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悠然醒过来,抚著头部,管心佑十分不舒服地咳了数声,粗喘两口气,遂撑臂坐起。
「呃……」难受地*,霍地想起些什么,他手*身旁空位,已经没有人;再低头看著自己,身上的乾净衣服整整齐齐。
好像作了个很绵长的梦,一室寂静,从窗外透进来的光,告知他天已大亮。忍不住甩甩头,甩不掉沉重和目眩,正想下床,却忽然止住不动。
他的腿……
连看都不愿意看,他就这样僵硬地坐正在床沿,瞪著房中墙角。
有人敲门走进来,他注视过去。
结福拿著药碗和一支类似拐杖的木棍,察觉他疾射而来的目光,只是稍稍地一顿,随即反手关上房门。
「少爷,吃药了。」她轻声地说道。
那态度自然得仿佛昨夜什么也没发生过。
「哼!你胆子倒是很大。」可以如此若无其事地再出现。管心佑冷言相讥,不意想起自己和她共眠一宿,那温软的躯体,让他面上一热,又恼又怒。
她心里些微苦涩,下意识地*著自己衣襟,手指悄悄地轻颤著。当作没听见他的讽刺,她将药碗搁在床边的小几,迟疑地低垂著眼,捏紧手里木棍,道:
「少爷……拿支手杖给您可好?这样您也方便走路……」明知一定会惹他生气,总是要说的。
他瞪著她手里的那支棍子,果然勃然大怒!
「要你多事什么?!你是不是想著我一定会变成瘸子了?你是不是很高兴我有这种下场?我的腿是可以治的!绝对可以治!你听不听懂?」他嗓音因喉痛而残破,却反覆地加重话中语气,就是不认为自己会跛脚。
「……您总要起来走走,还是拿支手杖,比较不会累,好吗?」她柔声道。
「你要我这种见不得人的姿势走出去给人家瞧?!」昨夜雨中步行,他更加体认到自己拖著腿的模样有多难看!那无法施力,更不能随心所欲的困难步伐,傲慢如他,是死也不想让其他人见到!「你快点准备马车!让我回京!」他激动地朝她大吼,像只受伤被困所以暴怒的狮子。
情绪太过起伏,又染风邪的他严重地咳嗽起来,声音嘶哑。
结福著实担心他的身体,只能尽量安抚道:
「少爷这般病体不适合长途跋涉,还是……再等一段时日吧。」她似乎欲言又上。
「你!咳!咳咳!」他满脸胀红,不知因怒意还是咳声。
她欲上前拍抚他的背脊,以减缓不适,但他愤恨的眼神却让她却步裹足。
「少爷……您快些吃药吧,吃了以後,就下会这么难过了。」她只得这么道。
「不用你多管!」他好不容易歇了咳,说话才小声些。「我说我要回去你听懂没有?你是不是故意要把我留在这里?我知道了,你想让我跟你相处久一些,以为我这样就会对你有好感?你根本……根本不知*!作梦!」眼前又浮现她光裸的肩颈,其实他当时神智模糊,并没有看到多少,只是……
只是那种柔软的感觉,却在他体内一再复苏。
太久没碰过女人了吗?
他并非不经人事,只不过向来眼高於顶而非常挑剔,破身以後就也没有太多经历,随即订了亲,除了文若琼,谁也无法进入他的眼内。
从另一方面来看,他虽不能说是守身如玉,但的确有某种程度的洁癖。
结福低头瞅著自己相握的指尖。她的手长满厚茧,肤感粗糙,*起来就像个破麻布。
这双手,在昨夜抛却耻辱和尊严,环抱他的身。只不过,那不得已的肌肤相亲,却是让她更难堪,让她在他眼里更低微。
她明白会有这种结果,并不觉得後悔,更没有打算辩驳扭转些什么。
只是,她所能做的,或许……也就只有这样了吧。
缓缓地启口,她将手杖搁在床边,道:
「少爷,试著起来走一走,多练习走一些,也许看起来就不会那么跛了。」她知晓这些话对他来说极是刺耳,但她还是认真地说完:「您吃药吧,好好养好身体再说。结福退下了。」
她欠了欠身,就要走出去。
「你给我站住!」管心佑不能忍受再继续待在这里,一气急想拉住她,但他又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瘸腿,动作一僵,随即踉脍跌倒。
摔下的时候手部打翻放在床底的夜壶,一时间,他身上骚臭,整个房间充斥著难闻的气味。
「少爷!」结福闻声回头,看他跌跤,忙过去搀扶。
「这……该死!」他激恨忿咆。上衣沾满黄澄澄的臭液,他有生以来从未如此狼狈过!
