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火光冲天,将大半个天空映红,厮杀声和惨叫声不断传来。城外的稽粥却没有一点好心情,反而紧锁着眉头,目光中闪烁不定。
胯下的坐骑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焦虑不安,不停的原地踏着马蹄,不耐烦的摇着马头打着响鼻。
这已经是稽粥攻下的第三个县城了,可他却丝毫没有喜悦之情,反而愈加慌乱,连带着对他最钟爱的屠城都失去了兴趣。
一名骑兵飞快的冲出破损不堪的城门,疾驰到稽粥马前才猛的拉住缰绳,战马长鸣一声,打转数圈才止住了冲势。
“休屠王,县衙攻下来了,里面的守军已经被全部杀死,左大当户让我过来问你接下来做什么。”那匈奴士兵大声的喘气说道,火光下的有些稚嫩的脸庞上却满是残忍的笑容,着看向稽粥的眼睛中毫不掩饰熊熊欲望。
“废话,当然是按老规矩办,滚。”稽粥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临走前还不忘叮嘱道;“告诉赫铁那小子别玩得太忘形了,我不管他怎么折腾,天明前必须带着人精神饱满的给我归队。”
“是。”那士兵粗声的应道,调转马头迫不及待的冲入城中。稽粥身后的数名匈奴头人都不禁露出了会心的笑容,他们自然知道这“老规矩”是什么意思。
他们到不担心自己没有亲自入城会分不到好处,因为稽粥手下懂事的亲兵们会自觉的将城中最漂亮的几名女子送到他们面前的,至于那些金银财宝,丰厚的战利品中从来不会少了他们这几名头人的份。
最初稽粥接掌这一部匈奴大军时,几位头人或多或少听过他“疯狗”的绰号,心中着实不愿意与这条疯狗为伍。却又不敢抗拒冒顿的军令,便也只好俯首领命。但和稽粥相处一段时间后,才发现这个小王子并非像传言的那么粗鲁不堪,反而对几位头人谦逊十分。
虽然他对待秦人确实如传言的那样嗜血成性,攻下城精辟都是屠城为乐,放纵士卒奸、淫掳掠。可也十分通情达理,每次获得的战利品都优先分给了几位头人,自己一点不留,这也让几位头人对稽粥另眼相看,赞不绝口。
见稽粥紧皱眉头,也不知在想什么东西,莫涕部的头人忍不住取笑道;“我说休屠王,我们这不是一切顺利嘛,儿郎们此刻正在城中快活着,你怎么反而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稽粥虽然心中焦躁不安,可对这个莫涕头人却只好苦着脸笑道;“老大人,我们派出联系单于的三拨信使都没有传来消息,我心中着实担心,生怕单于那边出了什么闪失。”
一旁的一位老者不由邹起了眉头,语气不悦的哼道:“单于是草原上的苍鹰,我活了大半辈子都从未见过如此睿智的人,他会有什么意外,休屠王你莫要乱说。”
稽粥心中一凛,这才想起了这老头正是冒顿的心腹,连忙陪笑道:“相国说的对,是我瞎操心了。”
一名中年头人倒是有些见识,听了稽粥的话有些担心的说道;“休屠王担心的也不无道理,我们现在在秦国的腹地,又远离单于的大军,小心点也没错。”
那名莫涕头人却粗着嗓子大声的说道;“有什么好担心,你看秦人根本不堪一击,单于所料的一定没错,关中这里肥的流油,可是却空虚的很,根本没有兵力来阻挡我们前进的道路。只要我们按照单于吩咐的大开杀戒,血洗关中,秦军主力就一定会回师援救的,那时候单于就可以挥兵南下从北面和我们会合,轻易的取得关中。”
这正是冒顿的计划,可是按照预计,秦国大军此时应该拔营南下的,可是稽粥却没有从秦军那里看到一点回援的征兆,而只是步步为营坚守城池,宁愿城陷被屠也不肯主动退让,似乎在等待什么。这也让稽粥心中隐隐的有些不详的预感,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直到他派出的三拨使者都没有传来冒顿的消息,他这才愈发肯定了自己的担心,北方一定出了什么异常情况。至于是什么变故,好事还是坏事,他就猜不到了。
看着城中燃起的熊熊火焰,稽粥心中的担心也愈发强烈了,所以他沉声说道;“诸位大人,若是到明日日落之时,信使还没有联络上单于,那我们就撤兵返回。”
那名莫涕头人大声嚷嚷道;“休屠王,你可是胆小怕了秦人?我们明明一路畅通无阻你却要退兵,亏你还号称是我匈奴的饿狼,依我看来不过是条疯……”
还没等他“疯狗”二字说完,却猛然看见稽粥正恶狠狠的瞪向自己,通红的眼睛透出了凶残的目光,竟然如同一条嗜血的饿狼般看向自己。那头人饶是久经大风大浪,却也被稽粥可怕的目光吓得静若寒蝉,低下头张了张嘴,却喉咙发干,再也不敢说一个“不”字了。
稽粥强压下心中几乎爆发的戾气,转而语气平淡的说道;“我是主帅,军事由我一人决断即可。传我军令,明日天明即刻拔营向西北回撤,边走边等待单于的指令。”
“是!”
