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后宫嫔妃虽多,但高位者并不多。妃位以上只有贤妃、良妃以及避世的惠妃和有名无份的丽妃。以昭仪为尊的一列中,除宛修容有宠外,其余陆氏、贺兰氏早已被皇帝抛之脑后。其下便是云贵嫔和莲贵嫔了。故此,江心月算得上后宫较高位者,晨省时的座次也是趋前的。
皇帝盛宠的是傅美人和兰贞等几名嫔位以下的嫔妃,相比之下,江心月的宠爱并不及她们。
“给莲贵嫔娘娘请安。”几个宫妃上前来给江心月行礼,面上的神色都有些欣喜的意味。
江心月好笑地朝她们道:“今日都被赏赐了金元宝么?你们这样高兴。”
按着礼法,今日诸嫔妃们是应当高兴的,因刚被晋位为选侍的叶氏有孕,皇嗣之喜当然应和宫欢庆。可是,那也只是礼法而已。
其中一年纪稍小的宫嫔笑着答她的话道:“娘娘还不知么?傅美人昨日被皇上怒斥,已经降位为才人了。”
她知柔美人是依附莲贵嫔的,傅才人和柔美人有冲撞,莲贵嫔当然也会厌恶傅才人,故此她眉飞色舞地在莲贵嫔面前说起傅才人降位之事。
江心月故作不知地摇头道:“本宫的消息没有你们灵通,并不知情。是因着什么降位呢?”
“自然是傅才人举止差池,触怒了圣上。”那宫嫔得意地道:“昨日皇上在叶选侍处,傅美人过去探望叶选侍。她们二人是有旧怨的,那叶选侍初怀了皇嗣,再不像从前那样惧怕傅美人,二人一个不和就争执起来。傅美人正隆宠,丝毫不顾忌就和她争吵,结果惹得皇上盛怒。”
她说着止不住地笑:“她是被宠得昏了头,竟敢和身怀龙嗣的叶选侍争执?皇上看重龙嗣,当然会动怒处置她。”
江心月淡然笑过,只道:“宫中姐妹理当和睦。傅才人是你们的前车之鉴,你们要切记勿在宫内拈酸吃醋,挑起纷争。”她有管束的职责,说出来的话多是训诫。她的话贬了傅才人,却也告诫了这几位嬉笑得意的宫妃,令她们不要和傅才人拈酸吃醋,趁傅才人失势时得意忘形。
几名宫妃听出了她话中的寓旨,都讪讪地闭口不言。
“傅才人并不蠢笨,怎么会做出和怀孕宫妃争执的事呢?”身后突有一娇脆的女声,江心月回首过去,就见兰贞执着金丝镶边彩染的团扇,薄薄的锦缎下显着轻盈窈窕的身姿。
江心月闻言一笑:“你也看出其中的不对劲了。”
“是呢。想必是有人推波助澜,激将了傅才人,让她失了理智。”兰贞摇头轻笑着道。
傅才人是喜好玩弄手段的人,听闻那位叶选侍在选秀时就着了她的道,二人结怨已久。而激将傅才人的人,不用想便知道是谁。
心妍是个有前途的,她果然没有看错人。
她侧目过去,看兰贞仍执了团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稍稍蹙眉道:“这都九月了,你还执扇,身上又穿这些薄料,就不怕冻着?”
