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心月端着茶又吃了几口,平复心里的烦杂,对着林氏道:“此事我会尽力的,可是,母亲也知道,每次选秀时,参选的人数以千计,入选的只有寥寥数名,其中还不乏家世显赫之人。这样的事情,我不敢做什么保证,只能尽力。”
林氏顿了一顿,才又笑道:“这个自然。”
江心月略疲累地点一点头,不再发话。说话的这一会儿,桌上已经上齐了菜肴,嫔位的份例是六菜二汤二道凉菜共计十道膳,今日夫人和小姐们来,特多加了七菜三汤,二十道膳满满地摆了整桌,道道做工考究,外观都做得极好看。江心妍看着桌上奢华精致的盛宴,眼睛都有点呆了。
宫里伴着巨大危险的富贵,真的是这般耀眼。如果有朝一日,她也能像莲嫔娘娘一样坐在这里,她的母亲就能在府里抬得起头了……
林氏一边进膳,一边说些保重身子的话,江心月也笑着谢过母亲关心。几人其乐融融,倒真像是和睦的一家。
用过了膳,花影从外头进来向江心月禀道:“主子,为夫人小姐们准备的偏殿都安置妥帖了。”
江心月点头道:“夫人和妹妹们要早些歇息,待到傍晚就该出宫了。”
花影笑道:“主子,皇上特地吩咐了,道夫人和小姐可在宫中主上三天。”
江心月惊异道:“三天?”她只是嫔位,家人进宫已经是特殊的恩典了。而宫妃家眷进宫,大多是不准过夜的。她虽不明白皇帝为何如此,心里仍欣喜万分,口中直道“谢皇上恩。”
阿媛听了也喜不自禁。花影笑看向她道:“媛小姐能和娘娘多待些时日了。”
阿媛和花影是从小玩到大的,此时阿媛见花影进来,极欣喜地拉住她道:“我和花影姐姐也多年未见了。”
江心月朝花影道:“阿媛身体不好,一路上车马劳顿,刚刚又说了许多话,这会子一定累了。你快带她回房吧。”
花影正欲领阿媛下去,却忽地听她道:“姐姐,我知道瑶仪姐姐也在宫里,我想她,也该去看看她的。”
江心月一时语塞,过了片刻才道:“阿媛,宫里规矩大,你在宫里这几日,只在我的启祥宫好好呆着,万不可去别处。若出去了沾惹是非,可不是你我能担待得起的。”
阿媛听了,吐吐舌头不再说了。她初进宫门时,就有姑姑和内监给讲明了规矩,道这皇宫里行差踏错一步,都有可能万劫不复。就连和姐姐共处,也有那么些繁复的礼法要遵守。她点头应声道:“姐姐放心,我只呆在启祥宫,一步也不出去。”
林氏并几位小姐都被安置了下去,江心月唤来菊香,极郑重地吩咐道:“我母亲和姊妹们头一次进宫,又要在宫里待上三天,你定要多加留心,不要生出什么乱子。尤其是我最喜爱的妹妹阿媛,她年纪小,心性十分单纯,遇上什么事都没有自保的能力。你叫花影贴身伺候她,寸步都不能离开。”
菊香神色一凛,道:“娘娘说得是,这次夫人进宫算是越矩了,不少人都盯着咱们呢,尤其是上头那一位……”她说着,侧目瞥向凤昭宫的位置,又压低了声音道:
“娘娘放心,奴婢万不会让人钻了空子去。”
五月的荔枝从千里外的齐州贡进来,皇帝又特吩咐给启祥宫多分一盘,江心月全都尽数塞给了嘴馋的阿媛。她站在旁侧看着阿媛吃,只感觉这三日的时光,一寸一寸从她的掌心流淌开去都有如珍珠般滑落,可无论她怎样地握紧掌心,那些珍珠都转瞬间从指缝间漏下去,怎么抓也抓不住。
终究是太短暂了。
外头一蓬蓬的金莲开得耀眼,夏日已至,每一日都是万里晴空的好天气。起初江心月教诲阿媛少出屋,但阿媛见黎星阁里的兰贞每日在秋千上玩出许多花样,自己也按捺不住了,便拉着花影在启祥宫里四处耍完。江心月站在窗栏前看她,倏地眼眶有些潮湿了,喃喃道:
“我的阿媛也能好好地玩了。她小的时候,连玩水都会着凉。”
眨眼便到了第三日,启祥宫的宫人均在忙碌,准备着送夫人小姐们出宫。江心月早早地起身,正将几株山参细细地包进给阿媛的匣子里,却听外头忽有嘈杂之声,一抬眼,菊香已经惶急地奔到了她跟前,顾不得行礼道:
“主子,媛小姐去了朝露阁,奴婢刚收到消息,道是……皇上此时正在朝露阁里!”
