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爻穿过花厅,回到迎宾阁,放眼望去,见那间雅阁里还亮着油灯。心想“都已过二更天了,那人还没安息,莫非她也有什么心事?”正要挪步,忽听得迎宾阁外响起了马蹄之声。
他心中想“深更半夜的,难道还有人来投宿吗?嗯,未知来者何人,我这么三更半夜的去探访雅阁上的人,名不正言不顺,倘若被人瞧见,定然要生出事端,还是先不露面为上。”
脚下轻轻一蹬,身子顺势而起,沿着阁楼下的大木柱爬了上去,藏在两块木板之间。那位置极佳,四周一切可尽收眼底,却不会轻易被人觉察到。
萧爻藏好以后,放眼向外一望,便见到一名身着白衫的英俊少男,正牵着一匹白马缓缓走向长寿客栈。
萧爻见到那人,只感到头晕目眩,口干舌燥,差点要窒息,那人正是柳生石雄。
萧爻靠着木板,在漕帮的议事里发生的一幕幕又蓦地涌现出来,脑海里顿时便想到了纪诗嫣满目深情地瞧着柳生石雄的画面。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稍微清醒。忽然一惊“柳生石雄既已在此,那么诗嫣呢?诗嫣没跟他在一块吗?”
想到纪诗嫣,却又十分关怀,转头瞧出去。这时,柳生石雄已栓好马匹,正走到自己的脚下,又见柳生石雄身后跟着一名黑衣男子。那名男子的脸正好被萧爻看到,萧爻心中又是一惊“这不是蜂须贺小六吗?”
只听蜂须贺道“少主,我总感觉,今天晚上长寿客栈有点异常。”
柳生石雄道“有何异常?”
蜂须贺小六道“大门没关,又没人把守,这就有点奇怪。还有啊,少主,我刚才去马厩栓马,发现那里多了一匹红马,你说怪不怪?”
柳生石雄笑道“多就多吧,管他的了。我可隔了好些天没见过师妹了,其他事都得先放下不谈,去看看她才是最为要紧的。”
蜂须贺小六笑道“纪姑娘定然也像你挂念她一样挂念你。”
柳生石雄脸上洋洋自得,充满了幸福的笑容。道“嘘!小点声,你看她还没睡,别吵到她。”
蜂须贺小六悄声道“她知道心上人今夜会来,所以亮着油灯等你呢。少主,你跟纪姑娘从小长到大,相亲相爱这么些年,如今大家都长大成人了,你们的事也该有个结果才对。这家客栈风景挺不错的,月黑风高,长夜漫漫,你何不今晚在这里跟纪姑娘成就好事呢?”
两人说着话时,已走得远了,两人背对着萧爻,萧爻没能看到两人的脸色。但两人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到了耳里。他的心中一阵阵地冰凉,只感到手脚麻木,几乎整个人都快要冻结了。
模模糊糊之中,但听得柳生石雄的话声隐隐约约地传了过来“我心中敬她爱她,那是一万年也不会变的。但还没跟她成亲之前,我绝不会胡作非为。再说,在太平府里,爹爹就告诫过我。我们这次来中原,是来办事的,不是为谈情说爱而来。只要办好了爹爹交代的事,回到东瀛,爹爹亲自为我们筹办婚事。到那时,我再迎娶师妹过门,与她结成夫妻。”
柳生石雄又道“你若当真为我着想,就该拿出大和民族的武士道精神,踏实做事,别跟我吹这些个教我变坏的耳旁风。”
蜂须贺小六忽然屈身跪下。道“我对少主红胆忠心,绝无二意。刚才所讲的话,虽然是为少主的终身大事着想,但对少主而言,未免操之过快了,少主请原谅。”
柳生石雄道“你起来吧,别再跟我说那种伤风败俗的话。我昨天才教过你,是赤胆忠心,不是红胆忠心,是操之过急,不是操之过快。”
萧爻听得柳生石雄给蜂须贺小六纠正用错的成语,迷迷糊糊之中。心底蓦地涌出一股难以言说的自豪,那灰败之感由此得以缓解。
又听得蜂须贺道“是,是,多谢少主指点,我记下了。哎!中原汉人诡计多端,他们爱用成语说话,又经常要拐几个弯,总是不肯说得清晰明快。”
柳生石雄道“中国的文化开始时间比我们扶桑还早,有好多地方值得我们学习。用成语这事,也不能说那是单纯的拐弯抹角,在他们,那叫含蓄委婉。”
柳生石雄又道“他们在文化上花的功夫可深了。我在扶桑时,就常听人说。中国唐代有一位诗人,写了一句‘僧推月下门’,后来又仔细琢磨。将这句诗中的‘推’字换成了‘敲’字。就是因为用‘推门’太过直接,用‘敲门’的话,才能体现出拜访这层意义,才显得出礼仪,我们扶桑在这些地方就不如他们。”
蜂须贺小六嘴里念道“赤胆忠心、操之过急、伤风败俗、诡计多端、拐弯抹角。少主,跟你说一会儿话,又让我记住五个成语了,才识增长了许多。这又让我想起了一句很有名的古话,像是叫作……叫作……噢是叫作‘跟你说句话,胜读十本书’。少主,是这样吗?”
