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通海虽然打输,但萧爻胜了他之后,便即停手罢斗。而与花添骄又商议定了对付萧爻的后招,心想此事殊不够光明正大,不宜在师傅面前说破,令花师弟难堪。便答道:“是啊。”
黄天荡沉吟道:“可打探到他的来历了吗?”黄天荡久历江湖,常常与贼匪打交道,多年磨练下来,使他稳重得多,并非莽撞之辈。听于通海说起萧爻武艺非凡,料想着萧爻是名门大派的弟子。
江湖中互不相识之人,因言语失和而殴斗厮杀,那是常有之事,本不足为奇。倘若是名门正派的弟子,只要说破了,大家还是好朋友。黄天荡于是先盘问萧爻的来历。
于通海道:“弟子输招后,就各自分开了。并没来得及询问他的师承来历。”
黄天荡常年走镖,深知两方若是结了仇。能和解的则和解,若不能和解的,则非死不解。向徒弟看了看,见他虽然打输,但脸上却没有仇恨之意。心道:“多半是两人比试了一场,通海内力不够,被那少年催破了衣袖。不过是平常的比武较量而已,倒不似结仇厮杀,否则两位师弟也不会坐视不管。”这样一想,便即心宽。说道:“你跟人家打了一架,却连对方的底细都没弄明白,可也够糊涂的了。”于通海脸上一红,作声不得。
黄天荡缓了缓,又道:“也罢,也罢。倘若他以后不来寻你生事,这事就算过去了。你也不得与他私下结仇。”于通海只得答道:“是!”
萧爻听到黄天荡的话,心想:“段人举虽与我打过,却只是与我过过招,点到即止,并非因仇生事。陆孝濂听了屠大郎的话,也不来寻我生事,黄天荡亦然。如此看来,这三人倒都还讲理,见识、人品比几个徒弟就高得多了。不过,他要是放我不下,我也不怕。”
萧爻喝了一口酒,转过头来。忽然,只见一老叟缓步踱进店来。那老人须发皆白,他背负着双手,在大厅四周不住探望,似是寻找什么东西。大厅里坐了这么多人,但在他眼里,竟如空气一般。
萧爻待他转过脸来时,猛然一惊,脑海里顿时冒出三个字来:“凤鸣秋!”但见他凝目注视着四周的木柱,一时不便与他打招呼,只注视着他。
那老叟正是关天赐的大弟子,位列神剑八雄之首的凤鸣秋。黄天荡、陆孝濂、段人举见到凤鸣秋。三人便即起身,朝大厅中央走来。
段人举说道:“大……大师兄。是……是你吗?”他声音微微发颤,隔了二十多年没见过面后,显得十分生疏,竟像是怕叫错了一般。
凤鸣秋仍看着大厅四周的木柱。眼光忽然落在左边一棵大木柱上,就此凝视不动。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大木柱上,有一道很深很宽大的剑痕。那道剑痕四周,又有十七八道细小的剑痕,纵横交错,像是不同的人划上去的。
只见凤鸣秋指着那道巨大的剑痕。缓缓说道:“当年醉香楼中比剑时,我便是攀在这里。老五出了一招百花齐放,自那边这么一剑向我刺来,险些就要了我的命。”
凤鸣秋缓缓说道:“二十二年啦,江湖已老,剑痕犹在。”
凤鸣秋所说的剑痕正是陆孝濂刺他时,划在木柱上的,醉香楼的大木柱并未更换过,剑痕虽旧,却清晰可见。
陆孝濂看着剑痕。道:“大师兄,当年小弟出手不知轻重,幸而没酿成大错。咱们今日重聚,便是要消除当年的仇怨,大家言归于好,便又都是同门的兄弟了。你能原谅我吗?”