兰贞咯咯地笑道:“厚重的衣服行走都不方便,我可不爱穿。”说着不等江心月说话,兀自往后头走去。
江心月看着她,却突地有些艳羡。兰贞身体好,性子随然,喜好什么便做什么,是个极自在的人。她有宫寒之症,九月就会畏寒,吃穿都要有顾忌;且兰贞那样好的性子她是万万不如的。
说话间,皇后已经由云岚扶着,缓慢而悠然地从里间踱步而来。她坐于上首的凤座上,淡笑着将行礼的众妃叫起,面上是一贯的舒缓从容。
良妃坐在与贤妃相对的位子,她浅浅笑着,朝皇后开口道:“今日诸位姐妹来得都整齐,只是傅才人迟迟未到,不知是何缘由。”
傅才人是依附皇后的,她遭贬皇后理应烦恼。但皇后听了良妃所言,面色动也不动,依旧温婉地道:“本宫也不知,已经遣了人去她宫里看了,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吧。”
皇后行事从容不乏果毅,在众妃之中积威,此时她坐在这里,那些嬉笑嘲讽傅才人的嫔妃早已闭了口。
良妃说了一句,却不敢和皇后说第二句,只静默地坐着做品茗状。少顷,从殿门处移进来一个妃色的倩影,上前盈盈一拜道:
“嫔妾来迟了,请皇后娘娘宽恕。”
“无妨,本宫还担心你是否是病了。”皇后温和地笑笑。
傅才人谢过皇后,在较远的席位上坐下。此时的大周后宫嫔妃虽多,却远不及三年前了,故傅才人这样的低位也能有座次,不必站在殿外。
良妃不喜傅才人,遂追问了她几句想给她难堪。傅才人应答如流,并无被降位的恼怒,然而江心月却能看到她衣袖之下紧扣的五指,那是竭尽全力的忍耐。
江心月偏过头去轻笑,傅才人到底是年轻了些。
“听闻,昨晚傅姐姐的宫里碎了好些花尊玉瓷,不知姐姐昨晚睡得可安稳?”尖而高亢的声色突然响在大殿里,唬得人一惊。江心月蹙眉转首过去,便见说话者是刚怀了龙嗣的叶选侍。她满面得色,一袭宽大的浅紫对襟宫装随着殿外灌进的秋风飘然扬起。
她的身子只有一个月,却这么早换上了宽大的孕装,生怕旁人不知她有孕一般。她以袖掩口,朝距离不远的傅才人“吃吃”一笑,曼声道:“傅姐姐昨晚心神郁结,定睡得不好,今早才起晚了。好在皇后娘娘宽厚,不计较姐姐迟来。”
她的话,刻薄而放肆,竟敢将皇后也牵扯其中,点明了皇后偏袒傅才人。江心月暗自摇头,难怪她不受郑昀睿宠爱,可偏偏福气好怀上龙胎。
皇后的面色有微不可见的波澜,却很快如常了,一言不发地端然坐着。叶选侍不过一个不得宠的低阶嫔妃,她才不屑于计较。
一旁的傅才人可没有这样好的定力,她的贝齿在唇上咬着,胸口也剧烈地起伏着,却始终不敢回一言。她昨日才因和叶选侍争执而降位,整夜郁郁难以入眠,今日她再不敢争执了。
她气结之下发作不得,只好不停地抓着案几托盘上的果脯来吃。她一个一个地往嘴里塞,仿佛能压下她的火气一般。
涵更衣看着这两位一个得意放肆,一个失势置气,面色上的笑意愈来愈浓浓。
皇后不理叶选侍,和宛修容一众絮絮地说话,间或对着江心月问上一两句。江家二小姐的事过后,皇后对江心月和良妃两个恨之入骨,情急之下便会失了往日的风范,言语多有刻薄。
江心月每日的晨省都被她明里暗里折辱,日子久了竟然习惯了,常对菊香笑谈道“脸皮越来越厚,被人贬斥都左耳进右耳出了。”
突地一声“啊哟”,诸妃皆被惊起,却见那傅才人捂住胸口呕吐起来。她旁侧的一位嫔妃神色厌恶地瞧着她,絮絮地道:“心中有火气怎能吃那么多果脯,你看你,在皇后娘娘的正殿中失仪……”
傅才人面色极尴尬,她稍稍缓过劲来,就忙起身跪下向皇后请罪。
“无妨。”皇后大度地道,末了还甚是关心地问她是否身子不爽利。
“嫔妾无事。只是……这些日子均是如此,吃什么都容易吐。”傅贵人说着,又干呕起来。
皇后看着她却眸中一紧,继而道:“莫不是……你有了身孕?来人,快去请御医来。”
傅贵人一愣,声色稍稍发滞地道:“嫔妾只是胃口不好罢了,不必劳烦御医……”她说着见皇后仍然坚持的样子,便道:“那请娘娘传召杜太医来此吧。杜太医是平日里为我请平安脉的御医,最熟悉嫔妾的体质。”
皇后并未在意细节,就允了她,点名叫杜太医来此。
等杜太医前来诊过脉之后,其结果便令殿内众人大惊——傅才人果真有了身孕。
傅才人方才还落魄遭人耻笑,转眼之间,殿内的情势已经大变。皇后率先向她道喜,继而众妃也纷纷贺喜她。那位偏远席位的叶选侍面色如纸一样青白,半句话也挤不出来了。
晨省过后,皇帝的旨意便下来了,晋封傅才人为贵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