材料早就准备好了，县统计局协助青石乡提前汇总出来的数据也新鲜出炉了。但有市直有关部门尤其是市统计局和市审计局的人在，他们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况且还有市长黄长友和其他两位市委常委级领导在一边坐镇，他们岂敢怠慢，一点点查阅基础资料，然后慢慢逐步核实。

　　提名和质询也就随即展开。

　　市统计局的两个工作人员汇总了一会材料，然后就将问题递给了作为考核组成员之一的市统计局副局长老马。老马接过来扫了一眼，抬头望着艾零和何玲一干青石乡的干部：“小艾书记，你们五老峪村的这个项目，总产值和利润指标，你们至少虚报了一倍！你们现有出栏量不过一千五百头，但你的产值和利润指标是按照叁仟头的量来测算和报送的，希望你能解释一下。”

　　何玲深吸了一口气，刚要说话，却被艾零抢先了：“马局长，各位领导，是这样：五老峪村的这个生态养殖项目现在的出栏量的确是一千五百头，但存栏量却是叁仟头。按照现在的市场行情，以目前出栏的价格来算，叁仟头的产值指标没有问题。作为年度指标的话，我们这样的计算方式，应该符合政策规定吧？”

　　“理论上说似乎没有问题。但是，不能回避的是，你们是透支了未来的预期来补充到今年，这样其实就有弄虚作假的嫌疑。而且你们现在的存栏量其实不过是刚刚投入的猪仔，离产出和实现效益还早，而且，这一千五百头已经到了出栏的时间，一旦卖掉，你们的存栏量实际上只有一千五百头，怎么能说是叁仟头呢？”老马一丝不苟，声音冷淡。

　　如果是走形式的考核或者检查，青石乡这样的测算也好，形式也罢，上头都不会太较真。可老马却一路反驳，足以意味着这次考核的严肃性和严苛程度。

　　何玲倒吸了一口凉气。如果上头这么紧追不舍，事情就坏了。毕竟艾零这种操作毕竟也有打擦边球的嫌疑，很难真正站得住脚的。

　　艾零略一沉默。

　　郭海和陈稳的心情都紧张起来。

　　但有市长黄长友和兰宁祥等人在，他们不敢说半句话，否则就有干扰考核和测评的嫌疑。

　　艾零轻轻笑了笑道：“马局长，事实上是这样的：这一千五百头确实已经即将要出栏，而且市场销售形势火爆，已经被预定出去，价格也比预期的要高三成。也就是说，在产值和指标数据方面，我们是比较保守的，真实的数字肯定只高不低。因为市场看好，养殖公司已经确定在生猪出栏的同时继续补充一千五百头，始终保持存栏量叁仟头，做到达产达效。”

　　“而过了这个冬天，等明年开春之后，养殖公司会继续扩大规模，乡里已经在下五老峪村帮他们筹建新的养殖场，预计明年五一前后就能投入运营。届时，养殖公司的总饲养规模将达到五千头以上，效益会再翻一番。”

　　艾零向何玲扫了一眼，何玲赶紧上前将养殖公司提前报过来的继续投放生猪仔一千五百头、以及与青石乡继续合作建设第二养殖分场的公司董事会决议和行政办公会会议纪要等基础材料递了上去。

　　这些材料都是真实的，本来艾零只是有备无患，今天被老马逼到了悬崖边上，这才不得不拿了出来。

　　“而且，我们乡里已经跟养殖公司达成共识，开春之后，会帮助扶持他们扩大养殖品类，明年重点是上生态山羊项目，还要考虑开辟山地生态养殖的运营模式……我们的目标是，两年之内，打造一个总产值过亿、净利润过两千万的大型现代化山地山林生态养殖饲养基地项目，这样，整个青石乡就会因此获益，甚至可以带动周边乡镇的老百姓一起发家致富。”

　　老马沉吟了一会，扭头望向了市长黄长友、市委常委组织部长兰宁祥和常委副市长孟国涛。这三位领导才是最终的裁判者。

　　“老马，你的意见呢？”黄长友沉声道。

　　老马斟酌了一下字句：“黄市长，我们统计局的意见是，基础资料详实有效，统计口径勉强符合规定，项目的现状看好、前景也不错。但如果按照今年的口径来衡量，他们没有完成指标，但是如果综合衡量，他们已经超过了考核指标，或者说未来一年内他们达到并超出省市的考核标准根本不成问题。”

　　黄长友缓缓点头：“项目看好，前景辉煌，这一点是肯定的。综合测评过关，如果非要卡他们今年，看来还有所欠缺。但时间上毕竟仓促了一些，我个人认为还是可以判定他们过关了，老兰，老孟，你们的意见呢？”

　　市长都说话了，其他人还能说什么呢？

　　兰宁祥笑了笑：“黄市长，我没意见，我也觉得，应该看重他们的预期和前景。毕竟市里的考核是为了应对省里的考核，我们本身就打了半年的提前量。按照他们的现状，明年夏天通过省里测评没有半点问题，既然如此，我举赞成票。”

