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泉州都尉府。
崔耕道:“所以,贺旭就这么死了?”
吴公礼恭谨地回道:“没有,贺旭这狗日的坏透了,临死前还想拉几个垫背的,告诉了武良驹一个天大的秘密……”
武良驹第一次要杀贺旭,是为了讨好崔耕;第二次要杀贺旭,是因为吴公礼陷害贺旭黑钱,这次是第三次了。
事不过三。
贺旭自知在劫难逃,再无顾忌,就把当天被迫帮崔耕圆谎的事儿说了出来。
他斩钉截铁地告诉武良驹,烧了他宅子的那帮海寇绝不是什么扶桑人。当初崔耕、冯朴、林知祥和张元昌是在组团忽悠他。武良驹可以杀自己,但这些人一个也别放过。
武良驹对此事将信将疑,事关重大,也顾不得尸体的恶臭了。当天晚上,就领着二十个家丁押着贺旭,来到了那伙贼寇的坟地旁。
结果,打开坟地一看,所有贼寇都有一块六尺的白布兜裆。
贺旭再也无话可说,闭目就死。
武良驹杀了贺旭之后,就把他和那些倭寇埋在了一起。
可干完了这件事儿后,冷风一吹,武良驹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当初贺旭曾经发下毒誓,若骗了自己,就会死后和扶桑人葬在一起,遗臭万年。今天可不就应了誓了吗?难道真的是举头三尺有神明?
再想到自己发的誓言——若是再找崔耕及其亲朋好友的麻烦,就被乱刀砍死,武良驹当即心乱如麻,吓了个半死。
他回去之后就发起了高烧,把全府上下忙了个手忙脚乱。
第三天晚上,春香找了个机会,把吴公礼偷放了出来,告诉了他事情的经过,让他到泉州都尉府暂避。
崔耕听完了,脸色阴晴不定,喃喃道:“不应该啊,倭寇的事儿是我胡诌的,难道真的有这么巧?”
不过,他稍微一转念又释然了,道:“应该与巧合无关。这次贺旭不是和我一个人斗,而是跟我们四个人斗。可能是冯刺史棋高一着,早就安排人把这个漏洞堵上了。怪不得人家能当五品官呢,老刺史做事真是滴水不漏!”
崔耕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轻而易举地坑死了武荣县尉贺旭。事情的经过,吴公礼都亲身经历。
此时的吴公礼,除了对崔小哥深深佩服外,还有丝丝的后怕。
他算是看明白了,自己在整件事里起的作用简直可以忽略不计。哪怕没有自己的反戈一击,最终的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吴公礼心中暗暗琢磨,原来不知不觉间,我和崔二郎的差距,已经到了这个地步!短短一年内我们就有如此差距,那要十年二十年之后呢?应该给人家提鞋都不配了吧?
不趁着现在好好的巴结崔二郎,更待何时?恐怕我们吴家的兴旺发达,就要靠这位贵人提携了!
想到这里,他赶紧趁机拍马屁道:“崔长史比冯刺史丝毫不差!武良驹身边都安插着你的人,老刺史可未必能办到。”
崔耕摇头苦笑,道:“本官哪有那本事?春香是泉州林家的人。人家林知祥才是真正的深谋远虑,一年前就在武良驹身边安插了一颗钉子。”
“泉州林家?呃……这个……”吴公礼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
崔耕微微一愣,戏谑道:“咱们都要合伙做生意了,有什么话不好说?难道你看上那个春香了?”
吴公礼的脸微微一红,扭捏道:“我就是觉得吧,春香小娘子太过可怜了。你帮我探探林家的口风,那个……那个……收拾完武良驹,能不能把春香嫁给我?”
顿了下,又坚定地补充道:“你让林家放心,春香虽是做妾,我绝不会因为之前的事嫌弃她的。”
现在的吴公礼,哪还有精明强干的吴家少掌柜的风采,分明是个情窦初开的小男生!
崔耕原本这么一问,不过是开个小玩笑而已,没想到还一语成谶了!
他眉头紧皱,字斟句酌地道:“吴掌柜,你最好打消这个念头。刚才我可能没交代清楚。春香是林家每年花两万贯钱雇来的,而不是林家的奴婢。这里面的分别,你能明白吧?”
事实上,崔耕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非常震惊!
首先是震惊于林知祥的气魄,他每年为了应付武良驹不过付出一万贯左右,为了钳制他则舍得每年花两万贯!