神剑八雄曾在醉香楼中打斗了七天七夜,醉香楼对他们不可谓不熟。这几人初进门时,因隔了二十年,尚觉有些生疏。但过了不久,生疏之感便即退却。
却听凤鸣秋说道:“大家都不小啦,仔细算算,剩下的时日已经屈指可数啦。有什么深仇大怨,也不该再记着。”
陆孝濂听他并没责怪之意,顿时放宽了心。段人举、黄天荡见到大师兄后,也极少说话,都听这位大师兄的。
只听凤鸣秋说道:“老三创建了秋暝居,近年来好不兴旺。安安稳稳过他的下半生多好,偏要兴起什么师门重聚的念头。又要来这醉香楼中相聚,哎!本来忘了的怨恨,看到当年留下的剑痕,又叫人想起当年的大蠢事来。这真是叫人睹物伤怀了。”
那三人听他将当年比剑的事说成是大蠢事,见他首先自责,三人的老脸上都不禁流露出惭愧之色。
段人举道:“大师兄,三师兄邀集咱们来重会。正好消除当年的大蠢事,大家仇怨得以解除,便又是同门兄弟了,这样也很好。”
黄天荡道:“是啊。大师兄,咱们今日重会,待二师兄、老七、老八也来到后,聚齐了去秋暝居给三师兄拜寿。咱们师兄弟八人又可以连句罚酒,品酒话江湖啦。”
却听屋外一个声音说道:“四师哥,二十年不见,你仍然还这么好雅兴。当年师傅七十岁大寿那晚,便是你提出连句罚酒的,连句罚酒,那是文人雅士的事。我本来就一字不识,你还叫我附庸风雅,学那文人卖弄风雅。到后来连句不成,
被你们罚喝了不少的酒。我大醉一场,接连吐了三天三夜,黄疸水都吐出来啦。茶饭不思,水米不进,差点就叫我见了阎王。嘿嘿,二十年后重会,你的雅兴倒丝毫不减啊。”
那四人听了这话,转头向大门外呼道:“是老八?”声音中充满了欣喜。都料定外面来人正是神剑八雄中排行第八的莫不信。
萧爻听到刚刚那人说话的声音,朝大门外望去,大门外却没有他的踪影。莫不信说过那几句话后,就此没了声息,段人举、陆孝濂脸显诧异。
却听黄天荡说道:“老八,你既然来了,怎么不出来和我们见面呢?是了,当年罚你喝酒,你还记恨着四哥是不是?好,四哥自罚一坛,这就向你赔罪。”说完话,呼的一声,抓起了桌上的酒坛,使的是隔空取物的功夫。又见他昂起脖子,咕嘟咕嘟,一口气便将一坛酒喝了个底朝天。
段人举与陆孝濂劝道:“八弟,四哥已喝酒赔罪了,二十年前的些许小事,你也该放下了吧。”
莫不信的声音又在半空中响起。只听他说道:“咱们师兄弟八人当中,我年龄最小,当年在神剑山庄学艺,还很懵懂。除了师傅外,七位师哥对小弟也时常开导。七位师哥对小弟的眷顾之德,小弟无不铭感于心。”
那四人听了后,无不摇头叹息。黄天荡道:“咱们当年在神剑山庄学艺,可不就像一家人吗?老八你年纪最小,哥哥们怕你年少无知,做下错事,对你多有督促责备。有时候严厉了些,可那也是为了你好。哎!二十年过去啦,时光荏苒,你我如今都成白发老者了。八弟,你还怪哥哥们当年责备你吗?”