柳生石雄道“你又记错了,那叫‘共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这话是说,与学识渊博、阅历丰富的人交谈,能提升自己的见闻。这种提高才识、增长见闻的方法,比独自埋头苦读来得快。”
只听得啪啪两声响,蜂须贺小六打了自己两个耳光。
柳生石雄问道“你打自己做什么?”
蜂须贺小六道“少主,你别管。我以前做错了事,就打自己两个耳光,好让自己有个痛的领悟,以后就记得牢固了。我今天一再用错词语,是该好好打几个耳光,长了记性,以后才会记得。”
柳生石雄道“哎!你记错成语,以后记住就是了。中原的文化渊博得很,成语就有好几千个,你要是每用错一个成语,就打自己两个耳光,你的脸只怕经受不起。”
蜂须贺小六唉唉连声,像是受教了一般。萧爻抬眼向二人看去,见二人正向那雅阁走去。月光忽明忽暗,照着那二人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
萧爻舒了口气,此时月色正浓,但他却无心赏月。他的心中有太多的想法萦绕着,这令他感到十分苦恼。
到这时候,他已确定,那雅阁中的抚琴女子,就是纪诗嫣。他为找纪诗嫣而来,他本来想着,找到纪诗嫣后,若遇到纪诗
嫣迫害中原汉人,就出手阻止她,到了万不得已时,就以武力劝她回扶桑去。
但眼前的事实却并非如此,他蹲在屋檐底下,一动也不动。刚才柳生石雄和蜂须贺小六的话还回响在他的耳旁,一阵阵地刺激着他。
萧爻心中想道“纪诗嫣和柳生石雄自小相识,他们不久便会成婚了。他们成什么?关我什么事?我是不是很多余呢?我来这里做什么?我又将去哪里?”
他默然想了半晌,最后,决定去雅阁里再看一看,也说不清楚自己要去看什么?总之那间雅阁里住的是纪诗嫣,那就非去看看不可。
这时候,只听得柳生石雄的声音从那边传了过来“师妹,你还没歇息吗?”
跟着便听到一个清丽的声音说道“师兄,你来了吗?事情办得怎样了?”
柳生石雄道“一切都还顺利,司空贤已命漕帮帮众埋伏好了,我明天去游龙帮,再劝说姜百钩,他要是再不答应,我就下令,让漕帮剿灭他们。”
纪诗嫣道“嗯!一切总在我的意料之中。师兄,你辛苦了,早点歇息吧。”
柳生石雄道“师妹,你开门让我进来,好些天没看到你了,我想知道我的好师妹是胖了还是瘦了。我看你一眼,才能安心。”
纪诗嫣的声音又说道“现在已经很晚了,我这里不方便,明天看吧。”
柳生石雄轻轻叹了口气,道“师妹,那你早点休息,我走了。”
纪诗嫣像是‘嗯’的回了一声。萧爻正好看到柳生石雄从二楼走了下来。跟着看到他走进楼下的一干屋子,很快就熄了灯。
萧爻心想“我再到雅阁里去看看她,我就悄悄看看,绝不打扰到她。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见她了。过了今晚,我就动身去崆峒。还书,找爷爷,然后回家。”
心中想定之后,再不犹豫,轻轻地跃下屋檐。几个起落,便闪到那间雅阁的门外,萧爻跃到窗下,正要伸手去揭开窗缝,忽然间心中砰砰乱跳。一股负罪感蓦地涌上心头,我这么大半夜的跑来看一名女子,非是君子所为。觉得自己十分无耻。
这么犹豫了一下,停住了。他蹲在窗下,不知自己要干什么。心中一个声音又响了起来“我堂堂男子汉,岂能这么偷偷摸摸,藏头露尾?”
忽然眼前一黑,纪诗嫣屋子里的灯已经熄灭了。
萧多抬腿要走,冷不防黑暗之中,踢到了一只盆,当地响了一声。萧爻惊慌失措,立即停下脚步,半点也不敢动弹。
但那当的一声,却早已惊动了屋子里的纪诗嫣。只听纪诗嫣沉声喝道“什么人?”跟着,便听到她起床的声音。眼前一亮,纪诗嫣已点亮了油灯。
萧爻的心跳得更加厉害,她立刻就会开门出来查看,她只要一开门,就能见到我了。我现在太过狼狈,要是被她撞到,她定然以为我是疯了。不行,不能让她发现我。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只一闪,便再也不敢多留。只听得纪诗嫣的脚步正在向门边走来,萧爻拔腿便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