第二日清晨,在城外集结完毕的匈奴大军停止了继续东进,转而改道向西北方向缓缓撤回。这次他们没有沿着来时偷袭用的北山小道,而是转走泾水沿岸的平原小道,既然行踪已经暴露了,匈奴人所幸大张旗鼓的一路烧杀抢掠。
到了黄昏时候,一名浑身浴血的匈奴骑兵跌跌撞撞的冲进了队伍中,随即稽粥下令立即停止对沿岸秦人村镇的抢掠,转而加速全力回撤,路上不做任何停留。
虽然稽粥封锁了消息,可关于匈奴本部战事失利的猜测仍然不胫而走,整个军中传的沸沸扬扬,一时间人心惶惶。稽粥却没有时间来查探谣言传说的源头,此刻他已经心急如焚,只是不停的催促着大军加快行程。
事实上他得到的消息比军中流传的谣言还要坏上一倍,士兵们传言的只是冒顿作战失利,损失惨重,而实际的情况却是全军覆没!长城内除了他们外几乎再无一支成建制的匈奴大军了。
那名身负重伤的信使带来了一个令人害怕的消息,整个泾水以北已经成了匈奴人的墓场,四处可见被水浸泡浮肿的匈奴人尸体,之前的二位信使都被秦人的游骑射杀了,只有他身中数箭仗着几分运气逃了回来。
稽粥此时胆战心惊,他想不出韩信是用什么办法制造的这种洪水,他甚至有些怀疑是不是真的是长生天已经舍弃了匈奴人,所以才帮助秦军来惩罚贪心的匈奴人。他此刻再也不敢停留在关中了,只是拼命的催促着大军加快脚步逃离这里。
他心中很清楚,匈奴的本部已经覆没了,那韩信没理由会放过他们这一支偏师的,尤其是这么一只占满了秦人鲜血的偏师。现在之所以还没有任何异常,那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秦军此时一定在集结大军,虎视眈眈的看着他们,想将他们一口吞掉。
稽粥的担心很快就实现了,在第三日清晨,当太阳刚刚升起之时,秦军黑色的旌旗就出现在了地平线。稽粥心沉到了低谷,他知道他已经错过了最佳的逃亡时机了,现在等待他的将是一场血战。
要么逃出生天,要么彻底完蛋。
稽粥果断的下令全军停止撤退,掉转过头来布阵准备迎战。
草原之上最重马力和士气,若是一味的逃跑只会让士兵们人困马乏,犹如惊弓之鸟,仗还没打便输了九成九。若是一心迎战,到未必没有取胜的机会。
秦国的追击骑兵也浩浩荡荡的尾随而至,当中打着的旗号正是偌大的“韩”字。秦军到也并不急着进攻,而是结阵远远和匈奴人对峙,似乎也在修养马力,等待时机。
唯一让稽粥感到欣慰的是这股秦军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强大,远远的看上去和己方的兵力相当,这也让稽粥看到了取胜的希望,要知道骑兵交战,匈奴人才是真正的主导者。
很快稽粥就发现他的想法错了。到了午后,秦军终于率先发动了攻势。
万余名弓骑兵分为数股快马脱离了本阵,驰到距匈奴大军一箭半之外的地方便仰天奔射,借着奔驰的马势密集如雨的箭疾自天空落下,匈奴军中前阵不断惨叫连连,匈奴人手慌脚乱的张弓还击,却因为弓箭在射程上略输给秦人而反击效果不明显。
稽粥见装备上的劣势导致己方作战不利,便立即下令骑兵冲击秦军的弓骑兵,打算利用近身肉搏来弥补装备上的差距。