只听莫不信道:“当年我年纪小,有师哥们督促开导,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怪呢?我记得我初来不久,有一次师傅下河洗澡,师哥们便督促我去偷走师傅的衣服裤子。好叫师傅没了衣服裤子,上不了岸。我依着师哥们的督促教导,溜到河边,抱走师傅的衣服裤子,师傅没了衣物遮羞,生怕被路人看到,只好一直泡在水里。从中午泡到天黑,路人也走光了,他才悄悄溜回山庄。师哥们又来开导我,叫我等师傅一回来,便点亮庄里所有的灯烛。我依着师哥们的开导,师傅刚走进山庄大院,我就点亮了灯火。师傅那时没穿衣服,赤身露体,被灯光一照,全身上下一览无余,师傅向来好道,严于礼法,受到这等嘲弄,登时满面通红。”
莫不信所说的这段旧事,全是七人怂恿他去干的。凤鸣秋等四人听了后,都有些难看。
莫不信又说道:“为这事,师哥们开心了三个月,还时常拿出来当作笑料。我就惨了,后来东窗事发,师傅大发雷霆,要惩戒我。我为了不牵连师哥们,就承认了这个事。我被师傅惩罚,面壁三个月,三天才能喝到一碗粥,差点就饿死了。嘿嘿,师哥们对我的督促开导,差点儿叫我见了阎王,我可是记得一清二楚的呢。”
于通海、屠大郎听了莫不信的话,向自己的师傅瞄了一眼。见黄天荡、陆孝濂脸色难看至极。于屠二人心中都在想:“原来师傅们也坏得很。他们见师公下河洗澡,想要捉弄师公,又不敢,便挑唆小师叔去。”两人不禁笑了笑,只不敢当面嘲笑自己的师傅,都笑得很小声。
凤鸣秋、黄天荡、陆孝濂、段人举听莫不信提起当年的丑事,互相看了一眼,彼此的脸色都极为难看。又各自拿起一坛酒,一口气喝干了。凤鸣秋说道:“八弟,你为这事受师傅惩罚,是做哥哥的不对啦。咱们喝酒给你赔罪,你就不要再怪哥哥们啦。”
江湖中人,若不是生死大仇,只是有些嫌隙的。理亏的一方主动喝酒自罚赔罪,便算了事。
只听莫不信的声音说道:“都一把年纪了,还有什么好怪的?嘿嘿。二十年前,在醉香楼中比剑,从此分道扬镳。原本以为,此生再也不会见到。哪知三师哥又要作怪,偏要趁他六十大寿,邀集众人。隔了二十年,又来醉香楼相聚。嘿嘿,既然已分道扬镳,各干营生,彼此各安天命多好,又何必要来重会?倘若想到二十年后还要重会,当初又何必吵得不可开交,大打出手?”莫不信话中充满了嘲讽。
这次重会,各人都是想着时日无多,趁此消除当年留下的隔阂。对当初大打出手的事,那是梗在众人心中的老疤,谁都不愿提起。以免再次言语失和,重新伤害了师兄弟之间的感情。但莫不信一来,偏又挑起此事。大厅中的四人,一时都缄默无语。
却听莫不信的声音又说道:“打过了架才想起要言归于好,拉破了的脸皮,隔了二十年又来缝补。哈哈,江湖中人背后提起神剑八雄所干的事,都说一句‘神剑八雄,狗屁不通’。依我看来,这次重会就应该立即取消,省得令天下的英雄好汉耻笑。”
那四人的脸上又是惊恐,又是惭愧。段人举道:“八弟,三师哥也是一番苦心,你何必还耿耿于怀呢?”
陆孝濂劝道:“当年的事大家都有过错,任谁提起,都后悔不跌。这次重会,大家都是顾念到师兄弟之间的情谊,今后江湖中人提到神剑八雄,是英雄了得也好,是狗屁不通也好。谁要笑话,就任他取笑好了。”
黄天荡道:“八弟,我们活了这么大岁数,什么风浪没有见过?难道还会怕被人耻笑?难道竟要因为害怕被别人嘲讽,就将师兄弟之间的情谊置于不顾了吗?倘若因此取消聚会,更要令人大加嘲讽。”
凤鸣秋亦劝说道:“八弟,当初在神剑山庄,我们就如同是一家人。事到如今,都这把老骨头了。我们师兄弟之间,还有什么是不可商议的呢?二十年不见面,做哥哥的都不知你长成什么样了。天就要下雨了,你进屋来说话吧。”四人都巴望着他改口。
隔了半晌。莫不信的声音才说道:“大师兄在句容县边界开了茶亭,多年前就已封剑归隐。三师兄好大的面子,竟连大师兄也请动了。”语气竟似软了一些。
凤鸣秋听他语气已不似先前。逮住机会,哈哈一笑。说道:“八弟啊,倘若是你做大寿,你肯不计前嫌,来给老哥哥说一声。老哥哥就是跑断了腿,也一定要赶去给你庆贺的。”
莫不信说道:“嘿。大师兄年纪最老,要做大寿,也该大师兄先做。小弟年轻,大师兄不做寿,小弟如何敢争这个先?”
先字刚说完,众人只觉得眼前一亮。大厅中忽然多了个高高瘦瘦的汉子。年龄在四十七八,他下巴尖俏,腮帮肉少。
正是神剑八雄中排在末位的莫不信。莫不信拱手说道:“小弟见过众位师兄。”五人相见,都是不胜之喜。携手坐了一桌,述说往昔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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