「少爷,您不要紧吧?」结福关心询问,很快地将他扶到床头坐好。
「可恶!都是你的错!」他恶心地看著自己一身骚呕的黄水,怒不可遏。
「先换下脏衣服吧,结福等会儿备热水给少爷净身。」结福默默地承接他的气愤,态度和语调始终温婉平和。
他大发雷霆,说著难听的话,她仅保持沉默地帮忙褪下他的衣衫,跪在地上清理一片狼籍。
渐渐地,管心佑收住了声。
望见她蹲跪在脚边丝毫没有嫌弃地处理秽物时,他仿佛一个任性麻烦又无理取闹的幼稚孩童终於安静,随著她挽起袖来的细瘦手臂动作,他的喉咙像是被大石梗住,所有字句再骂不出口。
仔细观察,她的细臂上头有下少块疤,看来应是烫伤之後残留的痕迹。还有她的衣裙,补丁满满,其状褴褛,鞋底甚至破了洞。他睇著自己刚穿上的乾净外袍,虽然和天方丝纺订做的仍然天差地远,但是却也不再如之前一开始那般粗陋。
「咳……」她掩著嘴,压低的轻咳让他回神过来。
管心佑心头一悸,发现自己居然开始注意起她,不免又是一阵气恼。
他讨厌她!绝对不会错!这样的朝夕相对只让他更加反感!
结福无所觉,擦乾地板,很快地取来两盆热水。知他不喜欢异臭,在他清洁之时,又反覆地刷洗,直到味道完全消失。、
拿起抹布脏衣水盆,他整齐乾爽,她却肮脏污秽。
「请您好好休息,少爷。」
低敛著眼眸,她随即准备退出房间。
可能也是刚才太过窝囊,管心佑这回没再站起来阻拦,徒增自己难看。只恼怒大声道:
「我不要再留在这里了,你听懂没有?」
她的背影一顿,还是没有停留地走出房门。
「可恶!」
管心佑抓起一旁细长手杖丢出,打上才掩住的木门,震撼掉落地面,发出吓人声响。
门外的结福,疲惫地靠著柱边。捣住嘴,悄悄地咳了两声。
「管大少爷,你早啊!」
一大早,谢邑端著张笑脸,出现在管心佑房里。
管心佑由於几天前的淋雨,身体尚微恙,加上厌恶这种低俗的粗人,并不太想理会他。
「我刚刚不小心经过这里,所以进来打声招呼……对了,你怎么老坐在*,不出去走走啊?」见他默不作声,谢邑哈哈一笑,道:「你该不会因为知道自己腿瘸了,所以觉得跛脚走路很丑怪,要脾气不出去吧?」
管心佑像是整个人被刺穿!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啊啊!你这般热烈地看著我做啥?我告诉你……我、我、我可是已经有心上人了喔!」谢邑粗厚的手掌抱著胸,一副神圣不可侵犯之模样。
「滚出去!」管心佑拿起睡枕就丢,暴躁得不得了。
谢邑晃个腰闪过,纠正道:「这里是我的地方,我都没叫你出去了,你还敢要我滚啊?」富家大少爷的脑袋是怎么长的?
管心佑猛地脸红,怒道:
「现在或许是你的,等我买下这里就变成我的了!」
「哇,你口气好大啊,你都是这样跟我徒弟说话的吗?」徒弟真可怜啊,谢邑抹抹方正的下巴。「你要怎么买啊?你连房间都不出去,也有作为?」
「等我回京自然就可以买下!」若不是伤病缠身,他早可以一走了之!
管心佑傲慢地撂话,但想到自己的跛腿,他却又有种恐惧回去的心态。如果回去也是治不好呢?他堂堂管府大少爷,难道真的要一辈子当个瘸子?
「咦?你的家产不是已经被人家夺去了吗?所以才下得已留在这里啊?怎么现在还作梦啊?」谢邑望见他震惊瞪大了眼,又忍下住说道:「你不要那样看著我,我是真的已经有心上人,喔……呃,难道……你不知道?徒弟没说吗?在咱们来扬州的路上就已经有消息了啊!莫非这是下可以说的吗?」徒弟啊!师傅的大嘴巴对不起你啊!