见匈奴铁骑冲来,秦军的弓骑兵并不慌乱,而是迅速回缩道身后的秦军方阵中,前排的骑士高高平举起手中的弩机果断的射击。秦弩恐怖的杀伤力在是一览无疑,密集的弩箭犹如狂风暴雨般钉在最前列匈奴人的身上,巨大的机械力量将他们的身躯高高抛起,从马背上跌落下来,既然没有死透,也在马蹄塌下中被猜成肉泥。
二箭之地转瞬快马之下转瞬即至,可匈奴人却为此铺上了一地的尸体,二疾过后,匈奴人的兵锋已经逼近,弩骑兵迅速两边散开,出缺口处猛冲出一支铁骑,一马当先的正是手持大斧的蒙石,他嘶声怒吼着,高举着的战斧毫不留情的砍向靠近马前的匈奴人。
犹如两股洪流狠狠的撞在一起,溅起了一片血肉之花,落马声惨叫声不绝于耳,秦匈士兵都高声怒吼着,挥着着大刀只想将眼前的敌人砍为二段。
这完全是一场力量的对比,双方没有任何技巧,只是硬碰硬的砸在一起,彼此都拼命的向前,想要将对手压迫的退后。一个又有一个的勇士纷纷倒下,却没有人后退,谁都清楚,骑兵打的就是冲势和气势,后退就等于将胜机拱手相让。论马术,马背上长大的匈奴人远远胜过秦军,可秦军却有着他们没有的马鞍,能在马背上更加如意的劈砍。此消彼长下,双方竟然不相上下。
韩信却并没有亲自上阵,他只是在中军中冷眼旁观,他发现了匈奴人同样未用上全力。在激战的战场后,大半骑兵仍然只是勒马观战。和韩信一样,稽粥也在等待机会,等待秦军露出破绽的时刻。
正在厮杀的双方士兵似乎就像大餐前的开胃甜点,只是双方主帅彼此之间的试探。稽粥在等待韩信露出破绽之时,可韩信却并不打算一直等下去,他打算自己创造机会。
挥了挥手,队中缓缓的走出数千名骑兵,约莫三千人左右,领头的正是猛将英布。
和普通的骑兵并不相同,这些骑兵浑身上下都是精良的甲胄,就连马匹身上也披挂整齐,胯下的坐骑更是高头大马,远比一般的战马高大。
这就是韩信精心打造的重甲骑兵,有了马鞍后,重骑兵在马背上便能更好的掌握平衡,能做出枪刺等动作来,而不再是单纯的依靠冲击力。不过这一队重骑兵的成本确实极高,光特殊的战马需要喂养精粮就是比骇人的数字,再加上一身精心打造的甲胄,兵器,已经行军时需要驮重甲用的骡马。可以毫不夸张的说,这种重甲骑兵是用金子堆起来的特种部队,所以绝难推广,极秦国之力也不过只能维持三千人的规模而已。
这支军队的头领正是以刚勇而著称的英布,他张大着嘴,大口的喘着粗气,满脸的兴奋,看上去十分满意韩信为他挑选的这支部下。
没有那一只军队能和他身后的这种重骑兵想媲美,只要运用得当,这支骑兵几乎是无敌的象征。
韩信大手一挥,英布立刻会意,部下齐齐随着他放下护盔,挺起马枪。
“胜利属于我们。”英布仰天怒吼,一马当先的冲了出去,身后的三千重骑紧随其后。
稽粥很快就注意到了这支向自己逼近的骑兵,也发现了他们的古怪之处。这些浑身黑色的骑兵速度极慢,却借着下坡之势缓缓加速,一点点变快起来,渐渐的加速,犹如下泄的山洪般。
