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七月末至九月中,张作霖的丧事整整办了七七四十九天,终于告一段落。
在大帅治丧期间,整个东北三省加口外三省(绥远、察哈尔、热河)都举办了大规模的祭奠活动,从奉天到哈尔滨,从归绥到张家口,乃至于榆树、双城、临江、抚顺、海城等地都设置有吊唁灵堂,直到烧过七七之后才拆除。
丧事办完之后,张作霖的灵柩移至帅府东门房,准备等陵园修好再入土安葬。大帅府也终于撤去重孝,灵堂牌坊全部拆除,只有府中众人的胳膊上还戴着黑纱,以寄托对老帅的追思哀悼。
这天上午天色阴沉,空中时断时续飘着雨丝,帅府大门处却有几名卫兵一直在忙碌,架着梯子将门楣上挂着的白色灯笼取下,重新换上红色灯笼。
突然传来两声汽车喇叭响,一辆黑色的小汽车拐入德隆胡同,直接停在帅府的正门前。
谁这么没规矩?
正扶着梯子的一名卫兵皱了皱眉头,撇着嘴刚要骂,后背上却被重重拍了一掌,一句“妈了个巴子”又咽回肚子里。
回头一看,却没看到是谁拍他,只有一条身影快如闪电般迎向汽车,那卫兵只觉眼前一花,就看到自家排长满脸带笑,敬礼躬腰拉开车门,请下来一位年轻的中将。
年轻也不稀奇,中将也不稀奇,年轻的中将就有些稀奇,那卫兵站在一旁没敢多说什么,只看着那中将被毕恭毕敬地送进了帅府。
“排长,这个中将什么来头?很牛气吗?”看着自家排长恨不得溜沟舔腚的巴结。那卫兵稍稍有些奇怪。奉天城里上将满地走,中将多如狗,自家排长在帅府当差多年,在张总司令面和夫人前都能说上话,何必对此人如此巴结奉承?
“这位可不是普通的中将。”排长瞥了他一眼。指点道:“他就是肖林,张总司令面前的红人,东北临时保安委员会的委员。”
“临保会的委员?!”那个卫兵还算有点见识,知道保安委员会的厉害,脸色也凝重了许多。
自东北联合议会特别会议之后。公推张学良担任东北保安总司令,同时成立东北临时保安委员会。
东北临时保安委员会是当前东北的最高权力机构,由张学良担任委员长,袁金凯副之。这个委员会一共十几名委员,个个都是奉系的头面人物,大权在握,如张作相、杨宇霆、汤玉麟、刘尚清等等。总之一句话,能够在临保会中担任委员,就等于进入了奉系的权力中枢。
没想到,这个肖林如此年轻,竟然也是临保会的委员!
那卫兵其实并不知道。以肖林的身份资历,在临保会中担任委员还是单薄了一些,只是张学良一力推荐要酬他从龙之功,其他委员才不得不卖了少帅一个面子。
但这个突破对肖林却具有决定性的意义,从此之后,他进入了奉系的核心领导阶层。并逐步发挥个人影响,改变着历史的进程……
但此时此刻,肖林却正在挨训。
小青楼老虎厅中。两只老虎标本惟妙惟肖,张学良坐在黑皮沙发上,肖林站在他面前,一脸愧疚之色。(这两只老虎是汤玉麟送给张作霖的,后来一只赠给了同泽中学,另一只损坏遗失。)
“肖林。我来问你,张宗昌和褚玉璞在哪里?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总司令?”…,
“汉公。我今天是来向您请罪的。张宗昌与陕军李虎臣发生冲突,我事先失察,事后失措,以至于局面失控,直鲁联军被陕军逐出归绥。”
肖林态度很诚恳,但这件事昨天就上报过,今天再认一遍错,张学良虽然面上不得不训斥他一番,心里却懒洋洋地提不起劲头,没多大火气。
“请汉公放心,冲突发生后,我立刻派精锐部队赶到都统府加以保护。现在张宗昌与褚玉璞两位司令都非常安全,万无一失。”肖林抬眼看了看张学良,又说道:“不过张司令的情绪一直很激动,我担心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暂时还请他住在都统府里,一直没有外出。”
肖林说的委婉,却隐隐含着试探,直鲁联军已被一口吃掉,张宗昌和褚玉璞怎么处理?
张学良眉头挑了挑,没有直接回答,又反问道:“听说直鲁联军全员被白俄鼓动哗变,到底是怎么回事?”
“噢,这件事的确属实。直鲁联军和陕军发生冲突后,白俄雇佣军指挥官莫洛奇科夫斯基控制了直鲁联军,并带着这支部队离开归绥北上草原,后来跑到哪里去了,我也不知道。”肖林说到这里,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
“你真的不知道?”张学良眼一瞪:“少给我装神弄鬼!”
“汉公明鉴,直鲁联军都是一伙兵痞,军纪败坏。东三省不要,热河和察哈尔也不要,为什么偏偏给我绥远?他们到了绥远才一个多月,就闹得到处鸡犬不宁,让人头疼的厉害。请神容易送神难,趁着这次兵变将他们赶走,正好卸掉一个包袱,让他们去反攻苏维埃,祸搅老毛子吧。”
肖林接着又笑道:“直鲁联军在国内就是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正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张宗昌和褚玉璞又不在,他们只好跟着那些白俄混下去,我给他们一人提供了一身冬装,那一万多人就一路向北杀了过去,我估计现在最少也到了蒙古境内了。”
张学良沉吟片刻,说道:“老毛子在中东铁路上得寸进尺,我早想对付他们了,有直鲁联军给他们捣乱,倒也是一件好事。不过你要注意,对那个莫洛奇科夫斯基支持归支持,手尾一定要撇清,免得惹来外交事件。”
肖林连连点头,少帅在这一点上和他想的完全一致——白俄反攻苏维埃,这是俄罗斯人自己的事情,和我们奉系什么关系都没有。
撒下老莫同志这个棋子,将来也许会有意外的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