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出得城来,萧多在左,唐雨溪在中,林佩蓉在右。三人在路上行了一段。萧爻回思适才情景,兀自不敢相信。道:“唐前辈,你怎么想到假冒锦衣卫呢?”
唐雨溪听到‘假冒’二字,便知这件事在二人面前是瞒不住的。道:“这可太容易了,不说也罢。”
萧爻道:“我觉得不容易啊。把门军士作威作福的,我就唬弄不来。”
唐雨溪笑道:“你太老实,别人不来唬弄你,算你行大运了。”
萧爻不知唐雨溪是在褒奖还是在讥嘲,转念想了想,确乎如此。又觉得唬弄别人似乎很费脑筋,安安分分的活着多好,何必自己找罪受呢。
唐雨溪又道:“瞒墙嫁鬼,虚与委蛇。这是行走江湖不吃亏的一大法宝。你的师傅没教过你吗?那可太次了。”
萧爻心道:“我的师傅很次吗?”想到萧万立和周元嘉,心底一股崇敬之感油然而生。
萧爻昂然道:“在下这一身功夫是跟爷爷、周大爷学来的。虽然没行过拜师之礼,但他们就是我的师傅。两位老人家壮年时候曾是江湖中的风云人物。大江南北,无人不知。如今归隐山林,便是年高德劭的老人家。他们传我武艺时,教我光明正大地做人。至于那等虚伪狡诈的手段,他们不会,我也不屑一学。”
唐雨溪双眼一亮。道:“你爷爷和你的周大爷是什么人呢?我行走江湖也许多年了,当今江湖上,凡是成名人物,纵然没见过,也略有耳闻。怎么没听过江湖上有这样两个风云人物?难道是我孤陋寡闻了吗?”
萧爻道:“他们不爱争名,前辈没听过也没什么大不了。但他们却是在下十分敬重的老人家。”
唐雨溪连连叹气,似乎觉得萧爻敬重的人也没什么了不起。又道:“你因为对他们心存敬重,便一叶障目,只见树木,不见森林,他们的缺点被你忽漏了,所以你觉得他们了不得。也有可能,他们十分擅于伪装,在你面前只表现出好的一面来,却把阴暗的一面瞒着你。你心中敬重他们,这个想法先入为主。自然就不能公正地评判他们了。”
萧爻听得心中发凉,暗自觉得唐雨溪的话十分在理。可萧万立与周元嘉的事,心中清清楚楚。无论如何,都坚信他们决不是人前一面,背后一面的人,也决不会伪装来欺骗自己。
唐雨溪又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道:“心里装些没用的成见,还当作箴言宝训,牢牢不放,而对新鲜事物却讳莫如深。这就是世上的人之所以愚昧的根源所在了。”
唐雨溪越说越得意忘怀。又道:“倘若只是个人愚昧,那还不算坏事。如果一人愚昧,又拉着他周围的人也跟着变得愚昧。哈哈,那这世界岂不要变成了蠢货制造地?”
萧爻道:“前辈,没这么严重吧?”
唐雨溪不予理会。却郑重地道:“我看世上之人除我之外,全是蠢材。哈哈哈……。”
唐雨溪说得眉飞色舞,心下十分畅快。她骑在马上,兀自回思着自己的新奇妙论,好几次哈哈哈的大笑。直到笑弯了腰,笑岔了气,方才略作收敛。
萧爻朝林佩蓉望了一眼。林佩蓉一脸无奈。仿佛是在说:“你看,我说唐前辈脾气古怪,这回你该相信了吧?”
萧爻心道:“唐前辈的脾气确实有些古怪。”
借着月亮发出的微光,三人在往北的官道上彻夜前行,并不停歇。没过多久,天边现出了曙光。
自从昨天夜间在南京城内遇到过两拨沿途设伏的扶桑浪人后,直到这时,一路走来,不曾遇到过阻截之敌。萧爻暗自琢磨着,好长时间没到扶桑人了,莫非走岔了吗?
萧爻抬眼望去,前方是一片树林,此时方当鸡鸣报晓,四下并无一人。若是真走错了,却又从哪条路上追去?
萧爻侧目瞧去,正想与那两人商议一下。却见唐雨溪脸上喜形于色,她多半还沉浸在她的奇言妙论里,与她也没什么好商量的。再看林佩蓉时,却见林佩蓉脸上微露倦容。萧爻心中暗道:“她多半没吃过这种连夜奔波之苦,能熬到现在,已属难能。过了前方树林,等到了市镇上,得找家客栈吃点东西,让她歇歇脚。”
林佩蓉无意间回头看来,见萧爻垂着头,正在沉思。问道:“萧大哥,你说柳生十二郎会不会没走这条路呢?”说完,打了个哈欠。
萧爻抬起头,不禁也打了个哈欠。道:“我也正在猜想。先不管了,咱们过了树林再说。到前面若有大市镇,我们吃点东西,再想法子。”
林佩蓉脸上虽有倦色,一双眼睛却仍清撤莹洁,她眨眨眼。道:“干嘛要吃了东西,再想法子呢?饿着也能想出办法的。”
萧爻听她无意间透露出她饿了。微微笑道:“是我考略不周,让你挨饿了,昨天上路之前,应该带上干粮的。”
林佩蓉神秘地一笑。道:“萧大哥,告诉你一个秘密。”
萧爻问道:“什么秘密?”
林佩蓉道:“越是饿的时候,脑瓜比平时越灵活。”
萧爻奇道:“咦,你怎么知道呢?”
林佩蓉道:“因为肚子一饿,就会不由自主地想东西吃。而且想的都是山珍海味。像什么八宝肉圆啦,珍珠丸子啦。这么东想想,西想想,脑瓜就变灵活了。”
萧爻嘿然说道:“照你这样说,那心思灵巧的人岂不是常常挨饿?”
却见林佩蓉煞有介事地道:“你还别不信,我看多半是这样。就说姜子牙吧,他常年在渭水垂钓,用的是直钩,那肯定是钓不到鱼的。钓不到鱼,他没吃的,他经常没吃饱,但他是八百年周朝的开国宰相,若不是心思灵敏,如何能做到呢?”
萧爻点了点。道:“经你这样一说,还真有点道理。”
林佩蓉道:“还有屈原,他遭楚怀王贬谪,去国离乡,到了蛮荒之地。他肯定也没能吃饱饭,饥饿之中,恰恰是他才思泉涌之时。《离骚》、《九问》就是这样写出来的。”
萧爻但觉得她这话有些以偏概全,想要反驳一下,略一想,就想到了。道:“可是李白却没挨饿啊,《饮中八仙》里写到‘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李白都是酒后才动笔写诗,写完了诗,便在酒馆入睡,是吃饱饭的。”
林佩蓉却辩道:“那也不一定啊。《饮中八仙》里还写到‘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诗李白写诗之前,喝酒是必须的。但只说他喝酒,没说他吃饭啊。足以见得,李白也是在饥饿之中泼墨挥毫,才写出那些绚丽辉煌的金句。”
这番话虽是诡辩,萧爻却无法辩驳。
林佩蓉道:“萧大哥,你反驳不倒我。你可知道我的脑瓜这时候为什么比你灵活。”
萧爻怔了一怔。忽道:“因为你比我饿。”
林佩蓉道:“你也快跟我一样饿了。”说话之际,三人已走进林中。不妨坐下之马齐声长嘶,禁足不前