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子善在卧室里整理明天要带的东西,把几件随身衣物放到旅行包里,然后又准备了洗漱的东西,便把旅行包扔在了床边地上。
随手把灯关掉,和衣躺在床上望着屋顶发呆。
前世直到重生时,他们一家都没有跟安家栋和好,而安氏兄弟两人更没有叫过安家栋一声大爷。
刚才在主屋叫的那声大爷虽然浑浊不清,虽然是出于不想让张桂云失望,但安子善心中的那道闸门却已经打开。
对安家栋的怨怼,似乎随着那一声勉强的问候,慢慢的烟消云散。
“唉……”
黑漆漆的房间里,突然响起了一声悠长的叹息,安子善目光茫然而没有焦距的随意闪动着,心里像是打翻了人间五味一般,杂陈其中。
“既然已经这样了,就不要再去纠结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他们都原谅他了,我还在这固执己见干什么,他们开心才是最重要的啊……”
安子善喃喃低语着,脸上露出既无奈又欣慰的苦笑。
“小善……,吃饭了!”
外面传来张桂云的叫喊声,安子善回过神来,坐起身,扯着喉咙回道:“知道了,马上。”
他下了床,站在挂在墙上的镜子前,望着里面映出的模糊人脸,嘴角慢慢翘了起来,转身走出房间。
主屋的地上放置了一组新买的茶几,前不久蔬菜基地办公楼竣工仪式后去买的,用安家业的话说,现在认识的领导越来越多了。
万一某个领导来家里坐坐,咱家的小圆桌也太寒碜了。
这茶几高约六十公分,长方形,大理石台面,台面下其实就是一组小柜子,成凹字型,中间空的,放茶盘和茶叶之类。
两边是两个小柜,放些零碎,整个柜子刷的是深紫色漆。
这茶几确实比之前的小圆桌上点档次,可安子善却对老爸的审美嗤之以鼻。
第一眼看到这个茶几的时候,他就说了一句话,真的丑,土的掉渣。
安子善刚走进屋,安家栋就抬起头望着他,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
不过安子善却没有正眼看他,而是走到准备下炕的奶奶身旁,搀着她的胳膊,扶她下了炕,坐到靠东墙的茶几边。
此时茶几上已经摆了六个菜,而厨房里张桂云依然还在忙活。
安子善皱了皱眉,看这模样难道是准备八个菜不成?
一般家里来客人,三个人以下,都是准备六个菜的。
今天就安家栋一个人,还炒八个菜,可见安家栋在父母心中的位置,安子善轻叹一声。
当然,他心疼的不是钱,现在生活条件好了,而且蔬菜基地里什么蔬菜都有,物资极大丰富,安子善扫了一眼桌子上的菜。
好吧,蔬菜只有四个,其他的不是肉菜就是鱼类。
看来是精心准备的啊!
安子善杵在茶几旁也不坐下,居高临下的望着,安家栋有些心慌,微微抬头瞥了他一眼,他那面无表情的模样让安家栋心下不安。
“老二,傻站着干什么,去帮恁娘端菜去。”
安家业皱着眉头,扭头望着站在身边发愣的安子善,轻斥道。
“哦,好。”
安子善闷声应着,抬腿去了厨房。
过了一会,桌子上的菜上齐了,一家人坐了下来。
安家业拿起
酒瓶,满脸笑容的给安家栋斟酒,安子善瞥了一眼酒瓶。
嗬,居然是李德伏送的那个窖藏1980的莲山白酒,这酒他自己都不舍得喝,一共四瓶严实的藏在电视柜下面的柜子里。
今天居然拿出来了,唉。
在心底,安子善又是轻叹一声,血脉亲情啊。
还记得,前世,自己是儿子,是老公,是女婿,是弟弟,是那么多角色,只有儿子最好当,却也是最不合格的那个。
今生,只要他们开心、幸福就好。
刚开始,桌子上的气氛有些沉闷,安家栋话不多,只是跟安家业一起推杯换盏的喝酒。
安子善也不说话,闷头吃菜,偶尔跟身边的奶奶说两句。
老太太孺慕而关切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两个儿子身上,不时的念叨两句,“你们俩少喝点!”
安子善眉头拧了起来,这俩人喝的有点猛啊,茶杯大小的酒杯,满杯是两钱。
安家栋和安家业兄弟俩两口就没了,这不到半个小时的功夫,半斤酒没了。
张桂云也皱起了眉头,抿了抿嘴喊道:“安家业,你跟大哥慢点喝,不要只顾着喝酒,多吃点菜。”
这兄弟俩可能是因为遗传问题,喝酒上脸,此时两张有些相似的、有点沧桑的中年男人脸,通红一片。
安家栋咧嘴哈哈笑着,把安家业手里的酒瓶抢了过来,微微起身,双手擎着酒瓶,慢慢的在安家业的酒杯里倒了下去。
一边嘟嘟囔囔的嚷道:“弟妹你放心,俺弟兄俩有数,有数啊。”
“家业啊,我今天高兴,太高兴了,来,来,我跟你满山。唉……,你别跟我抢,我知道这是恁家,我给你倒杯酒还不行啊?”
