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是后半夜,金峻岭区府第二会议室依旧灯火通明,区府党组会还在进行着。这是当晚的第三场会议,前两场分别是区委常委会和区委扩大会,讨论的也都是一个议题——禽流感疫情。
这场会议的焦点就是对疫情的判断,现在关于疫情走向和发展程度产生了分歧,也影响到了向上级汇报的相关事宜。
会议室里火呛味很浓,尽管争吵暂歇了一会儿,但这种味道不但稍未减少,反而沉淀的更为浓厚。
“我不建议按中级疫情上报,那样只会加重恐慌,也难免影响市委市府做出正确判断,对整个防疫绝对是弊大于利,与谣言惑众无异。”现场唯一的女性——申副区长打破了沉默。
主管农牧业的周副区长跟着附和:“是的,绝不能人为制造恐慌,绝不能发出不正确的引导信号。现在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了,若是这么报上去的话,不但影响市里决断,也会让百姓人心惶惶。”
听卫生、农牧二人扣了这么大帽子,之前言词激烈的窦副区长没有冒然接话,但神情显然不服,也在酝酿着有力的反击之词。
常务薛副区长却没客气:“我说二位,怎么还上纲上线了?大家说的是如实上报,这有什么错吗?反而遮遮掩掩才更易造成恐慌。再说了,你们这么扣帽子,别人还怎么发表意见?”
虽然敢对窦副区长严词厉句,但毕竟薛副区长是常务,申、周二人还不敢过于语句激烈,不过态度却难得的一致:
“薛区长,我没那个意思,有说的不妥的地方还望大家多多见谅,毕竟都是为了工作。但以现在的实际情形来看,那么上报的话根本不是如实,而是夸大,容易产生误导。”
“是的,薛区长,申区长说的是。毕竟现在也就是死了几百只而已,而且还是差不多一个月的量,如果按照老窦说的那么报,势必会产生不好的反应。”
“哼哼哼。”窦副区长冷哼着接了话,“小申、老周,怕影响自身才是主要的吧,毕竟卫生、畜牧反应太迟钝了。那不妨明着说出来,何苦夹枪带棒的。”
申副区长马上出言回呛:“老窦,你这才是带节奏,才是无限上纲,我们纯属是为了区里考虑,根本不像某些人想的那么狭隘。”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和申区长根本就没想那些,完全就是为全区着想。今天当着施区长和各位的面,不妨再申明一遍,我周……”
“笃笃”,忽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周副区长的话。
“他们来了。”施予民抬手示意了一下,然后对着门口大声道,“进来。”
“吱扭”,
屋门响动,三名戴口罩男子走进会议室。
什么情况?屋内人们都不由得一楞,随即表情各异起来。
“魏谷雨,干什么呀?干脆戴上防毒面具得了。”申副区长出声训斥。
周副区长也吧咂起了嘴巴:“老穆,出什么乏相?这是区府会议室。”
“这样对大家有好处,尤其对各位领导好。”
“疫情防控需要。”
魏、穆二人先后给出回应。
施予民看向罗程:“怎么个情况?”
“疫情很是严重,可能超出了想象。”罗程神色严肃地说,“还是让魏局长、穆局长具体讲一下吧。”
“好,你们坐吧。”施予民同意了罗程的意见。
按照级别,罗、魏、穆自是坐外圈的待遇,不过今天三人干脆坐到了靠墙角椅子上,而且是离着最远的墙角。
魏局长刚挨椅面,便又马上起身,并向着众人深深一躬:“各位领导,在这次疫情发展过程中,身为防疫主管部门,卫生局工作滞后很多,我代表卫生局和我自己道歉,甘愿接受区里的处罚。”
这种场合下的这种举动,很出乎人们意料,好多人还真做不出来。罗程也觉得有些意外,对魏局长其人又更多了一层认可。不过穆局长却很是不满,既质疑魏局长的动机,更反感其举措。
“是非功过留待事后,先应对当务之急。”施予民给出回应。
“好的。”魏局长点头之后,继续说,“从目前掌握的情况看,民康养鸡场疫情非常集中,整个区域采集样本二百三十七个,其中一百九十九个样本都有禽流感病毒。这些带病毒样本中,三十六个来自办公和生活区,一百六十三个来自养殖区。而养殖区总共取样就是一百六十三个,加之近期已有三到四百只鸡集中死亡,因此决定对整个鸡场现有活禽扑杀并焚烧。在我们返程时,扑杀工作接近尾声,焚烧工作预计在凌晨四点进行,之后则是大面积消杀。”
