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喊声越来越近,功夫不大,这群人已经出现在大堂之前。
为首的是两个人,一个顶盔掼甲体赛蛮牛,另一个剑眉星目俊美无双,正是封常清和高仙芝。
这两个日后的大唐名将,力大无穷,各自手持一根大棒,将拦截的兵丁们打了个狼奔豕突。
在他们身后,还有崔耕的心腹宋根海、周兴,以及靺鞨大将乞四比羽、乞乞仲象、乞乞祚荣,以及几十名靺鞨甲士。
再在这些人身后,就是三女一男……拉达米珠、莫小星以及崔秀芳和九公子!
别人还好,范光烈一见九公子,就不由得脸色大变,道:“你……你怎么会被他们抓了?”
九公子一阵苦笑,道:“丘奉云为了自己活命,竟然把本公子出卖了!唉,这真是时也、运也、命也!”
崔耕大喜,道:“什么?秀芳,你为了我放过丘奉云了?”
说实话,崔秀芳为了报前夫之仇,万里追凶,崔耕心里要说完全不吃味儿,那也是假的。直到听到这个消息,他才百分百确定,自己在佳人心目中绝不是一个替代品,甚至比他的前夫重要得多。
崔秀芳拢了拢额前的秀发,故作漫不经心地道:“没关系,妾身能抓着他第一次,就能抓着他第二次。哼,说起来,今日之事还是这九公子倒霉,丘奉云刚透露他的行踪,我就整好赶上了他正要杀莫小娘子和……那个谁。”
好吧,都到了这时候了,她还是有些看拉达米珠不顺眼。
好在拉达米珠看在她刚救了自己一命的份儿上,并没有计较,道:“也是九公子怕惊动妾身,带的人不多,结果秀芳姐一个人就把他们全撂倒了。”
接下来的事儿,不用崔秀芳提起,大家也能脑补清楚了。
捉到九公子后,崔秀芳召集崔耕的心腹,一起来清边道总管府翻案。结果守门之人受了武懿宗的吩咐,不肯通禀,封常清等人这才一怒闯了清边道总管府。
当然了,这个“大家”,并不包括武懿宗。
他讶然道:“等等……这个九公子是谁?怎么好像他一出现,崔二郎就洗脱罪状了呢?”
狄仁杰道:“好叫河内王得知,这个九公子,就是当初盘踞清边道,助纣为虐的伪之首,而范光烈就是他的心腹手下。”
莫小星此时也不帮着九公子遮掩丑事了,插话道:“不止是心腹手下,范光烈还是九公子的相好哩。”
啊?相好?
武懿宗可不傻,稍微一寻思,就考虑清楚了事情的严重性。
首先,狄仁杰人品相当过硬,他说九公子是伪之首,那就绝对不是假的。
其次,因为九公子和范光烈的特殊关系,此人是九公子特意派在自己身边做卧底的可能性,必然在九成以上!换言之,真正勾结突厥的不是崔二郎,而是自己身边的范光烈!
还有最关键的,自己几场大败,声名扫地。姑母之所以继续重用自己,还是看中自己内斗的本事,现在完了,连自己身边人都是人家的卧底,连这看家的本事恐怕都要让姑母失望了。
不行!绝对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
想到这里,武懿宗干笑一声,道:“就算你们说得是真的又如何?反正范参军如今已经弃暗投明了!九公子的罪过,跟他有什么关系?”
“河内王说得好!”九公子配合道:“本公子早就和他范光烈毫无瓜葛。”
“你……”
崔秀芳万没想到,本来以为稳操胜券之局,竟出了这么大的岔子,威胁道:“蝼蚁尚且偷生,九公子,难道你就不怕死吗?”
九公子把眼一闭,道:“莫非本公子落到你们的手里,还能有活命的机会不成?废话少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要让本公子诬陷范光烈,办不到!”
这番话真是掷地有声,不知道的,恐怕还以为他真是什么威武不能屈正人君子呢。
武懿宗看出了便宜,哈哈大笑,道:“尔等擒拿了九公子虽然有功,但擅闯本王的清边道总管府却是有罪。功过相抵,本王就不计较了,还不快快退下!”
又看向崔耕道:“不过,崔著作却是无功可言,还得继续行刑!来人,给本王继续打!”
“我看谁敢动手?”封常清可不管那个,猛然间将那粗大的木棒一仍,将腰刀抽出来了,道:“谁伤了崔大人一根汗毛,我要他的狗命!”
呛凉
其他人特纷纷钢刀出鞘!
