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下来的公安面色阴沉,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摸出电话来拨通之后道:“张威,你是不是搞错了?这两个人看起来不简单啊,不是你说的小公务员。那女的不好说,男的一看就是做官的,年龄不大气势很足。”
张威就是一时的怒火攻心,这才找人出来整治一下王国华和楚楚。他倒是没有什么太狠的招数,就是想恶心一下这两人。你王国华不是牛么?来了京城,我要整治你还不是轻松?
听电话里公安这么一说,张威心里也有点不安,谁知道这家伙是不是有什么人。
“老赵,别疑神疑鬼的,我还能害你么?”张威有点心虚的解释,电话那头也没说啥,直接挂了电话。
一脸狐疑的老赵收了线,心里总觉得有点不安,觉得这事情搞不好就叫张威给坑了。京城这地方的水太深了,他一个小小的公安分局的副局长,拿出来还真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干部。
三月的京城街头已经开始绿了,只是这一带实在是没什么可看的。溜达了一会,楚楚建议包一辆出租去长城转转,王国华两辈子都没见过长城的面,倒是不反对这个建议。
“包车就算了,我打个电话,让驻京办派一辆车过来。”王国华笑着来了这么一句,这就是当领导的好处了。驻京办现在搞的不错,年底的时候还上交了五十万的利润。这里头有多少猫腻,王国华不去计较,只要不用往里投钱就成。当然了,区里投资的钱,还是要逐步收回的。
一个电话,没到十分钟,一辆奔驰车就停在了马路对面。驻京办主任彭晓跑的是气喘吁吁,彭主任对于王区长能用上自己非常的上心。彭晓这个人在官位上没什么追求,更热衷于赚钱。当初驻京办每个月从区里领经费的日子,不是王国华的慧眼,能有惊天的局面?
彭晓也是看出来了,王区长对钱没兴趣,人家照顾自己,那是希望能把驻京办扭亏为盈。给领导送钱的老路子行不通了,就只剩下给领导跑腿了。所以王国华一个电话,彭晓亲自就过来了。这话怎么说的,有点士为知己者死的意思。不过彭主任也不是什么士,只是一个喜欢赚钱的驻京办主任,但这并不能抹杀他对王国华赏识的感激。
“区长,我来了,您有什么吩咐?”彭晓以前喜欢点头哈腰的,有一次叫王国华说他:“只要把事情做好了,别的都不重要。”那意思就是让他改了这个习惯。
不过这家伙有点屡教不改的意思,他也是习惯了,王国华说了一次见他不改,也不强求。
“辛苦了,车钥匙留下就行,我陪夫人四处转转。”王国华笑呵呵的看上去心情很好,彭晓见状,壮胆笑道:“区长,您新婚大喜的事情我知道了,总琢磨着送点什么意思一下,又怕您说我。这不,我托人在东北弄了一件貂皮大衣,放在后尾箱里,算是给夫人的一点心意。”
王国华不表态,而是看看楚楚。彭晓一看这意思,觉得有门。要说当领导的什么都不求,这做下属的心里实在不安的。
“你费心了,谢谢了!”楚楚给出这么一个答案来,彭晓开心的眼睛都睁不开。
打发彭晓走了,楚楚也没去貂皮大衣什么样子,就直接上车。王国华路不熟,还是楚楚开的车。一边开车,楚楚一边笑道:“你这个下属很有意思,想送礼还怕你生气。以后下面的人送点小东西,能收下就收下,你不收他心不安的。”
王国华苦笑着摇摇头道:“我跟你想的不一样,这个口子能不开就别开。”
楚楚听了这话,表情有点凝滞,王国华在人前一贯给予自己足够的尊重。比如刚才,彭晓送礼的时候,王国华的意思是让她做主。事后说的话,意思自然是王国华的日后会把这种事情交给楚楚处置。
“我知道了,回头我让人按照原价给彭主任把钱送去。”楚楚想明白之后便笑了,王国华的尊重,在这其中无疑起了作用。
说起来王国华虽然出色,但是比起一些家世好的孩子,起步上明显就有很大的差距。可用的资源也不多,这是白手起家的难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楚楚完全可以找到一个条件更好的丈夫。但这并不能成为楚楚在王国华面前倨傲的理由,天之骄女固然是为所欲为惯的,但是楚楚的良好的家教赋予了她贤惠的特质。当然了,这其中能够起到主要作用的,还是王国华的能力和为人。
不到长城非好汉,真的站在长城上的时候,看着密密麻麻的都是人头,那种“男儿何不带吴钩”的豪迈自然减弱。王国华只能取想象,古人站在长城上时的心情。历史上不修长城的朝代,往往正是中华民族耀武扬威于世界的朝代。
没有犯大汗天威虽远必诛的豪气,没有大唐纵横天下的铁骑,单单靠着古老的城墙,哪来的这东亚最适合生存的辽阔疆域?
