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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霑自听到沈度说话之后,心神就极震动,尤其在听到顾重庭与成国公府幕僚私交甚笃后,神思就更恍惚了,就连沈度什么时候告辞离去的,他都不太清楚。
卫衍书信说收买,是为了坐实阿璧是妖孽;古清臣话语说内情,是因为殿中省从中推助;沈度陈述杀戮,那死士东家是成国公府。这一切,都与顾重庭有千丝万缕的关系,都指向顾重庭意欲害顾家!
顾霑竟从来不知道,他所信重的二子顾重庭,竟和成国公府走得那么密切!那么,空翠山的那场谋杀,他知情吗?会在其中做了手脚吗?
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事情吗?竟然有人处心积虑地想毁掉自己的家,顾霑难以理解、无法接受!
从接到卫衍书信起,到他去司天台查探,再到沈度求,这几个环节一步接一步,在太短的时间内接连出现,顾霑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这是个局,目的是为了离间他和顾重庭的父子亲伦。
可是,古清臣不会说谎,虎贲军的消息不会胡说,沈度没有理由陷害顾重庭,那么,这些更大的可能就是实情。
在这么明显的证据前面,要说这些事和顾重庭无关,顾霑过不了自己那一关,他无法压抑心底升起来的怀疑。
当他将一直找不到的内奸换上顾重庭的时候,他竟然发现,以前疑惑的地方就通了,很多无法解释的事情就明了。如果真是他,那么应该怎么 办呢?
顾霑有一瞬的茫然,父疑子,这对顾霑来说,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在这个世上,真会有人破自家毁自族的吗?
顾霑被这个残酷的事实打击得心神俱伤,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为之一弱,很快就病倒了。这疾病来势汹汹,夹杂着冬末初春的严寒,让他只能卧病在床,就连起身在顾家走一圈都不能够,更别说去吏部官署了。
顾霑的病,引起了顾家的慎重对待,慎重中还有细微恐慌。毕竟,顾霑的年纪不小了,大家生怕他有什么损失,侍疾便极为用心。大房、二房轮着来,对顾霑的照顾可谓无微不至。
这一日,正好是顾重庭休沐,他便去了松龄院侍疾。主子们侍疾,当然不用看火熬药,主要是陪着顾霑聊聊天纾解愁闷而已,顾重庭此刻做的,便是这样的事。
“父亲,朝中无大事,您且放心在家休养,定要好好注意身体。昨日我还见到了尚书左丞蒋大人,他还嘱咐您要以身体为重,吏部一切事情都正常。”顾重庭这样说道。
他的语气带着忧虑和劝慰,像冬日暖阳一样,让人感到无比温暖。
顾霑躺靠在床头,试图擢住这些温暖,却力不从心。他的目光落在顾重庭脸上,想透过他俊雅的面容,想看清他的心究竟是如何的。
“父亲,您怎么了?”被顾霑这样盯着,顾重庭觉得有些奇怪,便这样问道。
顾霑的目光似在探究,好像要将他烧出一个洞来,这令顾重庭心中怪异更甚,忍不住问道:“父亲,孩儿脸上有什么吗?”
顾霑闻言,将目光从顾重庭身上移开去,声音沙哑地说道:“没有什么,这一病,为父倒有些黯然,总想起以前了,仿佛觉得你们还萦绕膝下,不想已经故去几十年了。”
顾重庭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松了一口气,便笑着说道:“父亲卧病在床,难免多思。待往儿和彷儿回来,便可萦绕膝下了。再说,大哥已经有嫡子了,父亲膝下必会越来越丰盈的。”
说罢,顾重庭倾身为顾霑整了整被子,掩住眼里的情绪。那些少时的欢乐,顾重庭自是记得。其时越欢乐,其后便越可笑,他竟然……认仇作父,还懵懂过了这么多年!
父子两人一时若有所思,恰在这个时候,仆人将晾好的药端了进来,顾重庭下意识将药接过来,边说道:“让我来吧,父亲,我来喂您……”
说罢,叫药匀起来,轻轻吹了吹,然后举到顾霑的嘴边,脸上带着笑容,如天下间任何一个孝子那样。
顾重庭这番动作极其自然,让顾霑忽而觉得眼睛酸涩。如果他不是接到卫衍的书信,他定会觉得二子纯孝。可如今,顾霑竟难以分辨这些和美孝顺是真境还是幻象了。
顾重庭又陪着顾霑大半个时辰,才告辞离开,临离开之前,还细细叮嘱顾霑要好好养身体,家中万事都有顾重安和他,让顾霑切勿劳神云云。
顾重庭离开之后,顾霑仍觉得口中仍有药味,苦涩一直不肯散去。
良久之后,他才唤来老仆顾忠,对他这样说道:“阿忠,我有件重要的事情交代与你,你务必小心谨慎,切不可让人发觉!”