要知道,刚才这帮人只是用木棒驱散士兵而已,并没有动兵刃。不得不说,到了现在,他们是真准备玩命了。
事实上,这帮靺鞨人也没法不拼命,本来武懿宗就对他们心怀不轨,多亏了崔耕才得以保全。
崔耕倒了台,焉知武懿宗不会卷土重来?那简直是一定的!他对付不了奚人,就捏靺鞨人这个软柿子呗。
武懿宗现在也是骑虎难下。
说实话,要是狄仁杰等人一开始就调兵和他分庭抗礼,武懿宗也不是非对崔耕用刑不可。但是现在,只要给狄仁杰腾出手来,这案子就必然翻过来,武懿宗堪称前途尽毁。所以,他今天必须不惜一切代价,让崔耕签字画押!
武懿宗狞笑一声,道:“怎么?尔等竟敢对本王的亲卫动手,可是要造反吗?来人,给我拿下!”
他带的这些亲卫可不是花架子,闻听此言,纷纷弓上弦刀出鞘,齐齐叫了一声,道“杀!”
观其气势,竟不弱于千军万马。这要是与封常清等人冲突起来,必然是一场好厮杀!
而且很明显的,无论谁胜谁负,对崔耕来说,都绝算不上什么好事。
关键时刻,谁能力挽狂澜?
狄仁杰不行,张九节不行,封常清和高仙芝也不行!
“且慢动手!”说话的非是旁人,正是崔耕崔二郎。
他不慌不忙地道:“河内王,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如今所倚仗的,无非是九公子不肯指认范光烈。没关系,本官只要略施手段,就能让他彻底倒戈!”
“那怎么可能?”几乎所有人都惊呼出声。
有道是除死无大事,人家九公子连死都不怕,崔耕有什么法子能逼他就范?
九公子自己都不信,道:“崔二郎,不要认为用什么稀奇古怪的刑罚,就能让本公子招供。我从小就练一种功夫,可以随时自断心脉而亡,任何外力都无法干涉。”
莫小星赶紧道:“他说得都是真的,那门功法,妾身也会。”
崔耕微微一笑,道:“动刑?哪用得着那么麻烦?九公子,你信不信,我只要跟你说几个字儿,你就会乖乖指认范光烈了。”
“你想说什么?”
崔耕微微一晃肩膀,那两个甲士也不敢拦,任由他来到九公子的面前,在他耳边低语道:“四个字:你叫韦诏!”
“你……你怎么知道的?”九公子当时色变。
这才算握着了九公子的脉门!
韦家的势力大不大?当然大,但再大也大不了武则天啊。在武则天的打击下,韦后的父亲韦玄贞配流放钦州而死,韦后的母亲崔氏被钦州首领宁承兄弟所杀。韦后的兄弟韦洵、韦浩、韦洞和韦泚全部死于容州。韦后的两位妹妹,逃窜乡间避难。
认真算起来,这九公子其实跟韦后的关系不算多么近,候选范围非常大。
尽管有些人都知道九公子是韦氏之人,但是,他究竟是谁,就只有极少数人知晓了。
本来这事儿就有些捕风捉影,再加上找不着正主,无缘无故的,武则天总不能把韦氏连根拔起吧?
所以,九公子一直以为韦氏目前相当安全。
然而,好死不死的是,李显要勾结契丹,不纳点投名状怎么成?结果就把韦诏的身份告诉孙万荣了。李楷固自认为崔耕怎么也逃脱不了,又顺嘴一秃噜,告诉了崔耕,
有了人名就好办了,只要崔耕把这个名字说出去,武则天顺藤摸瓜,必能将韦氏连根拔起,就是庐陵王李显都得吃了挂落!
想到这个严重的后果,九公子额头上不由得冷汗涔涔。
他深吸了一口气,道:“是不是本公子指证范光烈,你就能对这几个字儿守口如瓶?”
崔耕心说我又不傻,平白无故得罪日后权倾天下的韦后干啥?
他点头道:“当然,本官其实对九公子并无恶意,奈何您步步紧逼,咱们最终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敌!”
“唉,早知今日,何不当初?”九公子叹了口气,看向范光烈道:“对不住了,我也是迫不得后。稍后,某定当追随范先生于地下。”
范光烈苦笑道:“这话本来是该我说的,也罢,黄泉路上,范某人等你!有九公子陪伴,我这辈子算是值了。”
此时人们都看傻了。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眨眼间就让九公子指证范光烈,这崔二郎也太牛逼了吧?
狄仁杰面带微笑,道“河内王,有九公子指证,到底是谁在勾结突厥害我周军,已经很清楚了吧?你还不快快让人给崔著作松绑?”
武懿宗跳着脚道:“不成,这个不算,谁知道你崔耕是如何威逼利诱九公子的?他是在做假证也未可知。”
“哼,假证假证?”九公子倒也光棍,道:“什么假证假证?在兴仁坊专诸巷十六号,有范光烈与突厥可汗来往的信件,河内王派人一看便知。”
这个队友卖的好。
现在靺鞨人在场,武懿宗并不能一手遮天。
狄仁杰和张九节派出心腹,和武懿宗的人一起,将那些信件取了出来。
经过这些信件的拼凑,范光烈到底如何勾结默咄,逼着奚族投突厥,乃至周军大败的真相,已经呼之欲出了。
武懿宗先是面色阴沉不定,然后,猛地抽出了腰间的宝剑,道:“原来害死我大周数万将士之人就是你范光烈,是你蒙蔽了本王,我岂能容你?”