安家业连忙站了起来,俩人弓着腰,他端着酒杯,安家栋斟酒。
“哥……,我倒,我来,怎么能让你倒酒,你来俺家,你是客。”
两人正争执着,安子善瞥了他们一眼,面无表情的说了一句,“爸,你就让大爷倒一杯吧,还有,你们俩人坐下喝,站着喝的不算数。”
“……”
他一句话没说完,安家兄弟俩顿时失声,安家栋扭头看向安子善,目露欣喜之色,忙不迭的说道“对对,坐下喝,坐下喝。小善都说了,家业你就别争抢了,让我给你满上。”
安家业也不在抢酒瓶,而是双手端着酒杯,任由安家栋倒的满满的。
俩人坐下后,安子善感觉到气氛明显热烈起来,那种沉闷和压抑的感觉悄然而散。
他不知道之前的压抑是自己一个人的感受,还是大家都有这样的感觉。
亦或者,只是因为自己心底放不下,才会在他们的热闹中感到压抑。
安子善没有看到,当自己说完这句话后,左前方的张桂云目露忧虑之色尽去,转而是如释重负的欢喜,只见她笑着说道:
“小善,恁大爷还给你们兄弟俩买了个书包和文具盒,我看来,怪好看的。”
安子善愣了下,手里的筷子上夹着一块芹菜刚欲塞进嘴里,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轻声道:“大爷有心了,那我就代大哥收下了,谢谢大爷。”
“诶!诶!不谢不谢,应该的,都是应该的……”
安家栋喜不自禁的连声回道,说着说着,声音竟然有些哽咽了。
赶忙扭了下头,端起面前的酒
杯对着安子善说道:“来,小善,我敬你个酒,大爷该谢谢你,如果不是你,这辈子到死我可能还活的稀里糊涂。”
“这日子啊一天是一个样子,一辈子也是一个样子。要不是你,我可能还继续糊涂下去,错下去,恁爸和恁娘都是好人,心宽人善。”
“年轻的时候犯下的错事,年纪大了更没有勇气去认,别的没学会,就学会了逃避,我一直以为恁爸恁娘会恨我一辈子,家里人都不会原谅我,我…… 我没想到……”
安家栋猛然哭了起来,泪水顺着脸颊就冲了下来,滴落在手里的酒杯中。
“我没想到他们这么简单就原谅了我,我没想到,在你们心里,就算我做了那么多的错事,还是你们的大哥,还是咱妈的好儿子……我没脸啊……”
老太太怔住了,浑浊的双眼颤抖着,疑声道:“怎么了这是,一家人开开心心的,怎么突然就嚎起来了,快别嚎了啊老大,都多么大的人儿了。”
安家业也红了眼,挪动了一下凳子,到了安家栋身旁,抬手拍着他的肩膀,声音哽咽着说道:“大哥,快别嚎了,让咱娘担心。过去的事儿就让他过去吧,活着向前看。”
“生活会越来越好,只要一家人都好好的,我就满足了。”
安家栋低着头,抬起右手抹了把眼泪,然后慢慢抬起头来,望着面前的安家业和桌子旁的几人,茫然的说道:
“我时常会有这样的时候,在夜晚临睡前回忆自己一天里做了些什么,却半天想不起一件完整的事情。又经常傻坐在书桌前,看咱们年轻时候一家四口的照片发呆。”
“年少时做的那些事,其实我早就知道自己错了。就是没有勇气来当面向你们认个错,我就是懦夫,一直闷头活在自己想当然的日子里。”
“我……我对不起你们!”
安子善愣愣的坐着,目光直勾勾的盯着安家栋,他说的那些话在脑海中不停的翻滚,他的呜咽,他的泪水,还有他满脸的懊悔和藏不住的哀伤。
都这么真实的映在安子善的眼中,这一刻他突然相信了安家栋,他的道歉是发在内心的,他的忏悔也是。
男人最脆弱的时候,就是醉酒之后和一个人的午夜。
安子善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呼了出来,他笑了,端起面前的茶杯,遥遥的对着安家栋沉声道:“大爷,我代表全家!原谅你了!”
“有句话是这么说的,你怎么过每一天,就怎么过一辈子。每一天是一辈子的缩影。当我们回忆过去的半生,除了愧疚就是迷惘,因为我们什么都想不起来,也没有什么值得想起来,每一天都像今天一样,糊里糊涂开始然后糊里糊涂结束。”
安子善想到了自己的前世,重生前那一段迷茫、困顿的时光,眼睛有些干涩起来。
“稀里糊涂的日子是比较容易消磨的,太清醒的人会活得很焦虑,因为清醒的人不甘心每天碌碌无为地度过,还要把恩恩怨怨分的清清楚楚,他除了逃避,估计也很难有什么办法。”
“老爸曾经跟我说过,人要是揪着过往的恩怨不放,也无法过好往后的日子。”
“所以我爸说,如果做不到原谅,选择放下也是对自己的一种救赎。”
“而现在,我放下了,也原谅了。”
“我还相信,我们一家人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家和万事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