顾忠一听,便弯下了身子,恭敬地说道:“请老太爷吩咐。”
顾忠跟了顾霑几十年,很清楚顾霑这么说,必定是事态紧急,他凝神等待着顾霑的吩咐,不知道会是何事。
下一刻,顾霑便沉着脸色,低哑地说道:“你去找几个可靠的人,跟踪顾重庭!他离朝之后去了哪里、与谁见面、说了何话,这些,我都要知道!要尽快!”
顾忠猛地抬起头来,他不确认自己耳中听到的,不由得迟疑地问道:“老太爷……”
“你听到的,没错。去监视顾重庭,我要清楚知道他的一举一动,这事,绝对不能让他察觉!”顾霑再一次沉声说道,将口中的苦涩压了下去。
破家灭族……就算是他最爱信的二子,都不可以!
入暮时分,顾重安如常来松龄院给顾霑请安,在见到顾霑有所好转之后,脸上的兴奋便不禁露了出来。这兴奋如此明显,顾霑想不注意到都难。
“秘书省有什么高兴的事吗?”顾霑这样问道,颇有点好奇。顾重安今日是在秘书省任职,事情想必和秘书省有关。
“倒不是和秘书省有关,而是和云山书院有关。今日下午我告了半日假,去了云山书院。它三月份就招纳生徒了,事务异常繁茂,孟山长一个人忙不过来,我便去帮忙了。我一想到书院要授徒就兴奋不已!”顾重安回答道,眉眼都弯了起来。
在太原府晋州的时候,他隐约有了开设书院的想法,回到京兆之后在大朝会上书,幸得有孟圭堂、长隐公和沈度等人,众人合力才能将云山书院捡起来。
从太原府晋州到京兆云山,有关书院的一切,顾重安都参与其中,有一种看着孩子渐渐成长的感觉,他对云山书院极其上心。为它所付出的心力,甚至比他在殿中省多得多。
“云山书院啊……”顾霑这样说道,尾音拖长。他神色颇为沉凝,显然在思量什么一样。
顾重安没有注意到顾霑的迟疑,仍是兴致勃勃地地说着云山书院的事情,说着孟圭堂的厉害,说着那副“不知不识,无党无偏”的对联,最后兴奋得神色都有些潮红。
“父亲,孟山长真是厉害!诸子百家典籍,四书五经六艺,他都无比精善,而且结合当世灵活贯通,书院生徒真的是太有福气了……”顾重安意犹未尽地说道。
顾霑静静听着顾重安的话语,良久,才说道:“云山书院是很好,不过……你是不是对书院太过投入了?你在秘书省任职,最近似乎没有听你提起过省中的事情。”
他不反对顾重安为书院尽心尽力,不然当初也不会鼓励他去上疏,但如今,顾重安似是一心扑在书院上,却是太过重了。顾霑怕长此下去,顾重安会疏于本职,引得秘书省官员不满。
“呃……最近中没有什么事情,所以才去书院的。”顾重安愣了一下,这样回答道,笑容渐渐隐了下去。
“你对秘书省太不在意了。省中旁事就算了,连我都知道,秘书监钟隶的孙女即将出嫁,你可准备好贺礼了?还有一件更重要的,秘书省葛洪马上就致仕了,他对你尚算照顾,你就没有想着怎么送一送他?”顾霑这样问道,声音略略提高。
“父亲,我……” 顾重安脸色微红,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就算再迟钝,都知道顾霑的心情不太好,而且他无言以对。因为顾霑说的那些事情,他真的没上心。
葛洪即将致仕,顾重安是知道的,也同齐泌、陈文裕两个人宴请过葛洪,但私交……他真没想到,他全副心思都扑在了云山书院之上。
“这样下去,有失偏颇,这个事情,你得有个决断,怠于秘书省职责不好。”顾霑叹了一口气,这样说道,为顾重安仕途感到担心。
说到会做官,重安还真是比不上重庭。这样想着,顾霑便想到了顾重庭,想到卫衍的那封书信,脸色便微微一变。
顾霑所想的顾重庭,此时正在太平前街的成国公府,与秦绩说着一个计划。
“这事,本世子为何要帮你呢?”秦绩淡淡问道。他相貌俊朗气度如玉,似神祇一样睥睨着顾重庭。
“世子只要助在下一把,殿中省那件事,在下便觉得可以下手了。”顾重庭跪在秦绩面前,这样说道。这不是威胁,顾重庭不敢威胁秦绩,只是作为交换条件而已。
“本世子想一想。”良久,秦绩才这样说道,依如玉人般。
(章外:手残党伤不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