身边的楚楚倒是颇为兴奋,紧紧地挽着王国华的手臂道:“以前来长城的时候,我就想有一天这么挽着自己的男人站在这里,一起感受这人间奇迹带来的震撼。”
也许是爬阶梯的缘故,楚楚的脸庞此刻泛着红霞,看上去格外的动人。王国华暗道,得此娇妻美眷,人生在世夫复何求?
长城之旅结束正准备回小院子的时候,楚楚接到老爷子的电话,让她过去陪着吃晚饭。
两人只好半道转弯,其实王国华有点都不喜欢那个戒备森严的地方,跟那呆着就像坐牢。当然了,那是以前了,现在王国华名正言顺的,似乎老爷子也很看重。以前走到哪都有眼睛盯着,现在则明显没那种感觉。
院子里还有两个老人,三个老家伙围着一张桌子在打牌,老爷子看上去精神很不错,红光满面的。一把牌打完,老爷子赢了,得意洋洋的笑道:“你们两个老家伙的,打仗不如我,打牌照样不如我。”
很明显这两位老人并不服气,其中王国华认识的秋老酸不溜秋的说道:“那是看你比我大几岁,没多少年好活了,这才让着你的。”
另外以为看着精瘦脸上却精神矍铄的老人笑道:“人逢喜事精神爽,你这老东西今天手气不错。不过说起来你牌打的真叫一个臭,以前怎么没见你赢过?怎么说来着,你这叫笨人拿好枪。”
“输了就是输了,过去的输赢不算,就算今天的。”老爷子一点都不肯放松,三个老家伙斗起嘴来,竟然个个是中气十足的。
看见楚楚和王国华,老爷子便道:“我孙女婿和孙女来了,你们赶紧滚蛋吧,不要在这里影响我们天伦之乐。”
秋老头怒道:“你这个老东西,当年要不是老子妙手回春,你早死的不剩骨头了。”
另外一个老头道:“对对,这老东西是典型的过河拆桥,当年在朝鲜,不是老子带不对打阻击,他能吃掉敌人一个师?我们不能惯他这个毛病。”
“秋爷爷,李爷爷,您们都是七老八十的人了,怎么还一见面就吵架?”楚楚笑眯眯的上前去,挨着给倒上茶水道:“要不这样吧,我这就下厨,晚上您几位喝一杯?”
“还是楚楚乖巧,这小伙子就是你丈夫王国华么?倒是没少听我们家小光提起他,说他能耐着哩。你结婚办酒那天,我这个老身子骨造反了,没有能来喝你一杯喜酒,你千万别在意。这是爷爷的一点心意,你手下吧。”说着李老头摸出一个白玉观音来,笑着塞给楚楚。
老爷子在边上见着便皱眉道:“李老头,这不是你当年打太原的时候从地上捡到的破烂么,怎么还留着?”其实这方玉观音可是正宗的羊脂白玉雕成的,正经的唐代的玩意。当年打太原的时候,李老头在一个大户人家的院子里捡到的,见着喜欢就没上缴。文革的时候,因为这个东西,还被人拿来批斗,一切缴获要归公,这是违反军规。
“这东西跟了我几十年了,楚楚这丫头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她嫁人不能没点像样的东西啊。”李老头呵呵一笑,摆摆手道:“我回去了。”
说完就这么走了,老爷子张张嘴又没说话。剩下一个秋老头则挠挠头道:“楚楚,秋爷爷没准备,这样吧,我给国华算一卦。”
不等楚楚说话,老爷子已经抢先道:“滚蛋,你这是封建迷信。真想送礼,把你藏的那副唐伯虎的画拿来。”
秋老听了也不生气,笑道:“你这老伙计,果然知道我。”说着叹息一声道:“再好的东西,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我留着也没用,今天还真顺手给带来了。”说着话,拿起身边一个包好长礼盒,笑着冲王国华递过来道:“你这小子天生异象,也算配的上楚楚。”
说完,秋老头扭头便走,临行还大声唱道:“我本是卧龙岗上散淡的人……。”不知怎么地,秋老的强调里带着一股浓浓是酸楚,王国华听着不禁微微动容。
“老秋这一辈子不容易,当年出于医者之心,长征路上随着大军一路北去。这一去就再也没能一展当年悬壶天下的宏愿,别看这他出入高门大院觉得风光,殊不知志只在山野。一直到动乱结束,老秋才得了自由。”楚老爷子淡淡的在王国华耳边说了一句,王国华听了浑身一震,扭头惊骇的看着老爷子。
“别这么看着我,这种事情不新鲜。过来坐下吧,陪我说说话。”楚老爷子满面微笑,回到客厅里的沙发上坐下,指了指桌子上的茶具道:“会么?”