“铁将军堡家禽相对不够集中,感染程度稍轻一些,但在已经检疫的全村八成家禽中已有将近一半染毒,染毒家禽全都进行扑杀,个别密切接触家禽也一同扑杀。更为严重的是,村里已经出现人感染禽流感,目前区里住院的共六人,都有发热和上呼吸道感染症状,其中三人体温较高,咳嗽较为厉害。另外,住院六人中,最年长者还出现了腹痛、腹泄症状,由中症转为了重症。”
“除了这六人外,铁将军堡还有七人有类似感冒轻症,已在村医处治疗一至三天。现在卫生局已要求把这七人接到区传染病医院,先前六人也先一步由区医院转往区传染病医院。对于村里密切接触染病家禽人员,卫生局已经派出专业人、车、设备,对其监测防治,若有必要立即转至传染病医院。”
“由于民康养鸡场病毒样本较大,故对鸡场全部员工采用了集中隔离,是在鸡场划定了专门区域。之所以没把鸡场和村里隔离人员转至区里,一是需要对这些人进一步观察检测,也绝对会有感染发病的;二是传染病医院还需紧急调整床位,隔离医院和宾馆又有相应工作要做,这需要一定的时间;三是目前全区整个疫情还不掌握,必须预留相应床位给重症。”
“六个人住院,七个人看村医,至于这么兴师动众吗?”申副区长插了话。
施予民立即斥道:“先听他们讲完,好不好?”
依仗着百绿从中一点红,申副区长没少恃雌而娇,不曾想今天碰了壁,不禁粉面一红,轻道了声“对不起”。
窦副区长暗说了一声“该”。
魏局长接着讲说:“人命关天呀,这已经传染到人了,绝不是小事。一个村子出了十多个发病的,还有那么多疑似感染者,这也已在全村甚至镇里引起了慌恐。而且目前已经掌握的不止是鸡传染,不止是人传染,鸭子也传染了两只。”
两只?你也值当说?申副区长更为不忿,只不过没有讲出来而已。
“别看只是两只,但却代表着一个群类——水禽。只要有一就有二,就好似核裂变一样,极大可能会出现群体性感染。目前……”魏局长神色严肃,语气也很沉重地继续讲说着。
姓魏这家伙不简单呀,先是假模假样道歉,后又把所有工作汇报个遍,真应了那句“走别人的路,让别人无路可走”呀。
尽管万分不满,但样子还是要做的,而且气势上也不能逊色,还必须遣词造句更为艺术,于是在魏局长汇报期间,穆局长已经在“备课”了。待到魏局长汇报完毕落座后,穆局长立即站了起来,深深弯下腰去:“对不起,对不起!”
“区畜牧局主管全区畜禽养殖,就该随时掌握全区畜、禽状况,尤其是致病、疫情情况,但在此次疫情中明显做的不够,反应不够及时,措施不够到位。身为区局局长,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顾此而失了彼。在以后的工作中,我不但仍要继续抓好党的建设,把其继续做为各项工作的重中之重,也绝不能忽视业务工作,两手抓两手都要硬,而不是一头沉。”
与魏局长的道歉相比,人们对穆局长表态看法不同,总觉得表演痕迹重了一些,在此紧急情形下令人不舒服。不过施予民也仅是微微皱了皱眉,并未出声打断,也没给出什么评说。
好在穆局长也并未过于讨嫌,做过表白后,就汇报起了工作。因有魏局长汇报在先,而且先前汇报也过于全面,穆局长只好提炼了一些畜禽管理内容来汇报。
相比卫生局长,畜牧局长的汇报就显得空洞的多,套路化痕迹明显,不过人们倒是都未提出异议来。
轮到罗程了,他没有任何客套,而是直接道:“目前卫生检疫部门已经确定疫情为禽流感,也已出现人感染情况,家禽感染严重,水禽也有感染现象,疫情形势严峻。针对这种情形,我局业已启动突发公共卫生二级响应预案,区局应急小组也已同步运转,共从十二方面来应对疫前、疫中、疫后各阶段情况,并会根据疫情发展与控制情况做微调和补充……”
“嗡嗡”,手机一阵短促蜂鸣,屏幕也随即亮起。
罗程仅是扫了一眼信息内容,便又继续着之前的汇报。
但施予民却捕捉到了罗程瞬间的表情细微变化,心头不由得跟着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