匈奴人很快就张弓放箭,想用弓箭来将这对不自量力的骑兵击溃,可骇人的一幕很快就出现了。密集的箭雨叮叮当当的射在秦军身上,却被铠甲弹开,毫无无损。除了少数几个倒霉鬼跌落马下外,秦军几乎没有任何损失。
匈奴人惊恐的瞪大着眼睛看着这些钢铁怪物冲入军中,虽然缓慢,却势不可挡。匈奴人的刀剑砍在这些骑兵的铠甲上,却只能留下几道刀痕,随即被秦军反手随意一挥,便被骑枪打的伤筋断骨。匈奴人很快就发现几乎没有任何办法阻挡这些怪物的横冲直撞,在匈奴军中随意的冲杀,顿时大乱,士卒纷纷后退。
看见自己精心打造的重骑兵如此犀利,韩信脸上露出了笑容。既然英布已经打开了一道缺口,他自然不会错过这宝贵的机会。挺枪平指前方,大吼道;“杀。”
数万秦军随着重骑兵打开的缺口疯狂涌入,匈奴军大败而退,败退十余里才勉强止住了溃势。稽粥率着嫡部不顾死伤的疯狂反击,终于止住了秦军的攻势。秦军追击了数十里,队伍也已经混乱,重骑兵更是远远落在后方,韩信见士兵已经疲惫,再打下去恐怕会凭白增加不少死伤,便下下令暂停攻击。
到了日落黄昏之时,秦军和匈奴军再次对峙相望,停止了一直纠缠的厮杀。只是秦军中一片喜气,而对面的匈奴人却悲戚交加,惶惶不安。在白日里死伤惨重的匈奴人已经丧失了仅有的一点优势,兵力上大大少于秦军,一旦到了天明秦军在此发动攻击,那等待他们的必然是灭顶之灾。
这时稽粥却出人意料的将所有人都召集了起来,大声的宣读了来自王庭的消息。他说单于在陇北已经惨败,匈奴大军损失惨重已经退回了草原,如今他们成了孤军,被彻底的抛弃了。
起初的惶惶转瞬间便被滔天的愤怒所取代,匈奴士兵高挥着拳头,愤怒的呐喊着。稽粥趁机又说道如今退路已断,他们已经不可能退回草原上了,而这里所有人手上都沾满了秦人百姓的鲜血,秦军绝不会放过他们的。
既然战是死,投降也是死,左右都是死,不如轰轰烈烈的像个男人一样死去。
哀兵必胜,绝望虽然能摧毁一支军队的斗志,却同样也能让一支失去生存机会的孤军爆发出超常的战斗力。很显然稽粥要做的就是后者。
在第二日清晨秦军发动的攻击中,他们惊讶的发现对面的匈奴人不但没有溃不成军,反而更加的舍命拼杀,竟让优势占尽的秦军举步维艰。
但实力终究还是悬殊,很快匈奴人最后勇敢也被秦军的铁骑无情的撕碎了。当惊慌失措的头人们找到稽粥时,他正在紧邻前线的高地上镇静自若的看着山下的战场。
“休屠王,我们快顶不住了,怎么办呀。”头人们大声的哭喊着,稽粥却丝毫没有反应,仍然一动不动,任头人们说着一切,就是不回头相看。
渐渐的,终于有人发现不对劲了,上前猛的拧过稽粥的身躯,却看见头盔下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庞惊恐万分。
“稽粥人呢?”愤怒的头人们大声吼道。
那名吓破胆的士兵结结巴巴的说道;“休屠王昨晚就跑了,他让我在这里假扮他的。”
愤怒的头人一刀将这个士兵看成了两半,仰天狂吼道;“稽粥,你这条疯狗,我诅咒你,诅咒你不得好死,灵魂永远得不到安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