「你说清楚点!」管心佑激动地险些要站起来抓著他了。
说清楚?好。谢邑咳了两声,口齿清晰道:
「就是你有个姑姑,然後那个姑姑趁你生死未卜的当儿抢了你继承的家产。喔对了,你的未婚妻那边也在你下落未明时就说你和他们一点关系也没有,这也是来扬州的路上就打听到的,你总该知道吧?」看见他铁青的脸色,谢邑得意的笑容僵住。「啊?你又不知道啊?天哪!难道这也是该瞒著你的秘密吗?」啊啊!徒弟!师父不是故意的啊……才怪!
「你——你胡说八道!」管心佑乍闻简直不敢置信,恨恨地大声怒斥他,咬牙切齿。
「我胡说八道?」谢邑*著自己脸,真怕他扑上来揍人,悄悄地站远了点,奇道:「我胡说这些东西对我有什么好处啊?你会给我家产?还是你的未婚妻会嫁给我?」也要看他要不要咧。
管心佑气得全身颤抖,却半句也不能反驳。就是因为明白他的确没有理由欺骗自己,所以才更加不愿意相信这些残酷的事实!
家产被夺……管令荑当真没放过这个机会,或许他的意外也是她暗中一手谋害……竟然连文姑娘也……太过严重的打击接二连三,粗暴又残忍地撕毁他的自尊,他思绪杂乱,紧紧地握住拳头,几乎在掌心烙下血丝指痕。
他自小养尊处优,受尽宠溺,从未跌倒失意,成长的过程可说是一帆风顺,拥有太多无人可及的羡慕,如今却在短时间之内尽数失去,要他怎么接受?
「你——」他一次又一次地凶狠吸气,想要大声咆哮不可能,想要立刻证实是真是假,太过失控的满腔怒火涨痛他的脑袋,冲突难以发泄!
「碰」地一声!他用力地一拳捶上床板,娇生惯养的骨指立刻红肿。
「哇,你小心点好不好?要是又伤了哪里,我徒弟会很辛苦的。」谢邑紧急地退退退,退到门边。「你好像不太喜欢她,可是她好歹也是你的救命恩人啊。当初咱们找你的时候,她可是一日一夜没睡觉地担心你,快要翻遍整个郊外,好不容易找到了你,又没有休息去找你的那个什么……什么玉佩?那种东西,丢了就算了,有人在追杀呢,她也不管自己的安危,若不是我和二师兄摆平那些人,她小命也糟了……还有啊,你有没有发现你吃的穿的比较不错了?那都是她自己去揽银子买来的。你别看她好像很听话,其实有些地方还真是好固执的啊!她坚持不要麻烦咱们,真的很任劳任怨!」指著桌上放有早膳的木盘,他不小心反省自己真不应该老是缠著徒弟要东西吃……呃,他会改进。
管心佑心情大坏,正怒火中烧,又听他长舌不断,恶劣道:
「那都是她自己要做的!」再辛苦都自找,活该!
唉,这个人到底懂不懂感恩两个字怎么写啊?谢邑伤心地抚胸,觉得好口渴。
「你说的也没错,其实我也觉得我徒弟很笨,我一直都想不透,她到底看上你哪一点?徒弟的长相的确是下怎么美,但全身上下只有一张好看脸皮的你,又哪里配得上我徒弟呢?」他闪身到门板之後,确定自己是安全的才道:「咱们把你带回来的时候,你脏得要死,像一团烂泥巴,发臭了她还是没有抱怨地照料著:她还会帮你清理夜壶,扶你去茅房,你那个未婚妻却早就跟你撇得一乾二净。你现在又跛脚、又落魄,还得靠别人养,老实说,除去家世,你这种人用送的都没人要,比起我厨艺好又温顺的可爱徒弟,你差得远咧!」
没等管心佑有什么反应,谢邑咻地从门後消失。没一会儿又突然采出头,补充道:
「对了,你最近可能很难看到她了,之前她若不是为了照顾你,其实也不打算成日出现在你面前,因为你讨厌她嘛!不过你现在开始康复了,以後若是想要见到她也难喽。」
「长」言尽於此,他转过头就想走,没料二师兄突然像是鬼魂一样出现在身後,吓得他差点大叫。
「呃……二师兄,你功力进步了?」走路怎么没声音啊?