扑哧
一剑正中范光烈的心窝。
范光烈自知无幸,毫不抵抗,只是看了九公子一眼,就倒伏余地。双目紧闭,胸前鲜血汩汩,很显然是不活了。
崔耕明白,武懿宗肯出二十万贯钱保范光烈,当初肯定是双方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幕后交易,现在他恐怕是在杀人灭口了。
反正有武则天护着,自己也不可能把武懿宗怎么样。他意兴阑珊地道:“河内王,现在已经证明了下官无罪,不知下官可否回复自由身了?”
“哎呦呦,二郎诶,你这么说,这不是打老哥哥我的脸吗?”
武懿宗也真拉的下脸来,不仅纡尊降贵的和崔耕称兄道弟,还亲自将崔耕身上的绑绳解了下来。
他一边帮着崔耕将身上衣服的褶皱捋平了,一边小心翼翼地道:“其实今天这档子事儿吧,也不能怪全怪老哥哥我,这都是范光烈那厮撺掇的。这厮现在死了,真是死有余辜!呃……二郎啊,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好吧。”
崔耕和众人告了个罪,和武懿宗一起,来到一个空房间内。
“二郎稍待,且等老哥哥一下!”
不消一会儿,武懿宗去而复返,拿了一个小匣子过来。把匣子打开,里面是一张张的聚丰隆银号钱票,每张都是一万面额。
武懿宗把那小匣子往前一推,道:“总共是八十万贯,这就当是老哥哥给二郎陪个不是。”
崔耕并不接那小匣子,似笑非笑地道:“俗话说得好,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这八十万贯不是陪个不是那么简单吧?不知您想让下官干什么?咱们还是事先说清楚为好。”
“唉,其实这八十万贯钱也不是本王的。”武懿宗叹了口气,道:“想当初,范光烈送了一百万贯钱的钱票给本王,让本王保他一条活命,现在这钱算是全在二郎你的手里啦。本王借花献佛……就是请二郎你想个法子,给老哥哥留点脸面。”
留脸面?
崔耕还真被难住了,自己一平反,武懿宗就丢人丢大发了,该怎么给这老家伙留颜面呢?
他面露难色,道:“这事儿恐怕……”
“二郎别着急拒绝啊!”武懿宗劝道:“这事儿不光关系到本王的颜面,还关系到整个武家,乃至陛下的颜面!你总不想因为自己平冤昭雪,就得罪这么多人吧?”
顿了顿,又道:“二郎你连九公子都随口说服,可千万别告诉本王,这点小事儿你都办不到!”
擦!这是小事儿吗?
崔耕简直哭笑不得!
当然了,武懿宗说得也有道理,自己是被冤枉的,这事儿难道武则天看不出来?她之所以让武懿宗主审此案,还不是因为这次武家太过丢人,默认武懿宗找个替罪羊吗?自己若不把这件事的后遗症解决好了,可就算得罪死了女王陛下了。
如此看来,这事儿再难也得办!
崔耕想了一下,将那木盒子收了起来,道:“这八十万贯钱,下官就收下了。至于具体法子么,下官还真没想出来,且容我寻思寻思。”
谅崔耕也不敢拿钱不办事儿,武懿宗长松了一口气,道:“那就请二郎多多费心了!”
……
……
“崔大人快快出迎吧,狄相来了。”
回到自己的临时府邸之内,崔耕洗了个澡去去晦气,刚坐下来,就有人来报,狄仁杰到了。
他不敢怠慢,赶紧打开中门,把这位老爷子迎了进来。
“二郎,你先看看这个……”
把伺候的丫鬟仆役摒去,狄仁杰开门见山的拿出一个木匣来。打开来一看,好么,依旧是聚丰隆钱庄的银票,足足一百万贯!
崔耕疑惑道:“狄相爷,您老总不会还想对小子我行贿吧?”
“老夫就是想行贿,也拿不出这么多钱来!”狄仁杰叹了口气,道:“我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到底怎么回事?”
“有人想用这些钱,买九公子的一条命。不知二郎你能否想个法子,那他放了?”
“放……放了?”
崔耕第一个念头就想表示不同意,凭什么啊?因为九公子,不知有多少百姓惨死,真论起罪过来,他可比范光烈孙彦高之流大得多!
不过,他转念又一想,能指使动狄仁杰的,还能有谁?庐陵王呗。
虽然房州距离此地甚远,不可能是庐陵王亲自下旨,但办这件事的必是庐陵王心腹中的心腹。自己把这个人得罪了,那跟的罪了庐陵王也差不了多少了。
这可咋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