了自己的办公室，亲自传达了市委常委会的决议，不过，黄长友并没有说提拔艾零和给青石乡提升规格的事儿，而是要求安化县委立即恢复艾零的工作，确保工作连贯性和群众稳定。

　　郭海脸色不好看，市委的决定明摆着是否了他这个县委书记的决定，但也没有办法，他岂敢跟市委对抗，跟市委书记拧着干。他要是这么做，就不是违规违纪而是政治问题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