二师兄静静地看著他,半晌,才道:
「……你是个好师父。」
「啥?啊……喔。」还是只有二师兄了解他啊。谢邑害羞地抓抓头,道:「还好啦,我是怕你到时候看人家不顺眼,要是火起来,『趁他病,要他命』,那可是很糟糕。」而且他看著徒弟只会闷头替人家付出那么多,还不吭一声,他也感觉很难过,不值得啊。反正他天生多话,顶多暍点水润润喉。
二师兄一眯眼。「你把我想的那么卑鄙?」
「卑鄙?不会啊,二师兄你哪里卑鄙了?你只是度量很小而已。」谢邑哈哈笑两声,直到察觉有人凛冽地瞪著他,瞪到他快要冻成一根大冰棍。「哇!好啦,对不住啦,你度量好大好大,还能撑船,你不要发怒嘛!」他真的会害怕。
「……你喜欢的人是哪家姑娘?」
冷不防地被这么问,谢邑跳了起来。
「你偷听这么久啊!」他眼神有些虚心,迂回道:「呃……啊、哈哈……呜……」本来想打哈哈带过去,却看到发问的二师兄一见他装死就冷漠地背身走开,他立刻一脸苦瓜地追上。
「你不说就算了!」居然瞒著他!二师兄赌气地头也不回。
谢邑委屈的高大身子捱在二师兄修长的躯干旁边,可怜兮兮地道:
「呜……好啦,你不要生怒嘛,你瞧,今儿日头大又暖,很舒服耶……二师兄,你不要不睬我啦……」
她真的没有再出现。
自从谢邑那日在他房内说话後,结福也不曾再来过。
除了三餐都有热腾腾的膳食放在门口,管心佑再也没见过她的身影。起先,他认为她不来烦人实在太好不过,但随著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没有人再来理会他,没有人可以和他说话,他走不出房间,什么事也没得做,犹如被囚困在丰笼当中,这样的封闭令得他逐渐不耐!
当然,并没有任何人监禁他,若是他想出去,只消站起来推*门。
只不过,他的自尊和骄傲都不如此允许。
当他认知到自己拖著腿走路有多沉重,模样有多不堪入目後,就再也不肯出房门半步。但若踏不出这个房间,他就只能像只困兽,被关在没有锁的铁笼里头,陷入无止境的恶劣循环。
到了第九天,他终於再也忍耐不住站起,跛跛地走向房门。
双手放在门板上头,不是完全没有犹豫,脑中闪烁,又想回到床旁:才背身,又转过头睇望著门缝泄漏的点点日阳。
他深深吸口气,牙一咬,不让自己反悔,霍地拉*门。
已届春日,外头是一片清新花香之气。
乍见青天白云,他有种从污泥里头破土重见生天的感觉,一瞬间不再想回那个阴暗的房间。左右看了看,没有半个人,他跨出门槛,左腿的不便让他低咒连连,耳闻左方传来人声,他一怔,立刻选择反方向而去。
总之……总之要先找到结福!
他这样想著,加快歪斜的脚步。纵然他不喜欢她、排斥她、拒绝她,但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他却还是讽刺地第一个想到她。
但他住进来两个月有余,却因为病伤在房而对环境一无所知,当然也下晓得结福人会在哪儿,走过几条长廊,他不禁生气起来。
是为了什么要找那个丑女人?
她不好好来服侍他,还得让他这般劳动?