　　孟国涛也笑了：“其实呢，我个人感觉，像青石乡这样的基层乡镇，尤其是基础非常薄弱的山区，能上马一个适合实际和本乡特点的生态养殖项目并在一年内见到较好的效益，已经算是难为可贵了。按照他们的发展规划，市里可以多扶持一把，帮助他们打造成全国一流、全省顶尖的大型生态养殖项目——黄市长，我对这个项目很感兴趣，我看以后不如让我来牵牵头吧，我在这方面还有些想法，接下来我跟青石乡的同志们再单独交流交流。”

　　黄长友笑着点头：“那好，那五老峪村的这个项目就算是过了。好了，你们继续。”

　　郭海和陈稳兴奋得差点没喊出好来。

　　何玲也很高兴，只有艾零神色平静，他知道更严峻的考验还在后头。他心里有一种预感，市里有些人并不是太希望他们青石乡过这一关，因为市里各区县不知道有多少贫困乡镇正在对这个重点扶持的扶贫标兵乡镇的名额虎视眈眈。

　　下面的蠢蠢欲动势必影响到这些考核组的成员，来自不同岗位、拥有不同背景和人脉渠道的县处级干部们。

　　果然，审计局的副局长欧阳振婷——三十五六岁的中年美妇，她神色冷漠地举着一摞材料挥挥手道：“各位领导，即便统计上没有问题，在审计上也很难过关。”

　　郭海和陈稳的一颗心当即沉了下去。

　　欧阳振婷这个娘们来头不小，加上个性鲜明，是市里各部门县处级干部里头的出了名的刺头，那臭脾气上来，市领导的帐都不买，何况是面对一个乡镇的干部。

　　黄长友也暗暗皱了皱眉。

　　在组建考核组的时候，他曾经向蒋书记提过建议，审计口这边尽量不要让欧阳振婷参与，但结果还是她进了考核组。黄长友心里很明白，欧阳振婷太古板太生硬了，而且她是省里的高干子弟，个性骄傲，做起事来不管不顾，只考虑自己痛快。

　　何玲也听说过欧阳振婷的“大名”，知道此番欧阳振婷冒出来，基本上就意味着一场恶战，而且乡里要想胜出几乎是不不可能的了。

　　因为欧阳振婷一旦非要铁了心按照审计制度的死杠杠来一条条的卡，这事就无法过了。

　　艾零深吸了一口气：“欧阳局长，请您具体说说。”

　　“别的我也懒得说，单是你们这一条吧：腾飞服装商贸有限公司几天前突然注册了一个财务营销分公司，放在了你们乡里，傻子都能明白，这是你们为了应付考核开始造假，不就是为了把腾飞公司的利润产值指标合并你们乡里的统计报表吗？你还怎么说？”欧阳振婷不屑一顾道，撇了撇嘴。

　　郭海和陈稳脸色都变得不好看，因为欧阳振婷的话太难听了，直接判定为造假，这顶帽子扣下来，县里也不好看。

　　艾零面色不变：“欧阳局长，这怎么叫应付考核造假呢？在程序上有什么问题吗？腾飞集团是我们乡的扶贫战略伙伴，五老峪村的生态养殖项目的实际控制人也是腾飞公司。而腾飞服装商贸有限公司在我们乡也有生产加工基地，他们把财务分公司和营销分公司放在我们乡，一方面是企业自身的经营决策，一方面是为了支持我们乡的发展，这有什么问题吗？”

　　“小艾书记倒是很是能言善辩。但制度就是制度，审计是非常严肃的事情，你们这种做法说白了就是打政策的擦边球，我这边审计口是不会让你过关的。”欧阳振婷冷然道。

　　艾零不急不躁：“欧洋局长，您倒是说说，企业这样做，到底违反了哪一条制度？我们就是死，也让我死得明明白白！”

　　其实这种做法是没有问题的。

　　虽然大家都明白这是为了考核临时抱佛脚，但毕竟是允许的，企业将分公司设立在青石乡，青石乡完全就可以合并报表。欧阳振婷显然是鸡蛋里头挑骨头，而且有故意挑事的嫌疑。

　　“统计时限！你懂吗？就算是腾飞公司设立这个分公司本身没有问题，但这么短的时间，前天才注册成功，而且还是你们走了特殊渠道——按照规定，现在是不允许被合并报表的。”欧阳振婷毕竟是专业技术干部，她提出了一个统计时限的问题，郭海和陈稳脸色骤变，知道完了。

　　这是现实存在的问题。一旦欧阳振婷卡主不放，扭住不松口，黄长友这些市领导都没有办法。

　　只要腾飞公司的数据合并不进来，青石乡这一次的考核铁钉就无法过关。

　　不要说郭海陈稳和乡里的干部了，就是同为考核组的一些成员都面色复杂地望着欧阳振婷，觉得这娘们有点过分了。

　　市里这次对青石乡的考核之所以规格高、标准高，一个原因是市里高度重视，为了达到省里的要求，避免将来出现工作失误。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为了平息“内乱”。市里很多贫困乡镇都在争抢扶贫工作的典型单位，都试图获得各种各样的资源和资金支持，为了堵住悠悠众口，蒋雪峰这才决定必须严格考核，一票否决。

