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神片刻,安子善轻笑道:“爸,我怎么样,重要吗?反正,我不会让梦里经历的那些不好的事情,痛苦的事情再发生的。”
“既然如此,咱们还去想他干什么呢?你说呢?”
安家业望着儿子眼底不经意流露出来的沧桑,沉默了下来,面色没有变化,心中却痛的厉害,那个梦……梦里他究竟受了多少苦,才会在目光中显的如此漠然,如此波澜不惊。
张桂云抬起右手,用衣袖擦了下眼角的泪水,担忧道:“怎么不重要啊,你是我们的儿子,你要遇到了什么难处,我们不知道,我们会很担心的。”
安子善笑了,从依靠的墙上直起腰,伸出手擦拭了一下母亲左侧脸颊的泪痕,温声道:“娘,不管梦里那二十年是真是假,那总归是梦里的 ,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重要了。现在,当下,我们看到的,我们一家人整整齐齐,健健康康,日子越来越好,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张桂云愣了下,咧嘴笑了,伸出手想摸摸安子善的头,然而猛然看到儿子那张稚嫩的脸上却有一双似乎历经沧桑的眼睛,想起梦里儿子都三十多岁了。
都那么大了,摸头的话?
是不是不太合适了啊?
于是,又讪笑着慢慢把手收了回来。
安子善怔了下,面色微黯,这件事到底还是对他们有影响的。
安家业目光微闪,看了两人一眼,嘴角浮起微笑,伸手在安子善的脑袋上重重的揉了两把,大笑道:“说的对,那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现在我们一家人都好好的。”
安子良嬉皮笑脸的凑了上来,低呼道:“老爸说的对。”
安子善笑了,目中的黯然尽去,似乎已经恢复了一个十五岁少年才应有的清澈和明亮。
看着一家人尽管心思不定,却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安子善心里暖暖的,他知道他们都在,他们对自己的爱和关心,不会因为这件事而有什么改变。
“爸,你知道奶奶为什么……为什么会吊死在三姑家的门栓上吗?”
安子善面色微沉的说道,目光炯炯的看着安家业。
“为……为什么?”
安家业脸皮抽动,瞳孔微颤着。
安子善叹了口气,看了眼母亲,在对方疑惑的目光中沉声道
:“详细经过我也不清楚,我只是在梦里的世界听你们提起过一些,还有在过节走亲的时候,听几个姑提到过。”
“那大概是我上高中时候的事情了,奶奶的身体不是很好,大姑就提议几家轮着养,其他几个姑都同意了。然而奶奶也想去安家栋家里住些日子,安家栋不同意。直到奶奶去世,都从没去过他家,听那几个姑说,是他那小后老婆不愿意。”
“再后来,你跟娘想把奶奶接来,也一起养老,然而那几个姑不同意。说你是上门女婿,这样不符合规矩,上门女婿就是为别人养老的,过年也只能在女方家里过。”
安家业双目颤抖,眼眶中晶光闪烁,嘴唇嗫嚅着。
做上门女婿,他又何尝愿意,然而当年那是父母的选择,他也无法反抗。
那个时候张桂云家是中农成分,生活条件比他们家好太多,为了儿子更有出息,从朱家沟那个山沟里走出来,在媒人的介绍之下到了安庄村,做了上门女婿。
这些年,他深刻的体会到了上门女婿的痛苦,都说养儿为防老,可是上门女婿就是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回不去。
安子善淡淡的看了父亲一眼,目露不忍之色,却依然说道:“再后来,三姑父出车祸意外去世之后,三姑改嫁了。据二姑讲,改嫁的那男人不太待见奶奶,经常呼喝她,所以有一天在他们都下地干活之后,奶奶……。”
三个人都明白安子善的意思,虽然他没有讲出来,但安氏兄弟的奶奶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
是啊,对这位老人来说,晚年是多么悲苦,养了两个儿子,大儿子从来不让上门,小儿子成了上门女婿指望不上。
只能依靠四个女儿,然而女儿家才真正是嫁出去的孩子,泼出去的水,本就遭男方家里反感,这么大年纪了被女婿呼喝,如何能承受的住这样的委屈。
安家业哭了,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哭的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张桂云一脸不忍的坐在边上,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只有安子良低声宽慰着,“爸,别哭了,爸,你不要难过。这不现在都没事嘛,都还没发生的嘛,别哭了啊。”
安子善一句话也没有说,静静的坐在那儿,他面前的这个男人,这些年扛了很多压力,他们
看不到的压力和苦闷。
做上门女婿的苦闷,事业不顺的压力,一家老小的生活。
让他痛快的哭一场,或许哭完心里会舒服些。
过了好一会,安家业的哭声渐小不可闻,他默默的拿起张桂云递过来的毛巾,擦拭了一下。
看到父亲冷静下来,安子善一字一句的说道:“爸,你跟娘都是好人,虽然你来这儿做了上门女婿,但娘从来没有对你有何不同,只是姥爷偶尔有些老思想。主要还是奶奶和我那几个姑,她们在坚持规矩。”
“虽然这事是为了奶奶,帮那几个姑减轻负担,我也不懂她们坚持的意义是什么。”
“你不要难过,既然我们知道了,这些事就肯定不会出现的,不是吗?”
顿了片刻,安子善继续道:“安家栋我相信,他也会改变的,他会同意奶奶去他家住的。而且,我们家生活越来越好,就算把奶奶接来养着,也没有问题,不是吗?”
“而,那几个姑,如果他们还是老思想,我们就不管她们,偷偷的把奶奶接来养着就是了。奶奶不同意也没关系,到时候我跟大哥去缠着她,她肯定会松口的。”
“爷爷去世了,我们就要照顾好奶奶,让她安享晚年。”
安家业重重的点了点头,目光坚定,张桂云也轻轻的笑着说道:“就是,恁姥爷肯定不会有意见的,放心,就接来跟我们一起住。”
安子善继续说道:“虽然梦里过了二十年,但是咱们家的事情我知道的也不多,那几个亲戚,得病去世的,我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时候得的病。所以我觉得,只能提醒他们常去医院检查下吧。”
“如果早查出来,还能治,到了晚期,谁也没有办法了。”
张桂云似乎想起了安子善提到她大姐胃癌去世的事,面色黯然,眼眶又红了。
安家业轻轻的点了点头,涩声道:“现在也只能这样,没有什么好办法。”
沉默片刻,又道:“老二,这些事你谁都不要说啊,就咱们家里人知道就行。”
“还有,老大你也记住了,谁也不能说,听到没?”
后一句话安家业是跟安子良说的,面色严肃,目光冷峻。
安子良翻了个白眼,一脸不忿道:“怎么着,咱们家就我嘴不把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