「该死……」嘴里吐出难听的话语,他见不远处有人影朝自己走过来,恨地往原路准备走回去。
才转身,差点撞到一坨硬如石墙的肌肉。
「哇,你也太突然了吧?走路都不看路的啊?」谢邑夸张地遮住自己身体。撞到他就算了,若是撞到他的二师兄可就没这么轻饶。收起小小的惊吓,他瞅著管心佑,道:「怎么?好稀奇啊,你总算想出来逛逛了?这间武馆还不错吧?格局都是请人看过的。」他得意地扬眉。
「那关我什么事?」管心佑站定在原地,狠狠地瞪著他。
「你的眼睛真凶啊。」不过还是差二师兄那么一点。谢邑也不在意他恶毒的态度,仅*著脖子道:「好吧,好吧,不关你的事。不过你定出来是想做啥?茅房的话,不在这边喔。」
管心佑不想和粗俗人讲话,但他硕大的身体挡在前头,让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不是急著上茅房啊……」谢邑打量了他一会儿,灵光一闪般的道:「哎呀!你该不会是想找徒弟吧?」
被他一语说中,管心佑不期然地胀红脸,表情恼怒他多事。
好像闹别扭的孩子到处找娘啊。谢邑肚里笑,嘴巴也笑,眼神暧昧起来,一把抓住管心佑的臂膀。
「她现在不在这里,那我好心点带你去找她好了。」哈哈哈大笑几声,几乎是用拖的把人拖走。
「放手!」在学武之人面前,富贵出身的管心佑娇弱得犹如花草,哪里敌得过如斯蛮力?就看他脚步僵硬,几乎被架起腾空,被迫移动。
「你在做什么?」二师兄出现在长廊,望见谢邑拉著管心佑,皱眉问道。
「没什么啦,我跟他没关系,感情一点也不好的。」谢邑很快地撇清,脚步却没停,看二师兄一脸疑问,他道:「好吧,那大夥儿一起去!」揽住二师兄肩膀,一同往外头走去。
管心佑见竟是往大门方向,更是挣扎起来。
「放开!」可惜抗议根本没人理会。
谢邑粗鲁地将他推上已经备好的马车後座,再拉著二师兄迅速地坐在前头,动作快如疾雷,压根儿没有让管心佑下车的机会。
坐稳後即刻道:
[走了,驾!」缰绳一落,车轮滚动。
「放我下去!」管心佑气得垂打车板,就要掀开幕帘。
「好啊,你下去啊,不过要用跳的。」谢邑目视大道,顺便把身旁的二师兄头转到前方,果然遭到**白眼一枚。「但我怕你细皮嫩肉的,到时候受了伤可别怪我。喔,对了,若是你摔下马车,咱们可是不会回头载你的喔。」
管心佑瞪著车帘外不停倒退的黄土地,从来不曾遇到什么野蛮的他,哪有可能在马车奔跑当儿跳车,自找摔得鼻青脸肿?
「该死!」他不住咒骂。
二师兄不再注意後头的「俘虏」,只压低声问著自个儿师弟。「你在打什么主意?」
「稍微欺负他一下,帮徒弟的份讨回来。」谢邑说得脸不红气不喘。
「……不只吧?」二师兄看著前去的方向,侧首眯眼。
[二师兄,你真了解我!」他好感动!谢邑激昂盈泪地望著他。
「你……」二师兄一怔,忙栘开视线,啐道:「少不正经。」
谢邑倒是很愉快,几乎要唱起曲儿来。
後头的管心佑,满腔怒气则无处可发。那个粗俗人把他装进狭小的马车究竟想做什么?身旁几个大瓮,似乎腌著什么东西,发出奇怪的味道,将他包围在褊窄的空间里头,摆明就是恶意整弄他!
大吵大闹只是徒增自己难堪,但又不能跳车逃跑,正思量自己该如何时,就听前方谢邑的大嗓门喊著:
「到了到了!」翻起车帷,他笑嘻嘻地道:「你在这里等咱们一会儿。」说完就拉著二师兄走了。
「你!」管心佑暴跳如雷。正欲追出去,却见马车原来已经停在大街上头!
来来往往的人声打消他的念头,只能缩回原来位置坐著。自从他受伤之後,所受的窝囊气几乎是他累积一辈子的份量。
要走走不了,只能待在马车里,他愤懑难忍,只想著有朝一日必定全数奉还!
马车篷的两边都有窗口,他欲寻找谢邑与二师兄的踪迹,下意却瞥到了一个像是结福的身影。他一楞,坐直身,更定晴细看。
——那不是像结福,根本就是结福!
但见马车对面的饭馆里,结福仿佛仆工招呼客人,像个陀螺似的忙碌。一会儿端菜,一会儿收拾,有客人叫唤,她还得端茶加水。
有个酒醉的客人弄翻了菜盘,不仅没道歉还指责刚巧经过的她,她频频鞠躬认错,在客人的骂声下,半跪在地上清理翻倒的菜肴。
——你有没有发现你吃的穿的比较不错了?那都是她自己去揽银子买来的。
谢邑之前曾经说过的一番话忽然出现在脑海。管心佑心头一紧,又是那种胸口抽搐闷痛的感觉。
她捡起破裂盘子的碎片,忽地手一缩,大概是割到了,她也只是在裙摆上稍微擦抹,仍是低垂著脸庞拭著残羹。
——咱们把你带回来的时候,你脏得要死,像一团烂泥巴,发臭了她还是没有抱怨的照料著。她还会帮你清理夜壶,扶你去茅房。
好不容易弄乾净了,又有人向她抱怨动作太慢,她伸手抹汗,一脸歉意。
管心佑瞪著她的一举一动,眼也不眨了。
——你现在又跛脚、又落魄,还得靠别人养。她坚持不要麻烦咱们,真的很任劳任怨啊!
