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爻自此学了一门行功炼气的口诀,这却是萧万立从来没教过的。他习练了一会儿,已饥肠辘辘,吃肉时,不禁吃得津津有味。吃了几块,忽然酒瘾发作。
萧万立吃了两块,已吃不下去。说道:“有肉无酒,这可乏味得紧。”萧爻听他提起酒字,喉头汩汩地涌动着,少了美酒,自也觉得吃得不过瘾。这祖孙二人平常无酒不成炊,这次入了丛林,天色已黑,离家遥远,要取酒十分不便。都觉得吃不过瘾。
周园嘉见他两人馋酒,抿着嘴从腰间摸出一只葫芦来。就着火光扬了扬,葫芦里哗啦作响。显是一葫芦都是酒,他扒开塞子,呡了一口,将塞子盖上,依旧挂回腰间。
周园嘉居然带着酒,这让那两人颇感到意外。看他的神情举止,竟然是要独饮。萧万立和萧爻顿时勾起了酒虫,酒瘾大发。眼睛发光,直直地看着,但如果周园嘉不给,也不好当面索要,寻思着怎么才能喝上一口,解解酒馋。
萧万立要弄周园嘉的酒喝,说道:“周老弟,你刚刚喝的是酒吧?”
这当真是明知故问,周园嘉道:“是酒,萧大哥何以得知?”
萧万立说道:“你刚刚扒开瓶塞,酒气洒出时,我已闻到了。”心道:“好你个周园嘉,独享美酒,把我和爻儿撂在一边,这朋友算是白交了。”
周园嘉道:“萧大哥,你不但武功卓绝,还是喝酒的行家呀。”嘴上和他说着话,却不提请他喝酒。
萧万立哂道:“一介武夫,不过是酒囊饭袋。”周园嘉见他脸色不悦,已猜中他的心思。周园嘉刚刚摇葫芦,呡一口又盖上,便是故意引起他的酒虫,不想还真有效果。周园嘉道:“萧大哥何必自谦。我忽然赌瘾大发,这样吧,萧大哥,你和爻儿要是能说中刚刚的酒的品类来。这区区一葫芦子酒,我就送给你们喝。”
萧万立心道:“和你朋友一场,有酒不请我喝,竟然要和我打赌。口口声声说什么大义重节,竟然这样抠门。”心中虽然有些怨咎,但这时酒瘾发作,只能跟他赌。便说道:“此话当真?”
周园嘉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萧万立巴不得他有这句话。说道:“周老弟,爻儿喝酒的本事是我一手栽培出来的,他若说得对了,我就不须多言;若是他说得不对,我再补叙,可不算违规吧?”
周园嘉道:“不算违规。”
萧万立暗想:“先让爻儿出面,要是爻儿不成,说得不对时,我再压阵。”说道:“爻儿,周大爷要考校你辨酒的本事,我平时怎么教你的,你尽管给周大爷说道说道。”
萧爻一直筹思着弄酒来喝。没想到周园嘉竟然提出了这样一个极其简便的法子。听到萧万立的吩咐,生怕周园嘉反悔。说得:“周大爷,先前我和您打赌,是我输了。真君子愿赌服输,我可是按照规定留下来学武的。这次如果我赢了,那么,您那一葫芦子酒可就得归我了。”
周园嘉道:“这个自然,要是你们输了呢。又该如何?”
若是别人,单只闻一闻,是很难辨出酒的品类来的。但萧爻自小饮酒,酒量惊人。他和萧万立无酒不成炊,喝过的酒少说也有几十种。刚刚周园嘉扒开瓶塞的那一瞬,他闻着酒味,已辨出了酒的品类。周园嘉以此来打赌,实际上已经先输了。
萧爻道:“要是我输了,我便还您十倍的酒。”
周园嘉道:“好,那你说说。我这酒是何种品类,有何故事?”
只听萧爻说道:“您葫芦里的酒乃是女儿红。这可没错吧?”