王国华摇摇头,还是楚楚过来,纤手翻转,动作娴熟,煞是好看。没一会茶泡好了,楚楚捧着着一个小杯递给出老爷子道:“老爷子,喝茶。”
楚老爷子笑着接过,喝了一杯后淡淡道:“人老了,总是喜欢回忆一些东西。最近找了个人帮我整理过去的事情,打算写回忆录。后来想想,回忆录这个东西,往往带着一些个人的感**彩,说起来不免有为自己的脸上涂脂抹粉的意思。人这一辈子,是非功过还是后人评述吧。”
王国华真不知道该怎么跟老爷子说,眼前这一位老人无疑是值得自己尊重,他的一生按照教科书的说法,充满了传奇色彩。两世为人的王国华则以为,本质上楚老就是一个老人。不管这一生他曾经如何,眼前王国华的感受就是这样。
“当年闹革命,那是因为快饿死了。解放后……,哎,不说这个了。最近真理部要搞一个改革成果展,请我写一篇文章,假如这文章你来写,你会写些什么?”
老爷子又提问了,王国华有点郁闷,怎么每次这老爷子都喜欢问一些框架很大的问题。难道说他习惯在大框架下思考问题的缘故?
“不知道,我经历的事情不多。”王国华犹豫了好一会,给出一个否定的答案。
“那就写你经历过的嘛。”老爷子有点紧追不舍的意思,王国华不知道该怎么说的时候,边上的楚楚露出好奇的目光道:“爷爷,你这是怎么了?”
“呵呵,最近我有仔细的看了国华写的文章,发现他的观察能力和判断能力很强。所以随便问问,也可以不说就是。”老爷子轻描淡写的,王国华却从口气中感觉到他的不满。
“动乱结束后,改革是唯一能解决国内面临困境的出路。开放是一种必然,发展经济的纲领也是一种必然。这些都不是很难回答的问题。”王国华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老爷子微微露出惊讶的表情,点头示意他继续下文。
“我更多关注的是,在改革和发展的过程中,可能发生的一些问题。随着时间的推移,当国内的民众更多的了解了外面的世界,随着因特网的出现,一些社会问题地方上无法遮掩而暴露。官员的**、社会道德缺失事件,等一系列社会问题暴露在公众面前。也许时间不会太长,或者是十年,或者是十五年,政府公信力丧尽,贫富分化加剧,社会矛盾尖锐。”
王国华说到这里停下了,显得有点艰难。陈述一个事实,有时候就是这样。说真话,往往很累人。
“唔!你接着说。”老爷子闭上了眼睛,靠在沙发上,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
“这个世界上没有绝对公平,但是一个合理的制度,可以带来相对的公平。而我们,缺的就是对公权力制衡的制度,这种制度的缺失,必将导致社会群体日益感觉到生活中缺少公平的标准。”
王国华又停了下来,因为老爷子的眉心皱了起来。
“怎么不说了?”老爷子等了一会,没见下文,睁开眼睛看了看。
王国华笑道:“我想过的都说了,其他的无能为力。我能做到的,就是在个人的能力范围内洁身自好。”
“哦,不早了,吃饭吧。”老爷子突然显得有点疲倦的样子,一双眼睛变得有点浑浊。
消失了好一阵的楚楚这个时候进来,转身跟总是出现在老爷子身边的中年男子又低声说了几句,这才过来笑道:“开饭了,开饭了。”
老爷子再次闭上眼睛靠在沙发上,苍老的脸上露出倦容。王国华突然觉得有点残酷,老爷子这一辈子为之奋斗一生的东西,在有生之年看见的未必却是一个他希望看见的结果。
离开老爷子的住所时,天已经黑了,驾车的楚楚突然对王国华道:“你跟老爷子说的那些,应该是触动老爷子的心里了。”
王国华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看着前方的道路。
公安老赵在四合院的门口已经等了一个下午了,这会心里已经把张威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N遍。怎么回事呢?车子拖回去之后没一会,老赵接到了上司的一个电话。
上司说话的语气可以说是疾风暴雨一般,劈头盖脸的就骂:“老赵,你吃多了撑的?还是中午喝高了?谁不好惹,你去惹楚家的人?就算惹了楚家的人,你也找一些边缘地带的,你怎么去惹楚老最喜欢的孙女和孙女婿?真不知道怎么说你才好,公正执法是对的,但也该知道一点变通吧?”