可以预见,若是武良驹一直这么小打小闹还好,但一旦他得寸进尺,人心不足蛇吞象,恐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其次,就是震惊于春香的身份了。
据林三郎所言,没人知道她的真名实姓,只知道其绰号叫“蝶恋花”,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虽然价格昂贵,但出道以来从未失手。
另外,蝶恋花还有一个特别的规矩——为了完成雇主的要求,让她使美人计献身不是不行,但对象必须是一个美男子。按照她自己的说法,既能赚银子,又能享用美男,又何乐而不为呢?
当然,对吴公礼就没必要说这么清楚了,单单点明蝶恋花是为银子,而不是有什么苦衷才接近武良驹的,就足以打破他那点对于爱情的小幻想了。
“想不到她是这种人,算我瞎了眼了!”吴公礼以手抚额,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十足一个单相思幻灭的死宅。
安慰了吴公礼几句后,崔耕出了泉州都尉府,带着封常清进入泉州城,直奔刺史府而来。
在崔耕的想法里,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贺旭不管怎么说也是从七品的朝廷命官,出了这么大的案子,冯朴不能不问。
只要把武良驹手下的家丁抓起来,严刑拷打,人证物证俱在,这个案子就能办成铁案。
到时候一道奏章上去,武则天御笔一圈,武良驹这条小命就算玩儿完。
然而,没想到的是,冯朴一见到他,就屏退了左右,开门见山地道:“崔长史是为了武荣县尉的案子来的吧?本官可以告诉你,我不会让任何人查办武良驹。”
崔耕这回可真急眼了,顾不得上下尊卑,豁然起身,道:“为什么?就算不提贺旭的案子,武良驹这些年做的那些坏事儿您能不知道?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以前没有机会也就罢了。现在有了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还装糊涂?”
冯朴的脸上无悲无喜,十分平静地看着听着崔耕的质问,直到他说完了,才把一封公文递了过来,道:“本刺史也是有苦衷的,崔长史看看这个就明白了。”
“这是什么?”
崔耕接过来稍微一扫,脸色突地大变,道:“武三忠为岭南道安抚使?”
“正是。”冯朴叹了口气,道:“武三忠在长安立了大功,虽然没有认祖归宗,却连升数级,马上就要到广州赴任。岭南道安抚使是什么官职,崔长史明白吧?”
崔耕当然明白,所谓道,并不算朝廷正经设置的行政区划。
实际上,现在大唐地方官的顶峰,就是一州刺史,再往上就得往中央任职。
这就是人们常说的“虚省实州,强干弱支”。每个州的力量都非常弱小,难以对抗中央,有利于中央集权。
但是,大唐全国有三百六十个州,有时候管理起来不太方便,这才又把天下分为十道。
当某件事需要一个道共同处理的时候,朝廷会临时派遣官员下来。依据事情的不同,官员的名称也不同,比如巡察、按察、黜陟、巡抚、安抚、存抚、行军等。
根据名称的不同,官员的权力也有天壤之别,其中权力最大的就是安抚使。
在那场荒唐大梦中,再过几十年,某某道安抚使,会换个名称——某某道节度使。上马管军下马管民,全道官民百姓任意生杀予夺,堪称当地的土皇帝!
现在安抚使的权力虽然比节度使稍有不如,但也差不了多少。
难怪冯朴不肯查贺旭的案子,仔细一比较,武三忠才是一个大BOSS,武良驹只能算是一个小怪。
为了去除一个武良驹,招惹上这么一个强敌,以冯朴的滑头怎么肯干?
就是崔耕,听到这个消息后,也不得不改变了主意。
有了泉州实力派的帮助,武良驹其实奈何不得自己,但要是为了出一口气,把武三忠得罪狠了,那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想到这里,崔耕深施一礼,道:“多谢刺史大人提醒,卑职险些铸成大错。以后只要武良驹不来惹我,我绝对不主动招惹他。”
“你明白就好。”冯朴点了点头,又叮嘱道:“就是他主动来招惹你,你也尽量克制。另外,你再通知一下张林两家,万不可轻举妄动。”
“是!”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崔耕郁闷地离开了刺史府。
可还没走几步呢,封常清猛地一拉他的袖子,指着远处道:“长史大人,你看那是谁?”
崔耕定睛一看,正是武良驹带着一群伴当,鲜衣怒马,飞奔而来。
人未到,声音已至,遥遥咆喝:“崔二郎,有种你别跑,今天本公子要和你算算总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