周园嘉的脸上也有些奇异,他决计想不到萧爻小小年纪,竟能辨出他葫芦里的酒来。看来,这次打赌是非输不可了。答道:“不错,我的酒就是绍兴女儿红。你再说说它的故事,若是说中了,这一葫芦酒就全归你了。”
萧爻转头看了看萧万立,女儿红酒的故事他不甚清楚,这么看萧万立一眼,那意思便是要萧万立出来解围。萧万立捻着胡须,听他一语中的,说中了酒名,没给自己丢脸,虽然没能接着说出女儿红酒的故事来,已很难得,心头赞许。便说道:“要说这女儿红酒,乃是旧时富家生女、嫁女必备之物。说起它的来历,还有一个传说。绍兴有一名裁缝,娶了妻子就想要儿子。婚后不久,他发现妻子有了身孕。酿了几坛酒,准备得子时款待亲友。不料,他妻子生了女儿。他恼怒万分,将几坛酒埋在自家后园桂花树下。光阴似箭,女儿长大成人,生得聪明伶俐。把裁缝的手艺学得精通。裁缝一看,生个女儿也还不错嘛!于是将她嫁给自己最得意的徒弟。成亲之日设下酒席,遍邀宾客,裁缝喝得很高兴,忽然想起了十几年前埋在桂花树下的几坛酒。便挖出来请客,一打开酒盖,香气扑鼻,色浓味醇,十分好喝。于是,大家就把这种酒叫作‘女儿红’酒。”
萧万立昔年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他十分好饮。在江湖上闯荡的,难免没有个山高水低,虎落平阳。萧万立落魄之时,曾在洛阳的一家客栈里做过半年的伙计。就在那半年之间,他品尝过各类名酒。这时要他品酒,当真是如数家珍。
萧万立虽说得不尽其详,但周园嘉却是听得明明白白。说道:“萧大哥,我愿赌服输。这一葫芦子就是你们的啦。”说完,将葫芦取出,扔给了萧万立。
这么轻而易举就能喝到酒,萧万立自也高兴。道:“多谢了。”扒开瓶塞,立即喝了一大口。有了酒,便又吃起肉来。
萧万立向旁边的萧爻看去,见他苦吞口水,已然隐忍多时。见萧爻馋酒,大有自己遗风,不由得老怀大畅,哈哈一笑,将葫芦扔给了萧爻。萧爻接过,喝了一大口,顿觉精神倍增。
待这祖孙二人各自饮过。周园嘉道:“生女酿酒埋藏,嫁女挖酒待客。中间少说也得隔个十几二十年。萧大哥,你刚刚喝过我的酒,能喝出它有多少年岁么?”
萧万立道:“这、、、、、、,刚刚一口喝得急了。爻儿,把葫芦给我。”
萧爻把葫芦递给了萧万立,萧万立这次喝得慢。喝下一口,品了一下。咋嘴说道:“这酒绵柔。只保住了一般女儿红的味道,似乎窖藏时日短浅,要说它的年岁,我看不超五年。”
周园嘉见他一品就中,心中十分佩服。说道:“不错。这酒是五年前一位友人相送。他送了两大坛,现在就只剩这点了。酒尚存,友已故。不亦悲哉?”
萧万立自从归隐后,向来清心寡欲。见他满脸忧愤,一昧的伤时论势,与自己出世放达的态度,大相径庭,心中老大不是滋味。
却听周园嘉说道:“这位友人,亦是位仁人志士。见朝堂之上,魏阉专横独断,曾当众直斥其非,却被魏阉设计陷害,枉死狱中。魏阉排挤异党,弹劾天下忠良仁侠之士,陷天下于倒悬之危,其罪罄竹难书也。萧大哥,给我酒!”他说道激愤之处,内心郁结,酒瘾大发。
萧万立将葫芦扔给他,周园嘉接过葫芦,猛灌几口,大感痛苦,稍歇一歇。又说道:“天下有倒悬之危,社稷有累卵之险。当此之时,天下之大,岂无豪杰救黎庶于水火之中乎?就我江浙一带,文人辈出,高攀龙、李南星等人均有王佐之才。然弃之不得大用,推其祸由,乃魏阉专谋独断,党同伐异所致。魏阉不死,我大明锦绣江山,岌岌可危矣。”说完,又猛灌几口。这么激切地喝了几大口后,周园嘉酒意上涌。他辞呈激烈,神情幸福,又猛喝了不少酒,脸色已开始发红。
萧爻听他分析国家大势,听得津津有味。他一来年轻,二来又无读书取士之心。萧万立武功盖世,名利之心极淡,萧万立给萧爻说的大多是江湖轶事,从没与他剖解过天下时政。又因为萧中泰中年罹难的事,萧万立对孙子萧爻,十分宠爱,远胜别家。因江浙一带,极占灌溉之便,自古为富庶之乡。萧万立便携带萧爻隐居于此,虽不理稼穑,却从来不愁吃穿。以萧万立的盖世神功,要去江湖中哪门哪派‘借’点银子,用于柴米油盐之炊,那还不是手到擒来,易如反掌?因此,萧爻自小便过得悠哉乐哉。
江湖中的‘借’,便是将别人的东西老实不客气地占为己有,说成是打劫亦不为过。
萧爻见周园嘉酒意上脸,劝道:“周大爷,您老还是歇一歇吧。”
周园嘉又喝了几口,吃了几块肉。他的酒量不是很大,这时心怀激愤,多喝了几口,比平时已是大大超量。萧爻虽在劝他,他酒意冲脑,哪里还听得进。慨然说道:“国势倾危,实是我辈用武之时。大丈夫该手持三尺长剑,内诛阉党,外御夷狄,志臻报国,立百代不朽之功,方不负男儿七尺之躯。怎奈我做事糊涂,二十年前,造下生平第一恨事。因此得罪了蜀中唐门,不得已归隐乡野,虽隐居草野,然念国之心,却从未断矣。”
周园嘉酒意上来,他说的第一恨事。这件事,他一直深埋心底,不想这时饮酒过量后,把控不住,竟说漏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