这话听在老赵的耳朵里就是反语,是讽刺!狗屁的公正执法啊!问题是上司就这么说了,这事情透着一股古怪不是。
怎么个原因呢,原来楚楚打了一个电话给老爷子身边的秘书,也没说过程就说车子被扣了,还说了执勤警车的号码。秘书的理解出了点问题。直觉认为,是楚楚违章了,车子被扣终究是楚楚的原因。于是在给有关部门的领导打电话的时候,语气就很客气。
老赵心里清楚啊,放下电话那叫一个又惊又怕。搞了半天,自己惹了一个用小指头轻轻一捻就能让自己完蛋的主。这么说还是不准确,准确的说,应该人家歪歪嘴巴,就有无数人的往前冲要替人家收拾自己,绝对是往死里整的那种。
赶紧的叫来带去执勤的小公安,让他去查车主的地址,好把车给送回去。那小公安扭捏的摸出纸条道:“那边倒是留下了地址,说是送回去的时候方便。”
拿着纸条,老赵感慨不已,觉得这真是厚道人,或许应该不会跟自己计较。
实际上楚楚就是这么想的,欺负一个小公安真不算什么本事。倒是放下了一句狠话,那个小公安最后还是转达给老赵听。老赵当时就出了一身的冷汗,二话不说拿着地址把车给拖来了,没钥匙他还不敢乱上措施。
这一等就是几个小时过去了,天都黑了也没见人回来。饥肠辘辘的时候,前方出现一辆奔驰,停在门口车上下来那对年轻的夫妻。老赵立刻把烟头丢地上,踩了一下,快步上前冲着正在下车的楚楚笑道:“同志,对不起了,我们的工作失误,给你添麻烦了。”
这话说的有趣,老赵给自己留足了面子,楚楚听着笑而不语,看看王国华。
王国华倒是一脸的随意道:“这事情我不管,你看着办吧。”其实王国华很清楚,楚楚心里自有定论,这事情虽然是因自己而起,但是怎么处理还是按照楚楚的意思来吧。““车子留下吧,对了,你告诉张威,识相的自己主动辞职。”楚楚笑眯眯的说了这么一句,似乎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这个态度应该说是恩怨分明了,冤有头债有主,咱不为难你。
老赵千恩万谢的走了,王国华抱着手看着他离去久久不语。楚楚好奇道:“你怎么了?”
“这就是权利失去制约的经典案例!”王国华给了这么一句话,苦笑着转身开门去。
楚楚站在原地楞了一下,随后慢慢的跟上来,轻轻的挽着王国华的手臂道:“你要是不高兴,张威那就算了。”
王国华摇摇头道:“你想错了,张威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刚才在老爷子那里,你跟周叔说的就是张威的事情吧?”
楚楚点点头道:“是,周叔的意思,连这个警察一道拾掇了。我说不用了,这警察挺冤的,他什么都不知道,就是给人当枪使了。”
王国华淡淡道:“他不冤,明知道是不合法的事情他还是去做了,能说他冤么?”
楚楚听了脸上露出惊讶状道:“你比我还狠。”
王国华笑道:“这么说对我不公平,假如你不是楚老的孙女,就是一个普通的百姓。今天的发生的事情,你觉得会是什么结果?”
楚楚愣在了原地,这个问题不难回答,但是又很难回答。王国华没有责备的意思,但是楚楚却感到了深深的不安。她的宽容,对于公安老赵而言,很可能是一种纵容。
“我错了!我这就改。”楚楚说着摸出电话来,王国华伸手按住她的手,轻轻地在脸上亲了一下道:“算了,民无信不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