　　但青石乡是一个什么样的状况，大家都心知肚明。

　　从感情上说，只要青石乡具备后续发展的潜力，只要在省里考核之前能达标，考核就可以变通通过了。

　　但奈何考核组成员来源不一，每个人都没有每个人的想法，比如说欧阳振婷，既然有人挑头，而且抓住了青石乡的软肋，估计这次考核青石乡很难过关了。

　　这几乎是包括黄长友在内，所有人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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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石乡在紧张接受市里考核测评的时候，邱曼琳和盛晓岚已经组织了地质勘测、景观设计、温泉等方面的专家队伍，还有一支小型的工程施工队伍进了山，一方面要对整个区域进行整体规划设计，一方面也是想确认一下温泉是不是真的存在以及化验一下温泉的相关指标。

　　乡里已经跟腾飞公司签署了合作开发协议，按照协议，已经可以立项和施工了。

　　盛晓岚是一个说干就干的人，她看准的项目，不会拖泥带水，而且她的融资成本高，拖一天就是一天的成本。但她同时又是一个非常谨慎的人，她看中这片区域想要做温泉度假村项目，主要还是因为温泉。现在国内很多地方都打着温泉的旗号，实际上大多数是虚假噱头。只要是真温泉，还是能吸引到大量的高端消费群体——而盛晓岚想要做的就是一个中高端的温泉度假项目。

　　“曼琳，我的想法是保持这片山林的自然景观和绿化，适当加点人造的景观，改善一下基础设施环境，然后山下这片，推平，从这边到河谷这一线，我要做一个温泉酒店和养老院。商业度假和商业养老相结合，将来一定大有前景。”

　　盛晓岚扬手指指点点，神色微微激动。

　　邱曼琳点点头：“晓岚，这个项目你就大胆的投吧，我个人判断，绝对不会亏本的。只不过是资金回收周期比较长，估摸要三五年的时间。但是我们可以分步投资，逐步建设，逐步投入。比如说我们先建温泉酒店，吃住玩一条龙，温泉酒店投入运营后的收益，一部分偿还投资成本，一部分投入养老院项目，这样分为三年投入，我们的压力就会小很多。”

　　“曼琳，这个项目的成败就在于有没有高质量的温泉。我们毕竟做的不是普通的旅游景区项目，我们做的是高端酒店。温泉的质量必须要高，如果温泉的资源不是那么理想，我们的投资就必须要重新慎重考虑一下。”盛晓岚缓缓转身望着那边做温泉勘察的工程队：“是需要打井还是放炮？”

　　邱曼琳招了招手。

　　公司高薪聘来的地质工程师老李急匆匆跑来：“盛董，邱总，这一带的温泉资源，根据我们初步勘测，还是储量非常丰富的。但是出水的量比较小，远远达不到商业运营的需要。我个人建议，我们在那边放一炮，把那半截断壁掀开，温泉的泉眼应该在那底下，这边的温泉水，其实是从那边渗透过来的，属于二次喷发，不是原始温泉喷发点。”

　　盛晓岚微微有些犹豫：“放炮啊？这会不会惊动他们乡里？听说今天是市里来乡里考核，对乡里非常重要，我们在市领导在的时候放炮，不太好吧。”

　　邱曼琳撇撇嘴：“晓岚，你是不是太替他考虑了？我们放我们的炮，他们开他们的会，有什么影响呢？我们找温泉呢，而且我们来之前也在县里申报了手续，也给乡里备了案，艾零不是也同意了吗？你还担心什么？有什么不可？今天设备都进山了，人力物力都到位，如果今天不搞，改天再来，我们又要白花好几万块。”

　　“好了，你就别犹豫了，这事我做主了，老李，你马上安排，放炮，今天我们必须要找到温泉的喷发点，完成勘测，如果达不到我们的要求，这个项目我们还要慎重考虑。”

　　其实依着邱曼琳的想法，温泉不过就是一个幌子，只要有就好了。再大的温泉，想要供应一个大型酒店所需，也不现实。大多的用水还是要自来水人工加热。但在她们的规划中，温泉池是必须要有的、温泉游泳池室外和室内的也是要有的，甚至于如果可以的话，温泉是可以通过管路直接接到每一个酒店的房间。所以温泉的勘测非常重要。

　　盛晓岚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尽量动静小点，别惊动了市里的领导，影响了人家乡里的正经工作。对了，先去给乡里打个招呼——”

　　盛晓岚招招手，喊过一个下属来，让她马上去乡里通报一声。她的本意是让艾零心里有数，不要因为她这边放炮乱了阵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