江心月听见“朝露阁”三字,口中一急,猛地呼道:“阿媛怎会去那里!本宫不是令她不要离开启祥宫半步么!”
“奴婢并不知,花影也找不见人。娘娘,您快去看看吧,皇上……皇上他也在朝露阁里啊!”
江心月一愣才回过神来,皇帝也在,皇帝也在!她只觉一声闷雷在头顶上炸开,震得她脑仁剧痛,阿媛的容颜很美,会不会,会不会……
她已经来不及多想,唤来贵喜,和菊香一并从宫里奔出来。奔到凤昭宫时,还未叩门,便有几个执刀的神龙卫上来挡在她身前,言语无一丝恭敬地道:“娘娘恕罪,皇上此时正在凤昭宫中,皇后娘娘吩咐了不许人打扰。”
“本宫有要事求见皇上!”她一手推开了侍卫,朝宫门内大呼道:“皇上——臣妾是莲嫔!皇上——”她喊着便要前去叩宫门。
宫卫得了皇后的令务必要拦住莲嫔,此时眼看要坏事,一个队长顾不上礼法地上前推搡江心月几人,口里喝道:“这是皇后娘娘的令,您若硬要闯宫就是重罪!”
“本宫今日就是要硬闯,是否重罪也要等本宫进去了再治罪!”什么重罪,什么皇帝,什么宫规,江心月全都顾不上了。那队长见她闹得疯狂,突地手中一抖,一把锐利的刀从他的腰间抽出来,恶狠狠地指着江心月道:“娘娘若再要闯,小人可顾不上礼法了!”
刀锋的寒光逼视着江心月的眼睛,她凤眸一眯,面目顿生狠厉,接着狠狠一掌掴在眼前的队长脸上,喝道:“对内廷主位执刀相向,你的胆子真够大!本宫会被怎样治罪还不得而知,而你,已是死罪!”
队长被她的掌掴和厉喝吓住,手里执着利刃竟还被迫得退却一步。那句“死罪”令他猛地惊起,他虽然有皇后的令,道“无论用何种方式都不得令莲嫔闯入”,可他执刀的动作,确实是违宫规的死罪,一旦皇后懒得保全他……他心里怕起来,身子稍稍发抖,堪堪让开了距离。江心月趁机便想上前叩门。
“莲嫔娘娘何苦为难一个宫卫!”柔媚姣好的女声骤然响在身后,江心月猛一回头,正撞上一双蓄着漆黑暗流的眸子。来人身着淡紫的累珠叠纱凌锦,纤纤身量端然而立,清丽的面目中满是淡漠。
“澹台瑶仪!”江心月抬手一指她,怒道:“你和我姐妹决裂也就罢了,你竟然要害阿媛!”
瑶仪掩嘴吃吃一笑,声色却愈加冷冽:“娘娘说笑了,嫔妾哪里是害阿媛姑娘呢?能得帝王青眼是多大的福分,阿媛姑娘应感谢嫔妾呢!”
江心月心中的怒火暴起,再也按压不住。她三两步行至瑶仪面前,两手开弓,一掌又一掌狠厉决绝地掴下去:“今日你在此阻止我救亲妹,我便打到你死再闯宫!”
四周一众宫人侍卫全都被这动作吓住了,“噼啪”的掌嘴声在空旷的宫门前仿佛要响彻云霄。瑶仪嘴角渐渐淌出鲜红,却仍然不肯让开,她知道若今日莲嫔进去了,皇后是不会饶过自己的。
就是昨日,皇后满面得意地朝她笑道:
“莲嫔对待几个妹妹,当真是厚此薄彼,以为旁人看不出来么?”一声冷笑,皇后声色幽幽地继续道:“那些江家女儿里头,只有一个是莲嫔真心疼爱的妹妹,疼爱得都舍不得送去选秀,反而选了一个姿色不如那姑娘的庶女……本宫要落子,也得落在莲嫔的心头肉上……”
瑶仪听得惊惧,却是不得不从。礼亲王府倒了之后,澹台一族少不得被牵连,若不是皇后襄助,她的族人怕是早被帝王血洗了。什么姐妹,什么情谊……如今她不过是皇后手里的布偶,全族人的荣辱都要靠皇后提携,她怎敢有半分违抗!
瑶仪身侧的宫女要上前拉开二人,却被贵喜一脚踹倒。江心月打了十几掌,看瑶仪竟还挺身站立不肯让步,突然两眼涌出泪水来。不是愤懑,不是伤心,是绝望!挡在宫门口的是凶神恶煞的宫卫,面前是受皇后之命来阻止自己的瑶仪,而宫门内,是陷入泥沼的阿媛!该怎样才能闯进去!怎样才能闯进去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