她始终都低著头,温顺地任客人指使著,没有表现丝毫抱怨。
「那又如何……那又如何嘛!」管心佑受不了地忿恼大叫,重捶一旁大瓮。
这都是她自己愿意做的不是吗?他没有强迫她,也不曾威逼,一切都是她自己心甘情愿的!
他已经说了不会喜欢她,再怎么样都不会!是她自己笨,她活该!
「对……对。」他根本就不需要觉得愧疚。根本就不需要!
虽然这么告诉自己,他却无法否认若是没有结福,自己很可能早就毙命在那条阴湿的溪沟里头。
但是就算她对他有恩,那也不能拿来当作感情的交换。她自己也应该清楚明白的才对。她又那么丑,容貌是天生的,也做不了改变。
——就算你这么做,我……也不会喜欢你。
……我知道。
那夜,她这么回答他了。这表示她明了恩与情不能相等。
这根本是没有回报的,他不会回应她的,她自己明明也知道的不是吗?那么为何……她还能为他做到这种地步?
管心佑瞪视著车板,只觉自己未免太过介意她了。她本来是微不足道的啊!
车帘外有人影晃过,他心一跳。
结福掩住嘴,面色潮红,忍不住咳了咳。她已经咳了好些天了,今儿个特别严重,因为饭馆还得做生意,看她面色不好,平日需做满一整天,这回晌午便请她先离开了。
她也知自己这样会麻烦东家,道歉之後便走出来,没料却在对街发现一辆很像师父平常使用的马车。
「咦……」她疑惑地瞅著。
虽然说马车都长得大同小异,但会用那种很显眼、很不同颜色的车篷子,外面还写著大大的「谢」字,加上马儿头顶被剃得剩一撮鬃毛的,应该是只有师父了吧?
她缓缓走近,不过一个街口的距离,竟是觉得脚步拖重如泥,视野也有些模糊摇晃。揉了揉额旁,她站在马车旁看著,却没见谢邑人影。
她的脸色很糟,显而易见是病了。
车内的管心佑一瞧她靠近,下意识地闪身到大瓮後遮掩,屏住气息。他打从心底不想让她发现,否则自己该怎么解释这样像是在窥视的情况?
师父人呢?怎么就把马车丢在这里了?结福喃道:
「奇怪……咳咳!」还是快些回去吧,也不晓得师父何时回来,若再待著,她可能连站稳的气力都没有了。
慢慢地转过身,她却突然感觉头顶的日阳好刺目,一阵亮圈在她眼前散开,她身子轻轻地摆了摆,随即气弱地往後厥倒。
几乎是一种不自觉的反应。管心佑倏地朝车帷外头伸出手,就要接住她,却在碰触到她的刹那又懊恼地欲收回,这瞬间的迟疑,导致最後他只抓住她的臂膀,仅没让昏倒在马车边的她撞到头部,却眼睁睁地任她跌地。
他半个身体露出马车外,望著结福紧闭的双目,他竟是额冒冷汗。
在此当时,谢邑忽然不知从哪里跳出来大叫:
「哇!你想害死我徒弟啊!」太狠心了!太狠心了啊![二师兄来帮我!」他往後一喊。
旁边的二师兄没有犹豫地蹲下,打横抱起结福的身子。「手脚快些!」
谢邑一手一个重达数十斤的大瓮,统统丢到外头去,清空马车。
「走开点!」他推开管心佑,让二师兄能够把结福放躺进去。俐落地跑到前头坐上驾车的位置,他等二师兄也坐好,才道:「我就知道徒弟病了,叫她休息她又偏不听,若是咱们没来一趟,她不就躺在大街上给人家踩了吗?结果还让个狠心人薄情寡义地对待,哎呀哎呀,真真气死我也!先去找大夫!」他喜欢吃的酱菜可以再腌,徒弟的命要紧啊!
一驾绳,马车飞快地跑起来,留下几个大瓮在原地。
结福倒卧在管心佑膝边,面颊通红,呼吸难受,昏迷中抽声粗喘。
管心佑怔怔地瞪视著她。
他刚刚*到她的身体……好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